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藏 第749章 身后之物

入夜时分，军营中处处飘香，肉香都渗到了这边营帐里。庄重双目低垂，端坐不动。他是法相修士，一个月不吃不喝也没有事。只是被晾了一整天，这件事，他已经记下了，而且会记很久很久。

一名随从道：“我出去打探下消息。”

出帐之后外面守卫的军士并没有为难他，只是告诫说不许靠近中军大营，大营那边有阵法防御，擅入者死，谁也救不了他。其余地方则是可以随便去。

这随从就信步来到一处营火处，就见火上架了口大锅，锅中水已经煮开。

然后伙夫抱了个大铁皮桶过来，用刀划开桶盖，从里面挖出肉酱一样的物事，一口气挖出半桶，放进锅里，和着蔬菜煮成一大锅浓汤，然后分发到军士的碗中，每人都是一大碗，配着发的米饭面饼吃了下去，每个人都吃得满面红光，热气腾腾。

这随从也是知兵的，当下看得目瞪口呆。这一餐，每个士兵少说也分了半斤肉！

向荣郡中郡兵打仗，按军例也要有肉食，但基本是数天才一顿，每人只能分到一两，这还不算层层克扣，真到士兵嘴里的怕是只有一两成。

这随从看了一圈，至少看过十几个灶头，皆是如此，但仍是有些难以置信。要是整支部队皆是如此，那军需消耗得有多大？他稍微一想，就觉得有些头晕。

此时他忽然看到一名女将军路过，看服色至少是个有名号的将军，急忙过去拦住，言道郡守庄大人已经等了一天，想请女将军通报卫渊一声，早点接见庄大人。

女将军只是点了点头，就径自进入中军。

片刻后，一名面无表情的修士走进庄重的营帐，上下打量之后，问：“你就是庄重？”

庄重城府极深，这修士虽然极为无礼，但此刻庄重根本看不出怒意，只是平静地道：“正是下官。”

那修士道：“卫大人今天很忙，没时间见你。反正庄大人只是区区五品，平时也没什么事，时间不值钱，不妨多等两天，等卫大人哪天有空，自会见你。”

庄重脸上掠过一层青气，强忍怒意，道：“下官官职低微，自是不入卫大人法眼。不过还请这位先生通报一声，还有下官手下还有许多亲眷在大营中关着，不知境况如何。如果可以的话，是否让我先探视一下？”

修士冷道：“你终于知道自己官职低微了？区区一个五品，来了就想见卫大人，不知道的还以为你是一品呢！”

庄重没有发作，旁边随从都是大怒，喝道：“庄大人还是法相高修，你最好放尊重些！”

哪知那修士身上气机升腾，头顶显出一只斑斓巨虎，瞬间将从随从压倒一地，然后冷笑道：“那又怎样，谁还没个法相了？”

庄重又惊又怒，同时心中凛然，这修士法相特殊，但一看就知是擅长战斗的神兽。这可是天相，非是自己那引以为傲的地阶法相可比。

法相修士依然面无表情，道：“营中一共关押了四百多人，具体谁是谁我也不清楚，但都是三天没吃饭了。庄大人既然来了，记得赶紧叫人来给他们送饭。每人每天五十斤米十斤肉，不然就要挨饿。”

庄重道：“我要见到卫大人，才能商议此事。”

法相修士一声冷笑，道：“谁跟你商量了？这是通知。”

庄重冷道：“那我倒要看看，卫大人是不是真能看着这些人饿死了。”

说罢，他就不再理会法相修士，闭目养神。

中军大营，卫渊正对着五郡地图，做下一步规划：“现在要道关卡已经设立完毕，但还有十几条小路，这些地方都要设卡。然后放出消息，半月之后，不管是谁，所有往来货物均要抽取八成，作为军费。皇亲国戚也不例外。”

营帐中站着数十名军官，全部已经换上了新的军服，一水的玄色底色，确实养眼。

卫渊又道：“自即日起，青冥停止向五郡卖粮，然后在边界处每隔十里就设立一处粥棚驿站。你们发动本地黑帮地痞，让他们把边界粥棚的消息放出去，就说到青冥去就有饭吃。

此外，再印制一批粥票，凭此票可以在任意青冥设立的粥棚换粥。顺利的话，光是粥票就能引来一大批人。

现在已经入冬，五郡存粮大部分都被征作军粮，边疆地域全靠青冥的粮食过活。我们停止卖粮，五郡必起饥荒，到时定然有人要卖田卖地。

这个时候官宦人家和世家都会收买土地，但这一次我们也去收地，不管他们出多少，我们都出更高，一直到把价格抬回到正常年份地价为止。不过我们付款，一半是银子，一半是粥票。”

一名年轻军官建议道：“大人，我有一提议。如果购价中加一部分现粮，效果会更好。战乱年景，有银子都买不到粮。我们只要给粮，哪怕价格比正常低些，农户都会更愿意卖给我们的。想卖地的，都是饿得活不下去的人，只要看到粮食，让他们做什么都成。”

卫渊回忆了一下这个军官的资料，此人出身贫寒，是最早一批在青冥扎根的流民，也是第一批成就道基的人。此后他作战勇猛，胆大心细，屡立战功，早早就升任校尉，又在青冥军校中学习了半年，现如今已经是道基中期，升任副将，属于青冥自身培养出来的年轻军官。

卫渊便道：“这个办法很好！那就把粮食部分改成一半粥票一半现粮。你们再去青冥督运五百万斤粮食过来，要精米。”

待行动布置完成卫渊最后道：“只是抢些金银珠宝，是不会令这些大户世家屈服的，也不会让他们伤筋动骨。他们最大的财富是土地，也只能是土地，而这个我们带不走。所以他们会认为，只要咬一咬牙忍过当下就好，我们早晚会走。

各位要牢记，我们此次的目标，是人！要想尽一切办法让人离开土地，迁移到青冥去。等到这些世家发现最后空有土地，却找不到人种地时，已经晚了。”

众军官这才明白，卫渊为何一直在围绕粮食作文章，人为的要在五郡搞出一场动荡饥荒。只有饥荒能逼迫农民背井离乡，迁移到其它地方去。

“好了，大家牢记首要目标，然后具体细节可以各自发挥。每个人的任务和分配的部队马下会下发，你们回营等待吧。”

众军官散去，片刻后就有人开始陆陆续续率兵出营，在夜色中奔向远方。

徐意问：“我们动作这么大，他们会上报朝廷的吧？”

卫渊微微一笑，道：“只有向荣郡这里的事会上奏，其它几郡都不会有动静。这些地方官一向报喜不报忧，饿死点流民哪有他们头上的官帽重要？所以只要不产生大规模民变，没有形成成规模的叛军，他们是不会上报的。我们尽管放手去搞。”

“那向荣郡这边呢？”

卫渊道：“朝廷上也有我们的人，而且晋王自会跟他们扯皮。这些清流顶多是对我口诛笔伐，给我安上一顶奸佞权臣的帽子，让我遗臭万年。除了这一招，他们也没什么能对付我的地方了。难道他们还真敢跟我打一仗不成？”

徐意睁大了眼睛，道：“遗臭万年难道还不是天大的事吗？”

“名声不过是身后之物，没什么大不了的。再说，我要是中道崩殂，那自是万事皆休，名声不名声的无所谓。若我侥幸成功，难道还不能找人修史吗？凡是我看不惯的地方，都给它修了！顺便再把我看不惯的那些人，都给臭骂一顿！”

徐意无话可说。

两人正聊着，忽听大营上空响起一声怒吼：“卫渊！你躲着不敢见我，算什么英雄好汉！”

这一声声震四野，整个大营处处都能听见。顿时无数人走出营帐，望向天空，好奇地想看看究竟是谁胆子这么大，居然敢挑衅节度使大人。

空中庄重深吸一口气，正要再说一遍，就见远方卫渊一弹指，顿时空中生成无数雷霆，如洪流瀑布而下！

雷光漫过庄重身影，他一声惨叫，周身冒出雷火已被劈成了一段焦炭，直接栽落地面。

众将士一片唉声叹气，均是大失所望。他们本以为能看到精彩绝伦的强者对决，却没想到又来了一个傻子，连节度使大人最拿手的雷劈都挡不住，实在没啥看头。

庄重眼前出现了一双靴子，他艰难地撑起身体，抬头望去，终于看到了卫渊。

卫渊咧嘴一笑，道：“你我虽然同为法相，但我要灭你，就如踩死一只路过的蚂蚁，又如秋风横扫路边落叶，灭了你，都不知道你存在过。”

庄重口鼻喷出团团黑烟，双眼翻白，竟是气得晕了过去。

徐意跟在卫渊身边，就有些不解，道：“我们要人，不是只要制造饥荒就行了吗？何必在这等人身上浪费时间？”

卫渊道：“要人只是第一步，收拾这些人，则是为了第二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