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剑来 第34章 一线之上

作者:烽火戏诸侯 分类:玄幻 更新时间:2025-05-29 20:33:11 来源:平板电子书

近乎阵斩。

身为蛮荒新王座的女冠被一枪径直贯穿脖颈,再被带飞出去,当场撞碎了那只战鼓,柔荑好不容易稳住身形,她率先掐诀定神,继而竟是直接横移一步,任由那杆铁枪切割掉半片脖子,扯落大块血肉。

女冠此举不惜自损道身,所求之事,就是为身后的年轻晚辈赢得一线生机,她单手扶了扶摇摇欲坠的那颗头颅,那顶道冠金光流淌而下,一条流水如三叠瀑,笼罩全身。不愧是十八位新王座之一,体魄足够坚韧,手段也足够多。

柔荑迅速转过身,一手抓住那根蕴藏充沛拳罡和雷法真意的铁枪,用上了一门玄妙的远古压胜法,不让长枪继续作祟,将那雨笼人身小天地搅了个天翻地覆。

隐官这一手,真是歹毒,自己如果再慢上一线,枪身便要搅碎年轻女子的上半身,彻底断绝了她的生机。

女冠掌心刺疼不已,呲呲作响,如俗子攥住一块火炭,烧灼血肉,无比腥臭。

柔荑仍是不敢轻易从雨笼胸膛拔出长枪,她再伸出并拢双指,竟是不惜折损自身道行,从那道冠当中剥出三粒粹然金光,分别送入年轻女修的泥丸宫、膻中穴和下丹田,护住后者的魂魄不至于离体。即便如此,此刻雨笼的胸膛连同那件五彩法袍粉碎了大半,受此重创,亏得这件法袍品秩不俗,能够护住主人心脉,否则就算柔荑出手,也该点燃一盏本命灯了事。

年轻女修面如金色,奄奄一息,她仍是竭力以心声询问道:“柔荑姐姐,战场那边情况如何了?”

柔荑既心疼又佩服,说道:“你的心血没有白费,已经成功捉住了隐官的元神。”

她示意雨笼不要说话,瞬间拔出长枪,随手将其丢掷到一旁。附近妖族顿时作鸟兽散。

与此同时,柔荑伸手一招,将那幅破开一个大洞的花鸟立轴图驾驭到身边,裹住雨笼的身躯。

她掏出一瓶从某座远古金仙遗迹获得的丹药,倒出之后分了一半,先帮助雨笼服下,她也一口气嚼碎了七八颗丹药。

柔荑可谓手段迭出,雨笼脸上死气退散几分,重现生机,她惨然笑道:“手指。”

柔荑哭笑不得,仍是一卷袖子,将散落在地的十根断指悉数收入法服袖中,柔声道:“我暂时帮忙保管,放心,能补回去的。”

仔细察看雨笼的气机流转,总算趋于稳定,柔荑如释重负,心中既惊且惧,这个姓陈的,真是心狠手辣。

被那画卷裹住的雨笼,手指尽断,胸口还有个堪堪止血、正在白骨生肉的窟窿,她伤了大道根本,却是眼神明亮,嗓音颤抖,笑道:“浩然那边不是有句俗语,瓦罐井边破,将军阵上亡。既然逢阵即相刑,那么总是有生也有死的。”

若是能够死在鼓上,倒也不算憋屈。

柔荑瞪了一眼,“你倒是豁达。年纪轻轻的,少说几句晦气话!”

雨笼以心声说道:“前辈,赶紧去助王制一臂之力。”

柔荑看了眼淡红色的天象,女冠的双脚始终在勘测地文,最终得出一个极为功利的结论,“还需稍等片刻。”

约莫是担心雨笼误会,柔荑解释道:“王制犹有余力,还不肯出死力。我怕他用心不纯,故意拖我下水,杀隐官之心不定,一旦形势有变,就会借机溜之大吉,留下一个烂摊子交予我处置。”

雨笼立即会意,只是难免有些悲哀。柔荑前辈还是说得委婉了,其实真正担心的,还是王制杀隐官不成,便要杀她柔荑。需知王制道号“大殉”,谁不是“牺牲”之祭品?

雨笼觉得这种担心不是没有理由的,设身处地,她若是柔荑,难道就不会怀疑王制的倒戈?

想那浩然山巅修士,并肩作战于蛮荒,还会有这种心思吗?

一件事别样心。

柔荑察觉到雨笼的低落心情,心生怜悯,揉了揉这位晚辈的脑袋,雨笼在阵中,对付的,就是某位投身战场的浩然飞升境。

不怕对方在战场大开杀戒,就怕对方珍惜道力,一味作壁上观,不肯出手。

雨笼愿意出手,属于锦上添花。

不过这并不是柔荑和王制谋划的真正杀手锏。

当下最尴尬的,却是柔荑一时间竟是不知如何处置那杆长枪。

刚才她施展压胜术和从拔出长枪的瞬间,就已经用上了炼化的手段,尝试摧毁长枪,无果,只好暂时将其丢远,等到救下了雨笼,柔荑又尝试着祭出一把无柄的白刃,是件远古重宝,黄鸾和柔荑先后两任主人,始终无法将其大炼为本命物,只能勉强小炼,逼迫它认主。

此物形态宛如一条雪白刀光,砍中长枪,激起无数火星,片刻之后,长枪只是些许磨损,柔荑心中瞬间有了计较,没有半炷香功夫的持续“双刃相接”,实难功成。

若只是将长枪丢出战场,总有几分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的嫌疑。

那隐官确实运拳如神,竟能利用罡气,存留一句话语于长枪,故而柔荑在攥住枪身的那一刻,便听见了那个杀气腾腾的嗓音,就像捎了句话给她。

“毁长枪者先死。”

柔荑倒是对这句恫吓全不上心。

思量片刻,柔荑搬出两座道场,一处是大炼为三件本命物之一的“玉霄院”,用来安置雨笼,让她藏在其中,也算赠予晚辈一张护身符。一处用来禁锢长枪,柔荑开启道场阵法,以心念遥遥驱动丹炉,神识驾驭三昧真火,尝试将那根长枪炼化于丹炉之内。

柔荑已经那条白光收入袖中,下一刻,白蛇蜿蜒,灵活缠住了女冠的手腕,她宛如戴了一只白玉手镯。

雨笼发现自己置身于一座幽雅庭院,似乎是远古雷部禁地的一小部分破碎遗迹。

她运转些许灵气,强忍着气府的钻心之痛,腾云驾雾,飘向屋脊,远眺战场。

战场那边,

大地上覆着一只青铜大鼎,不分敌我,同时拘押了隐官和主帅王制,里边看似空无一物,实则装满了同一个声音,它们每次撞壁、回旋再交织、重新撞壁,循环往复,一遍遍“隐官”,声势越来越雄壮,就像一道催命符。

金甲王制丝毫不受影响,那些“隐官”

就像一只桶内数以万计的马蜂,密集拥簇在狭小空间内,嗡嗡作响,快若飞剑。

只是“针蛰”隐官。

女冠心湖响起一个阴恻恻的嗓音,“柔荑道友,你还要袖手旁观到几时?”

兴许是被那只大鼎阻隔,王制的话语略显含糊不清。

柔荑一手戴玉镯,一手挽拂尘,笑答道:“我保证不会贻误战机。”

鼎内,王制看着那位年轻隐官,对方竟有闲情逸致,站在原地,纹丝不动,任由数以万计的“飞剑”乱窜,只是仰头看那青铜鼎内壁的纹路。

长枪丢掷而出,一袭青衫两手空空,但是现学现用了曹慈的拳招,一副金身牢不可破,音律造就而出的一拨拨“飞剑”全部在丈余外被拳罡搅碎。

对方气定神闲得让王制有一种错觉,如同一尊高坐法座的佛门龙象,法座不动,大地即不动。

陈平安终于收回视线,望向重新合拢为一的王制。

两两对视。

别说是蛮荒妖族大吃一惊,便是山巅那边的浩然自己人,也被那手霸道无匹的抛枪术吓了一跳。

黄莽这位青年皇帝重重一拍栏杆,忍不住喝彩一声。

好像某部曾经广为流传再被封禁的山水游记,写得香艳,那个名为陈凭案的江湖游侠,一路偎红倚翠,除了开篇内容还算正经,之后真是红颜知己不断,英姿飒爽的女侠,烟视媚行的狐仙,试图采阳补阴的艳鬼,自荐枕席**一度的神女,粉墨登场,轮番上阵,章章有那类旖旎文字……看客们不知书页折角多少,偷偷撕书几页。

而且倒悬山那边也曾传出一个“怜香惜玉二掌柜”的说法,再加上那些到过春幡斋的渡船管事,总喜欢将那位年轻隐官说得如何玉树临风,丰神俊秀。这就总会让人怀疑这位文圣一脉的关门弟子,是那沾花惹草的多情种,不过话说回来,果真如此,其实也能理解,毕竟人不风流枉少年。

谁能想象,其实就是个辣手摧花的主。

隐官那一枪,连破画卷,击碎拂尘阵法,戳穿女冠的脖颈与年轻女修的胸膛,打破战鼓。

已经跻身十一境无疑了。

丁遨游笑问道:“祖传铁枪已经不见,若是被那女冠收缴了去,郭将军心不心疼?”

郭金仙淡然道:“武将兵器毁在战场,就是它最好的宿命。”

总好过这件祖传之物,将来落在某个败家子手上,将其贱卖换钱。

先前两军对垒,蛮荒妖族大军如攒蚁,浩然这边幡旗如鸟翼,甲胄似鱼鳞。

随着澄观骑军率先展开冲锋,蛮荒那边被隐官搅乱的阵型,也开始急匆匆重新布阵。

郭金仙是带兵的武将,对那柔荑当然不敢轻视,只是更多注意力还是在那个彩衣女修身上。郭金仙最是清楚这种修士对于战阵厮杀的重要性。先前她的擂鼓,鼓声明显能够壮大将卒的胆魄,凝聚军心和提升士气,按照丁国师的说法,甚至可以滋养妖族地仙的阳神。

有个始终沉默的儒衫女子,站在君子罗国钰身边,她名为高础,是一位拥有书院贤人头衔的女夫子。高础出身世代簪缨的一洲头等豪阀,有家学,有天赋,少女时就极为擅长沙盘推演,她曾经专程求学于金甲洲兵家祖庭,熟谙兵法韬略。但是走出金甲洲战场之后,就已经道心受损,一蹶不振。

说得好听点,是她亲眼目睹了战场的血肉横飞,白骨堆积如山,导致道心有碍。

如果说得难听点,就是高础只会“纸上谈兵”,无法真正融入战场。

罗国钰以心声问道:“会不会觉得隐官手段残暴,有滥杀的嫌疑?”

她眼神坚毅,摇摇头,“只会可惜隐官杀得还不够狠。更痛恨自己暂时只能作壁上观。”

自己连那敌方阵营的彩衣女子都不如,对方好歹能够擂鼓之后,脖颈再挨一枪穿喉。

罗国钰颇为意外。

战场那边,黄沙漫天,已经不见对峙双方的身影,却在周边亮起了无数点,如悬灯万盏。

黄莽脸色晦暗,心中默念一个名字。

青年皇帝身边凭空现出一尊形容模糊的金甲武将。

她是武运显化而生,神号“金蛇”,真名“灵晔”。

由此可见,澄观王朝国运之强盛,朝野上下武德之充沛。

即便是大骊王朝,当年在宝瓶洲南方战场“显圣”,武运也是依托于淮王宋长镜。

她目视前方,将战况一览无余,开口说道:“隐官被定住了元神,是那擂鼓女子神通使然。”

原来一杆大纛这边的琵琶声中,异象横生,远处战场上,只见隐官先是被一只古怪大鼎罩住,

片刻之后,青铜鼎瞬间崩裂,无数碎片轰然飞溅开来,点杀大片大片的周边妖族。

只是刹那之间,重见天日的隐官,被近万条光线裹缠住脖颈、双臂和腿脚,在阳光照耀之下,它们熠熠生辉,长线与那些毙命于战场的断肢残骸牵连,拉开了一张繁密大网,隐官宛如一只被困在蛛网中央的青色鸟雀。

一条条光线生发于直接死于隐官凿阵途中的妖族尸体,或是间接死于隐官与王制捉对期间的流散拳意、术法,只是两种光线粗细有别,亮度也有强弱之分。

不是被蛮荒妖族万众呼名的隐官,还没有这等奇效。

不断有更多的光线朝青衫那边聚拢。

丁遨游道心一震,来了!定然是那蛮荒畜生用以针对大修士的压箱底手段。

就像他们这边,又岂会没有专门克制飞升境的后手?

这位老国师心思急转,思量着如何助隐官脱困才好,本该是自己遭此一劫,而且多半是在劫难逃的下场,不过是被隐官挡灾了。

黄莽皱紧眉头,问道:“灵晔,怎解?”

神号金蛇的女子武将说道:“除非十四境修士出手,以大神通将因果揽在己身,否则隐官只能自救。飞升境去了也是徒劳。仙人冒失驰援,小心反成一条束缚长线。”

郭金仙把战场态势往好的方向设想,“隐官是剑修,是武夫,所以还好?”

不管是兵家修士,还是纯粹武夫,在战场杀敌,不说百无禁忌,总要好过三教百家和旁门左道的炼气士太多,后者置身沙场,以术法神通逞凶,杀敌越多,就要积累大大小小的劫数,承担因果,无形中消减阴德,就算修士各有手段能够消劫,抑或是避劫的法门,总归是难缠,未来修道路上总有隐患,不知在何时恰似某位道上死敌,登门讨债来了。

丁遨游心情沉重,老国师没有郭金仙那么乐观,“但是隐官还有个儒家文脉的身份啊。”

那尊武运神灵语气淡然说道:“不是有这层身份,他为何要留在剑气长城,为何要现身此地。”

并非是轻描淡写,也不是此刻远离战场,站在山巅说话不腰疼,而是一种诚挚纯粹的认可。

言外之意,不管拥有多少重身份,陈平安的底色,就是一个读书人。

黄莽抬了抬脚,看了眼脚上那双老旧的麂皮靴子。

大纛附近,女冠确定雨笼已经稳住了伤势,这位晚辈至少不会就地兵解。

柔荑轻声问道:“雨笼,道心可还好?”

若是雨笼被隐官阵斩,而且就战死在她眼皮子底下,那她还怎么跟官巷交待?

就算这位晚辈被这一枪打碎了道心,坠了心气,从此畏惧陷阵,逃避战场,亦是蛮荒的一大折损。

暂时躲在那处雷部道场内的雨笼,她虽然此刻魂魄无比孱弱,洒然笑道:“好得很!”

柔荑心中忍不住赞叹一句前途无量。

只希望蛮荒一定要撑到更多的雨笼成长起来。

雨笼欲言又止。

柔荑自嘲道:“家家有本难念的经,放心吧,我知道轻重利害。”

比如柔荑看待雨笼,何止是前辈对一位晚辈的器重和青睐?

有此心,有一如软心肠,大概是受那玉芝岗女修魂魄的影响?

雨笼的爷爷,大妖官巷是挑明了此事的,要她注意,要她“留心”。

屹立在妖族大军腹地的那杆大纛,猎猎作响,上边的绣金大字好像随之晃荡起来。

柔荑心知王制终于舍得下死手了。

隐官已经被镇住元神。

机不可失失不再来。

王制自然不肯浪费这个千载难逢的机会,再次双手握刀状,暴喝道:“受死!”

大纛上边的金色大字变化作一条粹然金光,倏忽消散,在王制手边凝聚成一把法刀。

劈向隐官,当头斩落。

与此同时,柔荑深呼吸一口气,悄然调动五行本命物。

身内诸多洞府灵气如沸,女冠身边黄紫气冉冉升腾。

这位新王座,终于要亲自下场,与那隐官正面厮杀。

被禁锢在原地的隐官,双臂猛地一扯,依旧无法拽断那些光线。

刀光绚烂,王制一刀接连破碎两种拳招分别造就而出的“武神金身”。

成功破阵的那把手中长刀也已随之崩碎,王制双条胳膊肌肉碎裂,鲜血渗出金色甲胄。

终于不再落空,而是砍中实物,虽非隐官的那副肉身,但是王制气势不断攀升,好像一颗道心也不再那么空落落的,变作双手持刀,朝那空门大开的隐官,便是一通凌厉劈斩,身形飞旋,手中双刀碎裂就再起崭新双刀,定要将那隐官剁成肉泥才罢休。

去你娘的隐官,去你娘的十一境!

接连碎掉了百余把刀,刀势不降反增,璀璨耀眼的刀光缭绕于金甲神将和青衫隐官之间。

鼎盛的神意和浑厚的灵气疯狂浇筑刀身,使得王制递出的每一刀皆蕴藏一到数道术法神通。

根本无需王制动用任何念头,两百刀过后,刀刀浑然天成。

酣畅淋漓,真是痛快,王制只觉得神清气爽,道心空明,竟是杳杳冥冥,一脚踏入了一种传说中道不可道的玄妙境地。

直觉告诉王制,今日只要成功斩杀隐官,做掉这个蛮荒天下的眼中钉心头刺,便是自己跻身十四境的大道机缘所在。

定要将其斩首,届时拎着头颅,脚踩那具无首的尸体,再光明正大昭告天下一句!

“杀隐官者,蛮荒王制!”

前提是姓陈的还能留下一副全尸才行。

已经看不清战场上的双方身影。

但是那些困住隐官的光线依旧蔓延,它们飘荡在空中,如同光阴长河里边漂浮着无数的水草。

柔荑身形化虹,去了那处演武场的上空,她摘下那顶道冠,手腕翻转,凝为一颗“金丹”,被她咽下腹中,

趁他病要他命,为防万一,她直接祭出了杀手锏,绝不能让那贼滑至极的隐官有任何脱困的可能性。

先前王制丢掷出的两柄袖珍流星锤,一在天一入地。却始终没有显现出它们的任何作用。

直到这一刻,柔荑默念法诀,同时招手,将那杆大纛拔地而起,驾驭在身边,被她拿拂尘一裹,大纛连同拂尘,一并如长戟刺入战场大地。

大纛钉入大地,雪白拂尘如长蛇绕山,缓缓上升。

刹那之间,一条气势恢宏的光柱出现在天地间。

山顶,气氛凝重。

黄莽眯眼,好家伙,这俩畜生王座,竟然是仿造出一场天地通?是要接引谁,“降真”此地?

丁遨游已经移步,走到了一处空地,真身站定,瞬间阴神出窍,双指掐诀,步罡踏斗,霎时间黑雾滚滚,阴神分别从两只袖中抛洒清水和散落白茅,就像在铺路和净街,很快阴神宛如置身于一座不悬匾额的祠堂门口,身后阴气弥漫于方圆数丈之地,帷幕重重,内里景象影影倬倬,声音略显嘈杂,既有慵懒妩媚咯咯而笑,也有苍老沙哑的嗓音,还有一些尖锐的呼啸。

这座堂口并无半点浑浊煞气,不会给旁人半点阴森之感,反而既清且灵。

此外丁遨游的阳神也已现身山巅,摊开手掌,以手指割破掌心,高高抬起手臂,抛洒出两条鲜红血线,在半空显化出一条山脉和一条江河的形状,去到了战场上空转瞬即逝,这尊阳神嘴中念念有词,似是以方言祝祷,告诉那座堂口内的一众古老阴灵,哪里可以通行,哪里不可逾越……

这就是丁遨游的看家本领,一副阳神身外身的通幽铺路,配合阴神施展的出马仙。

此举在皑皑洲尚且禁忌重重,更何谈身在蛮荒,只是丁遨游也不计较真身必须付出的代价了。

堂口之内,有数位灵仙同时叹息,似乎在劝说丁遨游什么。

没奈何老国师心意已决,不惜折损自身阳寿,只是与他们作揖拜谢,恳请他们“出山”,全部附在己身。

地上的那些白茅,宛如一条条山脉,似被轻轻踩动,发出窸窸窣窣的响声。

如一条条袖珍江河、座座湖泊的水迹,水面上也出现了一个个极为纤细的脚印。

山巅众人,不约而同听到一个心声。

“那个当皇帝的年轻人,劝一劝当国师的老家伙,让他不要如此莽撞行事。一位仙人再不惜命,总不能白白送死。”

这位仙人的出马上身,显然需要祂们跨越山脉,涉水于大河巨湖。

一旦仪式完毕,丁遨游就会修为暴涨,跨上一个大台阶,大致能够维持一炷香光阴的飞升境。

但是丁遨游的代价,就是必定跌境。

前提还是老人去了战场,还能活着返回。

飞升境之间的问道斗法,胜之与杀之,天壤之别。

历史上,大打出手,缠斗数个时辰甚至是数天数月光阴,谁也奈何不得对方,也是家常便饭。

一些雨后而起的新十四,也不敢说自己就一定能够击杀强飞升。

今天的战场,肯定是例外。

不仅如此。做完这些布置,老仙人的阳神身外身,观想出一尊天王像,手托一物,竟是一块神主。

上边大写名讳籍贯,“骊珠洞天陈平安”,旁边小写类似长寿永昌的吉语。

生祠!

仙人丁遨游竟是在以一副阳神的全部精气神,为隐官打造出一座生祠。

简单来说,上了年纪的老国师要为那位还很年轻的隐官,争取到一线生机。

他为此愿意付出替死的代价。

黄莽说道:“丁国师,立生祠是对的,倒是不必急于出马。”

丁遨游喃喃道:“人生在世,总要求个心安。”

黄莽说道:“心情理解,但是事上不合适。”

丁遨游也不言语,这位青年皇帝的好意,心领了。

于公于私,他丁遨游都不能袖手旁观,任由隐官身陷险境而不管。

商贸鼎盛、富得流油的皑皑洲,如今在浩然天下的风评,估计也就只比桐叶洲略好几分了。

若是九洲气运能够各自大道显化为“人”,那皑皑洲跟桐叶洲大概就是坐一桌的。

这也是为何丁遨游和皇帝陛下,意见达成一致,决定跟随澄观边军一起深入腹地,主动担任诱饵。

再者丁遨游没道理让那两位剑仙朋友蒙羞。

他们好不容易让剑气长城认得“皑皑洲”。

决无理由让剑气长城未来年轻一辈的剑修,重新轻视皑皑洲。

一向剑道气运淡薄到了极点的皑皑洲,除了在剑气长城大放光彩的女子剑仙谢松花,其实还有两位剑仙,张稍和李定,他们都战死在了剑气长城。

丁遨游曾经先后两次盛情邀请他们出山,担任王朝供奉,甚至愿意让出国师之位,都被婉拒了。其实都在情理之中,当年就连刘财神都未能说服他们担任家族供奉,更何谈其他人?

两位剑修拒绝的理由都是差不多的,既不是你们皇帝不够仁爱百姓,也不是那位刘氏财神爷出钱不够多,只是我们一辈子云水生涯,实在是闲云野鹤惯了,受不了任何拘束。

如丁遨游这般自嘲为“还算要点脸”的皑皑洲修士,此生大遗憾之一,便是家乡剑修,偶有几位剑仙冒出,他们却一个个的都认为自己“生不逢地”。

就像陆芝从来不以浩然剑修自居,她只说家乡就在剑气长城。

到头来,张稍和李定,他们悄悄去了剑气长城。

还在谢松花之前。

听说两位剑修好像到了那边,也不喜欢说自己来自浩然何洲。

最终,好像就连一个死字,也同样不曾拘束了皑皑洲两位剑仙。

黄莽只好说出心中的那个猜想,“陈平安可能是在追求一种纯粹的崭新境界,一种玄之又玄的状态。丁国师现在赶过去,看似是在助阵,有可能会帮倒忙。”

被黄莽这么一说,丁遨游便有些犹豫不决,一旦被黄莽说中,自己岂不是恩将仇报?

黄莽很快笑道:“我猜的,如果猜错了,概不负责。”

丁遨游哑然失笑。

不过黄莽所谓的“概不负责”,就是故意说得轻巧了。

一旦陈平安今天为了驰援他们而陨落此地,那青年皇帝就难逃一个“坐视隐官战死”的事实。

且别说中土文庙会不会追责此事,甚至不说大骊王朝会不会将澄观王朝视若仇寇,只说浩然山上的汹汹舆论,就不是澄观王朝可以承受的。

战场之上,好像胜负已分,尘埃落定了。

那些裹缠隐官的光线逐渐黯淡,最终一一消散。

只剩下一个金甲破碎不堪的王制,他身边还有五个模糊的金光身影,亦是随之消散。

这位蛮荒主帅此刻也无面甲遮覆面容,露出一张狰狞的俊美脸庞,以心声怒吼道:“柔荑,彻底做掉他!”

若说站者生,那么隐官何在?

难道真是被王制一鼓作气剁碎了?

郭金仙瞠目攥拳,隐官不会?!

丁遨游最为茫然,只因为他阳神身外身伸手托起的那座生祠犹在。

王制确实将那“隐官”看成了“一滩烂泥”,却是粹然金色的。

战场那座大坑之内,如有一朵金色莲花亭亭而立,缓缓显化出一位“陈平安”的雏形。

拥有一双金色眼眸。

他毫不掩饰自己的讥讽神色。

他抖了抖袖子,是一把镜面出现严重裂纹的停水镜,借来一用的。

单手画符,古镜消失。

他斜眼柔荑,与王制笑道:“接下来可就没得聊喽。”

身形悬空俯瞰战场的柔荑虽然震惊不已,却也在意料之中,就像王制所说,隐官贼滑难杀。

那条让天地接壤的光柱当中,掠出一道青衫身影,竟是与那隐官如同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

用天地双镜摹拓而出的“陈平安”,递出倾力一拳,将那金色眼眸的正主给打了个当场粉碎。

只留下一句充满戏谑的言语,“嚯,原来我的拳这么好啊,不知我的剑术又会高到什么境界。”

刹那之间,柔荑道心大震,顾不得心声言语,她直接开口与王制提醒道:“赶紧撤……”

山巅那边,有人现身。

他光着脚,身穿一件雪白长袍,两只大袖子鼓荡飘摇。

沉默不语,手中提剑。

如果说上一个头别玉簪、青衫布鞋的陈平安,像人。那么当下现身的这个陈平安,如神。

王制瞬间心口一凉。

被一剑从后背捅穿。

王制的发髻被单手抓住,重重一扯,王制脑袋瞬间后仰,被迫与之对视。长剑上挑,切开这头新王座的胸膛,锋刃从肩头处露出,再横抹,割掉王制的头颅,随手一抛,丢向柔荑。

一条剑光蓦然起于战场,率先穿过近处的无头王制,穿过那个假冒货的胸膛,洞穿底下的一层镜面,破土而出,连斩那杆大纛,直冲云霄,击碎淡红色的天幕,剑光直落,打碎王制的那颗头颅,女冠施展遁法身形消散,剑光当空划出一道弧线,去了那座远古雷部遗迹,坐在屋脊上的雨笼呆呆看着那条剑光,雪白一片的天地,她惨然一笑,认命了,只能束手待毙。

柔荑突然来到此地,探臂一把抓住雨笼的肩头,迅速缩地脉,只求远离战场,越远越好,一条剑光如影随形。

柔荑仓促间一手抛洒出无数金色符箓,化作一个个女冠,各展神通,试图阻滞剑光。剑光长掠,完全无视障眼法,快过那些花里胡哨的术法神通太多,一处涟漪阵阵,柔荑被迫现出真身踪迹,却是骤然拔高丈余,依旧被一条剑光斩断脚踝。

柔荑心生绝望之际,剑光被一道凌厉光芒狠狠砸退,再被别处突兀而起的一道水法打散剑光余韵,只见天幕那边,如同打开了数座大门,其中一头老王座大妖,手持长棍,遥遥指向地上的那位隐官,它厉色道:“竖子休要猖狂!”

另外一头久经沙场、与剑气长城剑修可谓熟悉至极的王座,赶紧接引了一路仓皇逃窜的女冠,与她道谢一声,柔荑怀中的年轻女修,见着了那位老人,雨笼立即眼眶一红,终于哭出声来,老人连忙扶住她,轻声笑道:“没事了。”

绯妃眼神冰冷,死死盯住那个年轻隐官,仇人见面分外眼红。

还有数道不弱于这几头大妖的浑厚气机,暂时没有显露真容。

蛮荒天下一位位新旧王座接连现身。

此时此景,一如当年。也曾有人,剑指王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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