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万国之国 第三十九章 拣选仪式(下)

作者:九鱼 分类:玄幻 更新时间:2025-02-11 00:28:29 来源:平板电子书

偌大的教堂里只剩下了两个孩子。

圣殿教堂原先是一座撒拉逊人的庙宇,这座庙宇沿用了古老的巴西利卡式建筑风格,也就是说,一个巨大的长方体。

建筑周围围绕柱廊,供朝拜者歇息,内部是一座空旷的大厅,纵向的殿柱将其分割为几个长条形的空间——自大门起,长廊,中殿,两侧侧廊(中殿比侧廊高很多,可加设高窗),大殿,南北耳堂,高台与祭坛,最末是个半圆形的后殿。

从北门走到半圆形的后殿,大约有三百法尺左右,而它的宽度则是长度的一半,与高度一致。

这样一座宏伟的大殿,在十字军们夺回了耶路撒冷后也不曾被毁弃,它先是被作为亚拉萨路国王在圣城的临时宫殿,圣十字堡落成后,圣殿骑士团正需要一块驻地,当时的亚拉萨路国王鲍德温二世就将这里赐给了他们,圣殿骑士团也因此得名。

1119年的基督和所罗门圣殿的贫苦骑士团名副其实,圣殿骑士们并没有什么钱,或者说,钱都被他们用来配置武器,盔甲,马和其他军备了,好和异教徒打仗。他们在搬入圣殿后,虽然第一时间将它改造成了一座拉丁十字式教堂,但做法十分粗糙——简而言之,就是保留所有能保留的,节约所有能节约的。

七盏悬挂在最高处的大灯架,可以放上蜡烛,也可以烧灯油的,被留下了,与之相同还有二十八盏小灯架,和四十九枚固定在殿柱上的火把架。

它们如今都被点亮了,尤其是大灯架,上面的油碗注满了清亮的橄榄油,橄榄油加了香料,所以随着光线一起落下的还有馥郁的气息——没药清冽,乳香酸甜,檀香醇厚。

十七座大理石的小“凹龛”,留下了,放进了圣人的雕像——因为十七是属于异教徒的数字(注释1),所以后来又加了一座变成了十八座。

圣人们或是面色悲悯,或是神色肃穆,依照习惯,每个圣人都拿着自己殉难时所受的刑具——圣伯禄将倒十字架倚靠在自己的肩膀上;圣雅各手持长剑,而圣小雅各(同名)则手持棍棒;圣巴多罗买一手提着自己的皮,一手握着剥皮刀;圣西门举起一柄锯子,圣犹达(并非犹大)与他面对面,同样举着一只斧头……

一座几乎可以说是撒拉逊人庙宇标志的拜向龛(位置在半圆后殿),因为用了金子,银子、宝石,所以也被留了下来,只磨掉了上面所写的撒拉逊人的经文,往里面放了一尊带有耶稣被钉雕像的十字架,上方有INRI的字样。

当救主被钉上十字架的时候,罗马帝国以撒行省总督比拉多就写了这么一块牌子,放在十字架的顶端——Jesus Nazarenus Rex Iudeorum——意思是“纳匝肋人耶稣,以撒人的君王”。

据说每个圣殿骑士在入团前,都要来吻这个十字架。

而要将一座长方形的建筑改成至少内部空间是十字的殿堂,当然需要将多余的空间间隔开来,当时的圣殿骑士没用石料也没用砖块(太贵了!),用的是此地盛产的雪松木板。

白惨惨的雪松木板隔墙在圣殿里矗立了很久,直到圣殿骑士团的资金略微充裕点了,才雇佣了画师来给这些雪松隔墙绘上颜色绚丽的蛋彩画,内容大概就是最常见的如“基督庄严像”、“圣母安息”、“圣心所许之殊恩”……之类的。

这个大概率没过脑子的做法导致了这些陈旧的木板隔墙在彻底腐朽前无法得到更换,毕竟谁也不想承担毁掉圣像的责任。

此时的画师多数依然采用从古埃及时期沿袭至今的“侧身正面律”,与我们在圣十字堡的礼拜堂里看到的屏风那样,人物面孔朝向观众,身体则侧对观众,无论是身着蓝衣的圣母玛利亚,还是红衣的圣徒,又或是被白色亚麻布包裹的耶稣基督……甚至是飞在空中的天使,或是被践踏在泥泞里的恶魔,都是如此。

在这些画面间走过的人,会觉得被无数双眼睛直勾勾地盯着,说不出的可怖。

当然,有这种感觉的应该只有塞萨尔,鲍德温从还在襁褓里到他被发现染上了麻风病,整整九年,他都在这些眼睛的注视下度过。这些圣人,于他而言,更像是挂在墙上的亲人和朋友,之前他还以为这辈子只能在自己的房间里看到它们了,现在见到,心里更是只有欢喜,没有恐惧。

他端正了面容,整肃了心情,挽着塞萨尔的手臂,把他放在自己的对面——两者间隔着一个摆满了烛台与祭器的祭坛,他们的膝盖下放着一个粗麻的垫子,里面塞着没有洗过的羊毛。

最初进行拣选仪式的时候,孩子们都只能穿着亚麻的长袍,赤着双足,直接跪在地上,无论他们选择哪一天,燥热的圣欧瑟伯纪念日(8月2日)还是如鲍德温般在主显节(1月6日)举行仪式,都是如此。

但过了一段时间后,就有女人们出来哭啊求啊,担心自己的孩子还未能获得圣人的青睐,就回到天主的脚下享福去了,教士们无奈,只得做了一点让步,允许在举行仪式的时候,为孩子准备一个垫子什么的,但用料不得过于奢侈。

塞萨尔与鲍德温膝下的垫子,哪怕一个普通的牧人也能拿得出来,但羊毛塞得满满的,尺寸则比国王膝下的还要大点,一个身材矮小的男孩,完全可以蜷缩起来在上面睡一觉。

“真有人这么干么?”塞萨尔好奇地问道,如果有人在做弥撒的时候睡着,肯定是要买赎罪券的,要么就被按在长椅上打一顿。

“我不知道,”鲍德温说:“但你若是去问,不管有没有被选中,他们必然会告诉你,他们当初度过了怎样刻苦而又艰难的一日一夜——受了无数魔鬼的滋扰,挨了无数圣人的拷问,完全是凭借着一颗强壮,虔诚而又纯洁的心才能支撑到大门打开的。”

塞萨尔想了想,确实只能这么说。

“我只告诉你……”鲍德温悄声说道:“这件事情我没有和老师说,也没和父亲说,但我在服用过老师的药水后,果真看见了魔鬼。”

“什么样的魔鬼?”

“……与我一模一样的……一个浑身溃烂,肢体残缺的麻风病人。”

塞萨尔想要握着鲍德温的手,鲍德温伸出手,祭坛太大了,他们只能碰到彼此的指尖,“见到它时,我反而不怕了,它恫吓我说,这就是我的将来——注定了要在痛苦与绝望中凄惨死去,孤苦伶仃,身边没有一个人——但我马上说,我还有你,你肯定会在我身边。”

“魔鬼是最会说谎的,”塞萨尔说,“你会成为骑士,也会成为国王,而我会一直在你身边。”

“就算我赶你,你也不要走。”

“就算你赶我,我也不走。”

鲍德温顿时快乐地笑了,而后又慎重地取出了两只用发丝系着,又上了蜡的小鱼鳔。

在举行“拣选仪式”的时候,被拣选的人不能佩戴武器,珠宝,身着华服,只能穿着最简单的亚麻长袍,袍子只到膝盖,也没有腰带。

为了谨慎起见,希拉克略甚至没将药水装在玻璃瓶子里,而是用了一种深海鱼的鱼鳔,这种鱼鳔经过处理后,可以装一点液体,服用者可以直接把它整个儿吞下去,不留一点痕迹。

塞萨尔只略一踌躇,鲍德温就看出了他的心思,“如果是别的事情,我尽可以放纵你……”但这次不行。

鲍德温看着塞萨尔拿过鱼鳔,“鲍德温,我的朋友,”塞萨尔说道:“若是发生了什么事情……”

“你是在担心那些暗中的敌人么,”鲍德温打断了他:“他们或许还有手段,但我们在圣殿。

圣殿,圣墓与善堂骑士团的骑士都在这里,还有我的父亲,亚拉萨路的国王,又在耶稣基督和圣人的注视下,他们能做些什么呢?

但如果你为了保护我,而没有吞下药水,若是你被选中了也就罢了,但若是你没被选中——我的悔恨将会永无止境,哪怕我站在了天主面前,我的第一滴眼泪肯定也是为此而流的。”

塞萨尔只得吞下了药水。

鲍德温在药水发挥作用前,还在嘱咐他,“祈祷,祈祷,如果你确实无法信某位圣人,那么就把他当做你的老师来敬爱吧,要记得,你在圣人面前,犹如一块透明的水晶,他可以将你看得清清楚楚,所以,宁愿不信,也别撒谎……绝对不要试图欺瞒圣人!”

鲍德温的声音逐渐远去,希拉克略确实是一个精通医学的修士,虽然直至此刻,塞萨尔仍然不知道这些药水究竟能够发挥怎样的效力,但服用药水后产生的副作用,是肉眼可见地降低了,要知道,现在可没任何仪器和试剂可用。

鲍德温在幻觉中看见了伪装成他自己的魔鬼,塞萨尔却一直没能在幻觉中看见自己熟悉的过往和人群,是这个世界不允许,还是他的潜意识一直在谨遵他的命令——杜绝了一切暴露的可能?

但这次,塞萨尔清楚地感觉到,正有什么朝他而来。

——————

塞萨尔失去了意识,他仿佛还能感觉到身躯的存在,但它早已与灵魂失去了关系;他试图在一团迷乱的线条中找出正确的出路,但它们时而聚拢,时而分散,总是无法组成他认知中的物体;数之不尽的声音犹如潮水一般冲涌入他的躯体,让他在嘈杂声中肿胀,又在转瞬之间消失,留下一块绵软的空洞……

他仿佛看见了——那是希拉克略曾经说过的圣人吗?那具身躯像是由光和雾气组成的,看不见五官与轮廓,但无来由地,他感到了一阵强烈的冲动,他要追赶上它,要和它说话,要……

光影越来越多,它们走在他的前方,看似缓慢却犹如在飞翔或是在闪现,他无法追上它们,甚至触摸不到它们……

等等我!

他大叫道,一个声音——或许可以这么说,因为它是直接出现在他脑中的,它说,快,快来,我们要追上祂!

追上谁?

万国的主宰!

谁?

祂叫沙漠涌出大河,祂叫钢铁生出鲜花,祂叫淤泥凝结成道路,祂叫城邦粉碎成砂砾,祂叫狮子与绵羊共存,祂携带着雷霆,祂手握着光明,无人能比祂更高洁,无人能比祂更公正,更无人能比祂更强大——快啊,跟我来,让我们追随祂,让我们在祂的天国中得享安乐!

告诉我他的名字!

祂的圣名是……

————————

塞萨尔身下一空,仿佛从万丈高空坠落在地,坚硬和冰冷的触感告诉他,他只是摔在了祭坛前的石板上,但他仍觉得浑身犹如被粉碎般的疼痛,记忆也是时断时续,不知道自己究竟是“被选中了”,还是没有——他大口地喘着气,手指紧紧地扣住了自己的喉咙,不对,不对!这不是正常的反应!

除非希拉克略拿来了错误的药水,但即便是第一次,他反应也没那么剧烈,塞萨尔一翻身,就忍不住想要呕吐,只是他们在举行仪式前的那一晚就滴水未进,留在地上的也只有一点明亮的痕迹。

他侧过头,在肩膀上擦了擦脸,明显地感到自己的心脏正在狂跳,似乎随时都会跳出胸膛或是喉咙,于是不再耗费多余的力气,就这么匍匐在地上,爬向祭坛的另一边,鲍德温那里鸦雀无声,情况或许比他更糟糕一些——几个呼吸后,他看到鲍德温正仰面躺在地上,歪着头,人事不省。

塞萨尔一把拉掉了鲍德温的面纱,拨开他的眼皮,一看到那双已经缩小如同针尖,在突如其来的光亮下也没反应的瞳孔,就不由得闭了闭眼睛。

他将鲍德温放在膝盖上,背靠着祭坛,用手指摸索着找到摆在祭坛上的烛台——他几乎拿不住它,万幸的是,在它引燃他的衣袍之前,他吹熄了蜡烛,然后用牙齿咬掉蜡烛,露出烛台上的尖刺,这些尖刺是用来固定蜡烛的,因为使用频繁,这些尖刺锐利又光亮。

他用尖刺刺了自己的手指,直到出血,等到头脑中的雾气散开了一些,又去刺鲍德温的手指。

鲍德温过了好一会儿才清醒过来,他知道自己可能又犯了错,还连累了塞萨尔,但现在不是道歉的时候,“是……是,什么?”

“我……”塞萨尔正要说,他不知道,但突然之间,一股奇异的味道唤醒了那些被强迫沉睡的记忆。

每个年轻医生都看过,闻过,触摸过那些只需要一点点就能让人瞬间变成野兽,魔鬼的东西,因为他们职业特殊,能够接触到一些强效的镇痛药物,很容易被一些居心叵测的人盯上,甚至原先这些人就是他们的朋友,在以往的案例中,不乏有医生粗疏大意,被朋友拿走了空白处方和密码,导致自己锒铛入狱的事情。

“是……”他喘息着说:“我嗅到了……是罂……的……气味……”他正仰着头,望着那些虽然不是那么璀璨,但也足够刺眼的光芒,那些大灯架,小灯架……

他在城堡里曾经看过仆人们将灯架放下来清洗,这些灯架上固定着碗状的灯盏,加上橄榄油,拧上灯芯,可以燃烧很长时间。

如果有人在里面加的不是橄榄油,而是那些罪恶的果实做成的药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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