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日前,三峡水库。
这是一个晴朗的夜晚,孤零零的黑影站在江心小洲的岸边,默默的眺望,水声哗哗作响,令人想起很多年以前。
很多年以前,这个小洲是一座山,站在这里望出去,是如同神斧劈成的夔门,春来满眼都是绿色,风浩荡的吹起两个人的白袍。
如今景色不在,昔日站在他身旁的人也消失了,终究只剩下他形单影只。
从龙王的角度来说,康斯坦丁无疑是不合格的,他太懦弱了,懦弱到不敢反抗,懦弱到只敢去死。
可他们毕竟相伴了数千年,是彼此最亲近的人,哪怕骄傲如诺顿,面对康斯坦丁时,也无法做到像面对其他人一样冷酷。
他同样不理解康斯坦丁的选择,可他不会责怪,因为这么多年了,那是那个孩子第一次做出自己的选择,即使他是选择去死。
但这不代表他就会放过杀死康斯坦丁的人,哪怕是康斯坦丁自己求死,但如果不是因为源稚女,他们根本走不到如此地步。
龙族是最睚眦必报的种族,无论昔日关系有多友好,合作的有多愉快,在康斯坦丁被源稚女杀死的那一刻,他与源稚女之间就已经彻底不死不休,再也无法调节。
而他之所以没有因为康斯坦丁的死去而被暴怒冲昏头脑,是因为他清楚地知道康斯坦丁留下了茧,并不是真正的死亡,只要经过漫长的等待,他们兄弟终有再见的一日。
可也恰恰是因为康斯坦丁留下了茧,没有变成真正的龙骨十字,他自然也无法吞噬,变成完整的青铜与火之王,以他目前的力量,想要对抗源稚女,只怕是困难重重。
曾几何时,源稚女还只是个他一只手就能摁死的蝼蚁,但现在,双方地位在不知不觉间悄然改变,他早已不是那个女孩的对手。
他试图阻止过,在北极圈时他全力出手想要改变结局,但很显然,他最终还是失败了。
于是棋差一招,满盘皆输。
身后传来细微的脚步声,诺顿没有回头,他的声音很冷淡,没有丝毫感情的波动,但就是这么平淡无奇的声音,却透着极强的压迫感,恐怖的威压让来人几乎直不起腰。
“人类,你是来找死的吗?”
“尊贵的诺顿殿下,是我家大人让我来的,他还在北极,暂时赶不过来,只好托我给您带信,源稚女三日后将对您进行围剿,代号青铜计划。”
来人是个年轻男子,正是那陈墨瞳的哥哥,陈寒。
而他代表的是谁,不言而喻。
诺顿并没有多意外,如今局面发展成眼下这种棘手的状况,曾经尊贵高高在上的龙王也逐渐自顾不暇,甚至连诸神的黄昏都变得遥远,因为他们眼下有更快的危机。
黑王还没苏醒,白王先出现了,而且很不巧的是,白王也同样比他们强大,而且还是个很不好掌控的疯子,谁也不知道她下一刻会做出什么事来。
曾经那四大君主,她已经杀死了一半,而剩下的那一半,她显然也不准备轻易放过,说起来可笑,如果他们还不想办法自救,甚至不用等到诸神的黄昏,就会被这位新晋的白王全部杀死。
于是,摆在龙王们面前的只有两条路,要么归顺她,要么干掉她。
但只靠某一位君主的力量显然是不够的,于是他们就需要合作了,奥丁此番来找他,想来也就是打的这个主意。
只是……
“要谈合作,让你的正主来。”
诺顿冷冷扫了他一眼,陈寒只觉得那一瞬间心脏剧烈跳动,血流汹涌,血管几乎要爆裂而开,他拼命压制才勉强稳住没有失态。
可这一切的一切,仅仅只是诺顿看了他一眼而已,因为龙王对混血种的压迫感,是与生俱来的。
“我家大人有话对您说。”陈寒说着,拿出手机在上面摁了几下,恭敬的递到了诺顿面前。
手机上是一个正在通话中的页面,免提打开,男人慵懒沙哑的声音响起,带着点点戏谑:“兄长你还真是一如既往的守旧啊,都已经新时代了,还是连个手机都不会用么?”
此话一出,陈寒明显感觉到气温骤然降低,恐怖的威压铺天盖地而来让他两股战战,手抖的几乎要拿不住手机,心脏怦怦直跳,有那么一瞬间,他甚至感觉这颗躁动跳动的心脏即将要爆裂而开。
但最终是没有爆裂的,诺顿没有说话,也没有伸手去接手机,只是冷冷的看着手机页面上那“通话中”的三个大字,反而是对面的男人似乎早就料到会如此,自顾自的继续说:
“我就知道你不会上网,青铜计划曝光,三天后,源稚女要去围剿你,你做好准备了吗?”
诺顿冷哼一声,仍然没有说话,但不屑的态度已经表达的很明显了。
“知道兄长你不屑于逃走,那我也只好舍命陪君子了。”
“你要怎么做?”诺顿终于开口,语气里没有丝毫情绪起伏,话中轻蔑毫不掩饰:“你又做得了什么?”
他诺顿的确打不过已经变成白王的源稚女,可好歹他们之间还有血契存在,源稚女对他还是有顾忌的。
至于源稚女会如何对待奥丁,那真是露头就秒,绝对没有一点犹豫的。
如果不是奥丁和利维坦藏得太严实,实在找不到,源稚女估计都会先把诺顿放放,先把其他的家伙收拾了再说。
所以诺顿是不相信奥丁有办法的,要是奥丁真有办法,又何至于留到现在?
更何况如果不是奥丁的倾力赞助,源稚女也没有今天,前期的那些升级经验包可都是奥丁给的。
人家耶梦加得,利维坦,甚至是李雾月,都试图击杀源稚女过,只有奥丁和他诺顿,全程保姆式贴身保护。
甚至可以说,源稚女变成今日这个无法处理的棘手模样,他和奥丁责任各占一半,现在只能算是自食恶果。
“我当然有办法。”电话那头的奥丁笑了,笑声漫不经心,仿佛一切胜券在握:“既然已经变成了大麻烦,那就杀掉好了。”
“谁去杀?你还是我?”诺顿冷笑:“她已经继承了白王的一切,她就是新的白王!”
“不仅如此,她同时还吞噬了天空与风和海洋与水的各一半权柄,现在剩下的这些龙王就算联手都不是她的对手!更何况海拉还站在她那边!”
这根本就是无解的局面,完整体的大地与山之王就足够抗衡他和奥丁了,更别提完整体的白王,双方根本不是一个层面的。
哪怕骄傲如诺顿,也清楚自己最多靠青铜城困源稚女一段时间,想要彻底绞杀,根本不可能。
就像是知道诺顿在想什么似的,奥丁忽然开口:“我知道你能困住她,那就够了。”
诺顿一愣,没等他问出声,奥丁已经自顾自的说下去了:“我们杀不了,不代表别人杀不了。”
“什么意思?”
“既然只有黑色至尊能杀死白色至尊,那就弄一个黑色至尊出来好了。”奥丁用最满不在乎的语气说出了最令人震惊的话。
诺顿眉头紧锁,声音难得紧绷:“你疯了?还嫌我们死的不够快?”
“放心,不会吵醒我们的父亲大人,想来守旧我的兄长你也不会懂牛痘理论吧,就是可惜了,我的日本实验被源稚女打乱破坏,无法知道成功率,但是到如今也只好试试了。”
“所以兄长,我只需要你困住她,越久越好。”
男人叹了口气,似乎有些无奈,又似乎有些惆怅:“这大概……是我们最后的机会了。”
…
“所以,真的不考虑和我们合作吗,你就那么相信源稚女,最后不会对你下手?”男人站在船头,看着摩尼亚赫号甲板上的夏弥,表情嘲弄:“别最后,做了别人的嫁衣。”
“如果在这里杀了她,最后我们各凭本事,看谁能登上那至高无上的位置。”
“真可悲啊。”夏弥看着面前的男人,眼底满是讽刺:“这么多年了,哥哥你还是这么自以为是,你出现在这里,跟我说这样的话,简直就是最大的讽刺。”
“哦?为何这么说?”男人也不生气,反而摆出了一副悉听尊便的模样。
“你还是看不明白世界的本质,你的眼里只有权与力,终究也会死于你追求的权与利之下,是你害死了芬里厄,也是你在算计我们所有人,可你算计了几千年,但最终也只会一场空。”
说到这里,夏弥顿了顿,姿态放松了下来:“而我,将亲眼见证这一切。”
气氛骤然凝滞,男人沉默很久,却始终没有再说话,就像是在等待什么。
夏弥刚想再嘲讽两句,一个专员跌跌撞撞的跑了出来,低声对夏弥说:“不好了,日本那边出事了。”
“怎么?”
“有东西在袭击源氏重工,来者不明,但显然有备而来。”
夏弥眉头紧紧蹙起,她忽然意识到了什么,转头看向男人,杏目圆瞪:“是你干的?”
可男人却只是笑,一开始是无声的微笑,嘴角微微上扬,直到最后笑出了声,大笑起来,他将杯中的酒一饮而尽,又随手将杯子扔进了江水里,看着夏弥,一字一顿:
“就看我们究竟是谁笑到最后吧。”
……
“呼叫摩尼亚赫号,呼叫摩尼亚赫号。”源稚生徒劳的喊着,但始终没有得到一点回应,他回过头看向众人,表情逐渐变得严肃起来:“联系中断了。”
“怎么会这样,线路不还是好好的吗?”芬格尔说着,检查起线路来,结果一提溜,就发现绳索毫无力量,仿佛尽头已经断了。
众人心里顿时有了不好的预感,而这种预感在楚子航将线路迅速收回,结果放心尽头是整齐的切面时,终于化成了实质。
“有人切断了我们的线路。”零面无表情的陈述事实:“我们大概有麻烦了。”
“自信一点,把大概去掉。”路明非瞪大了眼睛:“我们不会擅闯民宅被发现了吧,我就说刚刚感觉有人在尾随我们!”
“怎么说的跟恐怖片一样。”芬格尔嘟囔着,朝着绘梨衣挤眉弄眼:“害怕吗?哥哥保护你啊!”
绘梨衣摇了摇头还没来得及说话,源稚生就面无表情地站到了绘梨衣身前,抬眼冷冷的扫过去,芬格尔顿时假装若无其事。
路明非真的很想说她不怕我怕啊,他们眼下所在的场景真的很像恐怖片——
水底满是森然的白骨,密集的几乎没有落地的地方,特征明显的颅骨和胸骨说明这些骨头都属于人类,成千上万人曾死在这里,尸骨在这里沉淀了上千年。
而他们现在就站在这些骨头堆里,脚下都是凹凸不平的路面,想也知道是踩在什么上面,路明非都不敢低头去看,生怕鬼叫出声。
而他的小伙伴们一个个都看上去非常淡定,就连绘梨衣都在好奇的东张西望,似乎全然不在乎自己正站在一个类似坟场一样的地方,这让路明非总有种自己不够变态,所以格格不入的感觉。
他心里总有种很不祥的预感,好像有什么不好的事情将要发生。
数百米深的水里,千年的古城,无数的尸骨,鬼魅般的尾随,未知的强大敌人,简直集齐了所有恐怖冒险元素,偏偏这种情况下通讯还中断了,如果放在电影里,那下一刻大概就是惊吓点了。
正这么想着,他的肩头忽然被人一拍,路明非立刻惨叫出声:“啊啊啊有鬼啊!”
“对啊,对啊,是魔鬼喽!”一个嬉皮笑脸的声音在他身后响起,路明非尖叫的声音一顿,他意识到了什么猛的回头,果然就看到穿着整洁西装的小魔鬼。
“嗨,晚上好。”魔鬼朝着他打招呼,笑得一脸欠揍:“哥哥你好像一只尖叫鸡啊,一捏就叫。”
“神经病啊!”路明非大口喘着气,愤怒的瞪着小魔鬼:“你在坟场玩闹鬼,有没有公德心?”
“你跟魔鬼说功德心?”小魔鬼挠了挠头:“老实说这个东西我们好像还真没有。”
“你又来干什么。”路明非翻了个白眼,不是很想搭理这个幼稚的简直给魔鬼丢脸的家伙。
可路鸣泽却只是笑了笑,随口说:“来坟场还能干什么,送葬呗。”
路明非一愣,他这才发现,小魔鬼又穿上了那身笔挺的漆黑西装,白色的衬衣黑色的领带,头发抹了油梳得整整齐齐,臂弯里是一束纯白的玫瑰花。
这是他用来送葬的装扮,而上一次,他这样送走了利维坦,再上一次,是芬里厄。
而现在,他又换上了这身装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