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戌时三刻,裴少卿准时前往蜀味轩赴约,陆定川把他昔日的下属叶过云也叫来作陪,让两人叙叙旧。
叶过云被调到千户所后得到了陆定川重用,他对陆定川很感激,但是却心知肚明对方会关照自己的原因。
所以在他心里,哪怕已经不在裴少卿手下当差,但裴少卿都始终是他一辈子的上司,依旧对其毕恭毕敬。
酒足饭饱尽兴之后,裴少卿作为客人先一步提出告辞,但是却并没有离开蜀味轩,而是跟着等在包间外面的柳玉蘅进了一个门半掩着的包间。
而等候在里面的李易看见他后瞳孔地震,下意识惊呼道:“平阳男!”
裴少卿作为京中有名的纨绔。
他为官时自然也是见过的。
“在下是奉太子之命,前来见李学士。”裴少卿抬手示意他请入座。
李易问道:“殿下可还好?”
“身体健康,雄心依旧。”裴少卿也走过去坐下,简言意骇的概括道。
“那就好,那就好。”李易点了点头自语,接着又问道:“殿下被囚禁于深宫,是如何联系上平阳男的?”
“在下有些特殊的方法能与殿下沟通。”裴少卿不欲细说,随后掏出太子那封回信双手奉上,“我知李学士还对我存有疑心,请看这封信。”
李易接过信拆开看了起来。
一眼就认出确是太子的亲笔信。
看完后他才彻底信了裴少卿是奉太子的命令来找自己,将信装好递还回去缓缓说道:“殿下之命老朽自然不会不从,但老朽尚有疑惑,还请平阳男解答,敢问平阳男为何行险?”
以裴少卿的家世和其现在受宠的程度,就算跟姜家有仇,但是也可以选择齐王,何必冒险支持太子复起?
你以为我想啊?
还不是因为老子没得选!
谁让原主那个色批管不住鸭儿睡了齐王的外室,还被人家捉奸在床。
“在下当然是为了大周,为了天下苍生!”裴少卿大义凛然、掷地有声的说道:“九皇子年幼,他若为帝必然被姜家窃权,大周社稷操于外戚之手,国将不国,陛下待我不薄,恩宠有加,我岂能坐视这种事发生?”
“还有齐王。”李易语气平稳。
“齐王?”裴少卿毫不掩饰自己的不屑,冷笑一声说道:“他若是为社稷之主,那则国家必亡!在九皇子出生前,齐王自视为储君,仗着恩宠横行不法,九皇子出生后,他才一改常态低调行事,然这又岂是出于本心?
不过是为了皇位隐藏了自己的本性而已,江山易改本性难移,现在压制越凶,将来反弹就越凶,一旦无人可制,必将为祸社稷、残害苍生!”
说到激动处,裴少卿一拍桌子豁然起身,“只有太子殿下!他既深知民间疾苦,又胸怀广阔有经天纬地之才,更纯良温善为百姓和百官拥护。
陛下百年之后,唯有他继承皇位才是大周之福、百姓之福!所以我宁愿行险也要助太子殿下一臂之力!”
“好!说的好!”李易沉浸多年的心也为之激荡起来,抿了抿发干的嘴唇说道:“有平阳男这般英才,太子何愁大事不成?老朽且替殿下、替大周百姓谢过平阳男幸苦在外奔走。”
说着,他起身作势欲拜。
裴少卿的话他至少信七成,因为如果是为一己私利的话没必要冒险。
所以真如他所言出于一片公心。
“李学士切莫折煞我。”裴少卿连忙扶住他,满脸真挚的说道:“殿下困于深宫,李学士垂垂老矣却都愿意为了大周社稷奋起拼搏,置之生死于度外,我这又能算得了什么呢?只求无愧于心,无愧于天下苍生罢了。”
“无愧于心,好个无愧于心。”李易连连称赞,吐出口气说道:“当初殿下宫变失败,诸多官员因此被贬出京城,现在蜀州还真有几位殿下昔日的追随者,老朽虽一把年纪,但也愿代平阳男前去替太子与他们接触。”
“不可!”裴少卿一口回绝,迎上李易疑惑的目光说道:“李学士终究年事已高,就算是殿下也不忍心让您多地来回奔波,何况您作为太子亲信去接触这些太子旧党很容易引起他人注意,传到陛下耳中将不利于殿下。
因此这事必须由在下去办,因为我深受陛下宠信,明面上也与太子一系无关,就算是被人发现,也抓不到什么把柄,只劳烦李学士您将蜀州的太子旧臣都列份详细的名单即可。”
他就是想打着太子的名义收揽其旧臣为己用,这事当然要亲自去办。
而如果由李易去接触这些人,那他们可就实实在在又成了太子的人。
“还是平阳男思虑周全,老朽终究是年纪大了,这脑子越来越不好用了啊!”李易闻言拍了拍额头说道。
裴少卿笑着宽慰道:“只是李学士操之过急,一时有所疏漏而已。”
接着他又看向柳玉蘅说道:“麻烦柳姨去找掌柜借一套笔墨纸砚。”
“是。”柳玉蘅转身出门。
“还有件事老朽刚忘了问,那就是威远侯可知情?”李易沉声问道。
裴少卿一脸坦然的答道:“我父亲对此一无所知,但是我都已经做出了选择,那威远侯府还有得选吗?”
李易缓缓点头,威远侯不想事败被裴少卿牵连,那就必须支持太子。
谢清梧很快端着笔墨纸砚回来。
李易坐下提笔书写,片刻后将手里的纸递给裴少卿,“太子旧臣散落各地,这五年来鲜有被提拔者,在蜀州只有这几人,但时过境迁难保他们依旧忠于太子,平阳男谨慎接触。”
太子党哪怕是没被罢官的,也相当于是被禁锢了,没有升官的希望。
“在下谨遵学士嘱咐。”裴少卿双手接过信纸看了起来,一共有六人。
靖安卫蜀州副千户毛文。
蜀州同知刘贤良。
遂州知县周涛。
雅州知县赵泽。
蜀州卫千户赵俊和陈恩。
最让裴少卿惊喜的是蜀州卫中居然也有太子旧党,大周除了平西军和威远军这种边军外,在每个州府都设一卫常备军驻扎,每卫有一万来人。
平时只承担守土之责和对内镇压叛乱,偶尔根据需求调动,虽然战斗力不如边军,但也是成建制的军队。
如果能拉拢赵俊和陈恩,裴少卿就有了两千可用之兵,虽然不多,但却是一支实实在在听他吩咐的军队。
不过他不急着接触这些人,先把身边皇帝安插的眼线找出来了再说。
根据这份名单,裴少卿突然想到了一件事,太子旧党如果都像这样在各地掌握了一定的民政和军权的话。
那等皇帝驾崩,他只要能逃出京城完全可以轻轻松松再来一次靖难。
不是这些人对太子有多忠心。
而是如李易方才所言,这些太子旧党自被贬官之后就再也没有得到过提拔,可以想象新君继位后自然也不可能用他们,甚至或许为了给自己人腾位置,他们连现在的官职都不保。
所以为了前程,只要太子脱困振臂一呼,大多数一定会追随其靖难。
已经没资格争皇位的废太子,其实才是最有实力继承那个位置的人。
一次靖难已经让大周百姓经历了一次战乱,为了避免这点,裴少卿觉得自己必须狠狠撬太子的墙角,趁他出不来,收服他的男人们为己所用。
他收起名单,看向李易又问了一个困惑许久的问题:“有件事想请教李学士,殿下究竟为何发动宫变?”
“此事出我口,入你耳,断不能让第三人知晓。”李易沉吟着说道。
裴少卿郑重的应道:“定然!”
李易看向柳玉蘅。
裴少卿挥挥手示意她先出去。
待柳玉蘅走后,李易才叹了一口气幽幽说道:“是陛下欲要废太子。”
“什么?”裴少卿面露惊愕。
他从来就没有听过这个说法。
李易沉声说道:“陛下心思深沉从没对外透露过此意,但太子为人向来心细如发,曾告知老朽他从陛下对他态度的细微变化中察觉到了这点。
殿下推测是自己在朝中和民间的名望过高,势大而无人可制,陛下却又迟迟不欲放权,他觉得殿下威胁到了自己,所以才有了废太子之意。”
裴少卿听完觉得倒合理,毕竟景泰帝的确是个对权力掌控极强的人。
太子当时确实已经威胁到了他。
“殿下他太了解陛下了,他知道当陛下有了一个念头时就绝对是经过长时间深思熟虑的,所以也没指望打消陛下的念头,而是决定趁陛下不备之际悍然发动宫变,逼陛下退位。”
李易说到这里苦笑一声,“但殿下虽然足够了解陛下,却低估了陛下的耳目之广,他率亲军入宫时迎接他的却是禁军的包围,陛下早有准备。
所以短短不到两个时辰,这场宫变就被平息,然后殿下被圈禁,追随者少数被诛,大部分被贬被罢,而当时泄密者是何人,至今无从所知。”
“原来如此。”裴少卿恍然。
景泰帝这老灯心机太深沉了。
他甚至怀疑景泰帝正是因为知道太子了解他,所以故意透露出忌惮太子的意思引诱他造反,然后将其废掉圈禁,既达成了目的又不坏了名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