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熵减文学 > 其他 > 浮尽韶华:半曲天姻误 > 番外(八)破釜沉舟千帆过,请君入瓮断终生

万里阴空,大雪纷飞,除了冷风肆虐,无回渊这一带了无声息。幸好无回渊下方有一方石洞,可暂避寒冷。

隐尘拎着两只山鸡回来,进洞便看见墨云箫一个人背靠石壁,手里攥着轻然玄女射向他的那支箭,在染血的箭头处反复摩挲,不知在想什么,想的出了神。只是依稀可见,眸中有淡淡的伤意。

“少主,你醒了?”隐尘激动放下手中东西,走到跟前。

这是少主从无回渊掉下来的第二日,隐尘还记得是帝师派人提前告知他,无回渊下三百丈,有一处隐蔽的石洞,如果无回渊上少主遭遇不测,不慎坠落,他就在此接应。

墨云箫抬眼望外面,大雪还在下,丝毫没有停止的意思。墨云箫看向隐尘,只见因为严冬季节,他出去寻找食物,手被冻得通红。

“辛苦了。”墨云箫道。

隐尘笑说:“少主说哪里话,属下跟随您这么多年,这点苦算什么?”

说罢搭好木架,升起火堆,烤起了山鸡。两人吃罢后,隐尘拿出随身携带的金疮药,借着微微的火光,替墨云箫上药。药末敷在伤处的一刹那,墨云箫浑身紧绷,痛的牙齿都在打颤,面色瞬间白了七分,冷汗一滴滴往出冒。

隐尘看了都于心不忍,“轻然玄女也真是的,竟下手这么重。”

墨云箫手里仍旧攥着那根箭不放,仰头叹道:“没办法,谁让你主子嘴太欠,惹恼了她。”

“可这箭差一点,就射中心脏了!”

墨云箫什么也没说,只是攥着箭头的手更紧了些。

玉轻然拿箭对准他的一刻,他在赌,赌她究竟会不会下手。他赌对了,也赌错了。赌对的是她舍不得杀他,赌错的是,她终究还是射出了这一箭。

箭头插入心口的一瞬,他还是痛了。但这一切都是他自己的选择,所以怪不得玉轻然,她恨不得杀了他是对的,毕竟他对她说的话那么过分,任谁听了都会愤懑。

隐尘包扎好伤口,不忍叫墨云箫再伤神,转了话题问:“少主接下来有什么打算吗?”

轻微的响动在四周蔓延,越来越近。墨云箫忽然抬头,伸手打晕隐尘,在石壁上凿开一条隐秘的缝,把隐尘藏入其中。

“既然都来了,又何必躲藏?”

一阵狂笑声忽至,辰族主在手下的带领下步入石洞,扫视周围,仅有一人,一火,再无其他。

辰族主眯了眼:“就你一个人?玉朝弦没有留别人守在这里?”

墨云箫坐着不动,弯了唇角挑眉:“对付你们,还没有派人保护的必要。”

辰族主不怒反嘲,站在不远处仔细打量墨云箫的伤势:“你也有今天?被那丫头一箭穿心的滋味不好受吧?”

墨云箫默了默,抬眼看向辰族主,言语间挑衅意味十足:“彼此而已,你多年渴求与歆姨缔结良缘,可她早已嫁作人妇,是你穷尽一生也改变不了的事实。”

辰族主被戳到痛处,顿时青了脸,怒啐:“死到临头了,还敢大言不惭,现在求饶还来得及!”

墨云箫轻笑,火光映过他的侧脸,冷若冰霜。他缓缓站起:“不怕折兵损将,就尽管来试!”

辰族主冷哼,招呼死士围剿。一大群死士蜂拥而至,墨云箫临危不惊,拔出玄顾。

转眼间又是一番血雨中的厮杀。当最后一个死士倒下时,墨云箫从那人身体中扯出剑。尽管步履微微摇晃,但他还是站稳了脚跟,不卑不亢地直视辰族主,拿剑架在他脖子上。

辰族主嗤笑:“你不敢杀我,否则阿韵和玉朝弦更不会接纳你!”

墨云箫顿时冷了声音:“我与玉轻然之间的障碍,从来不是你们任何人!”

“呵呵……是吗?”辰族主道:“在吾看来,那丫头根本做不到完全信任你,否则不可能射出那一箭。”

墨云箫的目光逐渐发沉。

辰族主只是笑,“普通的箭倒罢了,只是这根箭上被她抹了雪凝。”

墨云箫心神一晃,暗自运功,果真感到功体受制,掌间仅存的灵力忽明忽灭。他双眸中的光一点点黯淡下去。

辰族主得意的笑:“你跟楚柳霜牵扯不清,她是真想杀了你。”

墨云箫甩开辰族主,“你太低估我们的感情了,她连亲眼见我杀害芳吟玄女都没信,我又怎会信你的一面之词?即便玉轻然此刻站在我面前,对我说出你刚才那番话,我也不会信!”

墨云箫脚步不停,快速移动到洞口,迎着满天飞雪跃下。冰冷的寒霜吹打在脸上,使他更加清醒地意识到,辰族主有一点没有说谎,那根箭上的确被抹了雪凝。

雪凝是克制修灵者的致命剧蛊,不会是玉轻然刻意为之,是有人在箭上动了手脚。箭在弦上,当时唯一接近玉轻然的,只有楚永思。

而楚永思,恰恰是寒岐轩的人。

以寒岐轩对他的恨,想必部署周全,在外还埋伏着更多的人。

果不其然,墨云箫很清晰感觉到一股杀气自面门而来,他举起玄顾将那枚暗器打开,把剑插入山壁。就着玄顾,他看清了对面的人。

寒岐轩一身纤尘不染的白衣,脚踩千机凌玉,手执白赋朝他劈来。

墨云箫抛出几枚棋子,挡下寒岐轩的剑锋。他无法施展灵力,身上又带伤,不一定是寒岐轩的对手。

墨云箫按下玄顾剑柄上的机关,一枚烟雾弹掉出,对着寒岐轩一拍,迷人的烟瘴瞬间布满周围。他拔出玄顾,飞檐走壁,先走为上。

待烟雾散去,墨云箫踪迹全无。寒岐轩目光阴鸷,转头进入石洞,见到辰族主,寒声质问:“这就是你说的他重伤难行?”

“逞强而已,长久拖下去,他定受不了。”辰族主笑道:“我儿不用着急,幽魅林是通往辰族的必经之路,他想逃回辰族,别忘了林中还有你布下的生死迷魂阵,二长老亲自看守,他就算本领通天,也定然走不出!”

寒岐轩蹙眉:“你可知在离火堂,他根本不受心魔迷惑。”

辰族主阴笑出声:“此一时彼一时,当时他的确没有弱点,现在就不同了。他想和玉丫头长相厮守,可世人的反对声一浪比一浪高,玉丫头又对他绝情寡义,你觉得他会没有一丝欲望和怨念?”

寒岐轩看向辰族主的目光有些吃惊,没想到他这父亲洞察人心的功夫十分了得。

辰族主又道:“他出不来的,阵外还有三千明卫,再加上你我,还怕拿不下他?”

寒岐轩不再多疑,带上辰族主离开。一个时辰后,二人来到幽魅林。

二长老一早守在阵外,此刻见到辰族主和寒岐轩,忙给二人见礼。

辰族主问:“情况如何?”

二长老擦了擦额间汗,叹道:“如族主所料,少主中招了,可是……”

“可是什么?”辰族主皱了眉。

“可是又好像没中招。”

辰族主和寒岐轩一同看向阵中。

生死迷魂阵中,墨云箫正牵着玉轻然的手,带她漫步林间。两人说说笑笑,周围人声鼎沸,到处都是对他的谩骂鄙夷,墨云箫却充耳不闻。

玉轻然停了脚步,愤怒地瞧着周围这群人。墨云箫站在她面前,对她说:“别听外面的声音,这里只有你和我。”

玉轻然垂了眉眼,不确信地问出口:“我当真只是你的一件饰品?”

墨云箫拥住她,说出了无回渊上他不能说出的话:“墨云箫对玉轻然,始终如一,天地可证,日月可鉴。”

怀中人似乎很安心,不再讲话,同样搂住了他。

阵外,寒岐轩双眼冰冷看着这一切,气息愈发阴沉。辰族主怒啐:“这个畜生,压根就没入迷障!”

二长老惊呆。少主明明看见了幻象中的轻然玄女,把她和真的轻然玄女一样对待,又是牵手,又是拥抱,怎么可能没中迷障?难道说他一开始就知道这是阵中幻象,一直在清醒中沉沦?

寒岐轩对阵中人冷嘲:“还以为你对轻然的情有多圣洁,明知面前只是一幅虚假幻象,也不愿撒开,不知此情此景被她看到,会不会更加厌恶你?”

墨云箫眉睫微动,松开手,幻象中的玉轻然即刻飘散,消失于无形。他扬眉看向寒岐轩:“若真被玉轻然看到,她只会更在乎我的感受,毕竟她对我的偏爱,你是知道的。”

寒岐轩脸色极度难看。

“还要多谢你们,虽然只是幻象,但死前还能再见到她,我很满足。”墨云箫言语间尽是散漫,扫了一眼叛变的二长老,没说什么,只是眼底闪过一丝冷意,唇角勾着淡淡的嘲讽弧度,习以为常了。眼前人不过是他眼间一抔黄土,不足为惧。他就是要恶心寒岐轩,最好恶心死他,看到玉轻然就能想到他,这样就算他不在,玉轻然也能多一份清静。

辰族主刚要怒骂,就见寒岐轩亮出白赋,闪得飞快,闯入阵中与墨云箫拼杀起来。两个人谁也不让谁,动了真格。

寒岐轩出剑速度很快,每一剑都是专挑墨云箫心口方向刺。墨云箫清楚自己心口有箭伤,所以寒岐轩刺一剑,他躲一下。一攻一守,几番回合后,谁也没捞到好处。

辰族主传音给寒岐轩:“尽可能在功夫上胜过他,不要妄动灵力!”无回渊上,寒岐轩给玉轻然输送灵力,和玉朝弦一起遭到反噬,所以他有内伤在身,暂时最好不要动用灵力,否则有损灵脉,后果不堪设想。

寒岐轩想的亦是如此。但墨云箫又怎会给他机会下手?玄顾虽重,但对上白赋,丝毫不减弱它的杀伤力。很快,当寒岐轩习惯了攻击,墨云箫找准时机,一举反攻占了上风!

运腕,转剑,前步,上挑,下剜,直刺,侧劈,连续点步试剑。墨云箫的手腕转的极快,剑也转的极快,不给寒岐轩反应时间,直把他逼后退数十步。林间树木晃了几晃,干枯的枝叶纷纷掉落,一时间,周围气压低的可怕。

寒岐轩心中惊变。看来他还是小看了墨云箫!重伤到此,还能和没事人一样运剑,使出这样错综复杂的打法,让人摸不着痕迹。

寒岐轩拼力躲闪,拉远距离出了阵。他收回白赋,看向阵中。墨云箫再厉害,也难敌这生死迷魂阵。生死迷魂阵是师父的绝门秘阵,就连水欲宗师都没能勘破。它没有生门,除了设阵者可随意出入,入阵者要么受幻象迷惑走入死门,要么找不到出路,困死在阵中。

见墨云箫停了手上动作,寒岐轩眯起眼睛:“有时候很羡慕你,天赋奇才,做什么都不费吹灰之力,轻而易举就能练就如此高的修为,让轻然对你死心塌地,让满心厌恶你的姑父对你改观,让从前对你嗤之以鼻的楚越甘愿认你做姐夫,就连我父皇都对你称赞不已。”

墨云箫慢慢放下剑,眸光冰冷:“可惜你不是我,我和你生来就不一样。”

寒岐轩冷嘲:“没错,我不可能成为你,也不想成为你。认输吧,你不可能走出去!”

墨云箫打量周围,明卫围满了一圈又一圈,足有三千。他们一一闯入阵中,走进死门,倒地失去气息。

三千暗守,一夕之间,毁于一旦,无一生还。墨云箫面色一变:“寒岐轩,你发什么疯?”

寒岐轩面无表情,唯有眼中恨意更甚,他拿出一道符咒,上面黑纸红字,诡异非常。墨云箫却看清了,那是在遥望川时,司神使用过的符咒!令死者沦为丧尸,杀不尽,灭不完。

来不及想寒岐轩是何时找到的司神,危险就重重逼近。三千暗守变作三千丧尸,张起利爪,向墨云箫扑来。

辰族主和寒岐轩抱了看好戏的念头,等着墨云箫被围困致死。上次有灵力在,他都没能招架住,这次这么多丧尸一起攻上,看他还怎么对付!

一炷香时间过去,墨云箫没能倒下。

两炷香时间过去,墨云箫没能倒下。

三炷香时间过去,墨云箫还是没倒下。

四炷香,五炷香……墨云箫依旧没倒下。

无数丧尸压上,力量大得让墨云箫脚下土地都陷了进去,他们凌厉的爪子划伤了墨云箫的后背。墨云箫体力极速流失,对抗间逐渐吃力,被压在地上吐出血。

辰族主和寒岐轩紧绷的神色一改,终于笑起来。

然而下一瞬,他们的笑就僵在了脸上。

一排排细小的飞针从玄顾剑柄中飞出,射向四面八方,打入丧尸体内。刹那间,丧尸暂停了动作,给了墨云箫喘息的时间。但飞针上的毒治标不治本,不过须臾,丧尸又恢复如初。

风雪肆虐,墨云箫发髻披散,身躯摇晃,从丧尸群中站起。他唇角带血,一人,一剑,与丧尸群体顽强作斗争。一时间,丧尸群被打得七零八散,他们痛苦地嚎叫,发红了眼朝墨云箫袭来。

玄顾被击落,没有了兵器,就少了份保护。锋利的爪刃刺破他的身躯,砸上他的伤口。墨云箫眉头一皱,顾不得疼痛,徒手与丧尸厮杀起来。他像一只困在牢笼里的猛兽,褪下沉静的外表,露出凶狠的獠牙,一个接一个拧下他们的头颅,卸掉他们的四肢,掏空他们的心脏,撕下他们的血肉。

寒岐轩心中被震撼,喃喃问辰族主:“他从前也是这般反抗?”

辰族主立马回神,言语忽然少了几分戾气:“有史以来,第一次。”

即便被割去尊严廷杖,推到醉月楼门口鞭笞,也没见他做出这等顽抗。只是因为玉轻然给了他希望,改变了他。

从前的阿韵,一样为他带来希望,让他有了反抗命运的勇气。为了反抗父主的赐婚,他单枪匹马对敌无数人马。此刻的墨云箫,与当年的他如出一辙。

可到最后,还是输给了命运。人是斗不过天的,总该有自己的命。墨云箫,也无怪乎如此。

“待看他能坚持到何时!”

辰族主很清醒地看着战况愈发激烈,那道黑影逐渐被染成血红色。

漫布在阵中的血腥味越来越浓郁,生死迷魂阵彻底成了血阵,遍地都是残肢骸骨,密密麻麻的让人恐惧。有的丧尸竟选择自爆,血液和内脏如泥浆般喷涌而出,溅在他周身。

漫长的持久战,双方一直僵持不下。不知何时,雪停了,再转眼,已是黄昏。

夕阳像一把烈火,把天地烧红。当最后一个丧尸倒下,墨云箫踉跄几步,抬眼看了眼天边的太阳,唇角微动,竟是惨淡笑了。他长发散乱,随风飘荡在后,浑身狼狈。火红的夕阳映在他染满鲜血的面庞,凄美,悲壮,惨淡,云愁。

他的一生,包括现在,就像一首末世悲歌,苍凉至极,悲怆至极,可叹又可泣。

辰族主忽然对这个令他深恶痛绝的人有了一层新的看法。

难闻的血腥气与腐烂的肉体气味交织,让人无法承受。墨云箫只觉眼前天旋地转,胃里翻江倒海,难受地吐出来。接着双腿一软,身躯轰然砸地。

二长老不禁动了容,劝谏辰族主:“族主,您看……”

辰族主挥手制止,二长老识相地闭嘴。辰族主随寒岐轩走到阵前,二长老跟在后面。他们清楚看到,曾经修为盖世的墨云箫,倒下了。倒在地上,脸色苍白,一口一口地干呕。

辰族主叹气闭眼,冷静一瞬又睁开,沉声道:“等他吐够了,废了他武功。”

寒岐轩点头,等到差不多,屏住气息,进入阵中,将墨云箫带出。出阵一瞬间,墨云箫不知哪来的力气,对寒岐轩拍出一掌。寒岐轩一惊,慌忙躲闪,却没能躲过,生生挨下一掌。

寒岐轩蹲在地上,吐出一口血。墨云箫趁机逃脱,绕到辰族主身后,扼住辰族主的脖颈。辰族主面色一变,他没想到被众多丧尸围困好几个时辰,墨云箫竟然还有力气应战!

辰族主怒骂了一声,对寒岐轩说:“不用管我,将这畜生拿下!”

寒岐轩惊觉,快速起身,目光阴沉:“你确定要坐实弑父的罪名?”

墨云箫双目悲凉,仰天失笑:“坐实又如何,天下扣给我的罪名还少吗?我绝不认命,就算死,也要风风光光地等着玉轻然来杀我!”

寒岐轩的愤恨达到极致,双手缓缓张开,冰灵浮现在掌间。

辰族主大惊:“岐轩,快住手!”乱动灵力,会有损他灵脉,他为了赢过墨云箫,真是入魔了!

寒岐轩却管不了这些,冰灵在他面前一点点凝结。他现在只想早点结束这场斗争,把一向高高在上的墨云箫踩在脚下!无论,会付出怎样的代价。

墨云箫转瞬扣紧手掌,辰族主眼前发白,被掐得几乎断气,即将踏入鬼门关。

忽然,背后剧痛来袭,墨云箫身体重颤,唇角不由溢出血流。他侧眸,余光扫向身后。

二长老眼神躲闪,从墨云箫背后放下手,“少主,对不住了!”

墨云箫大喝将他踹开,踢起脚下一节树枝,顷刻间贯穿了二长老的喉咙。

“二哥!”三长老带领封景星以及一众护卫匆匆赶来,接下二长老的身子。二长老伤得极重,喉咙动脉被刺破,血成汪洋之势流淌而出。三长老将止血药敷在他喉咙上,急忙运功为他疗伤。

二长老那一掌打得凶狠,又击在左侧,牵动了墨云箫胸口的伤。寒岐轩趁机闪到墨云箫面前,用带有灵力的一掌朝他拍下。

墨云箫拼尽全力运起纯阳内功,接下这一掌。

霎时间,狂风大作,地面跟着颤了几颤,两人双双被击飞。辰族主顺利从墨云箫手里逃出,剧烈咳嗽起来。封景星走过去,连忙搀扶辰族主退后。

身上的疼痛让墨云箫定了定眉,捂着胸口,想要起身。远处的寒岐轩目光森冷,掌间冰灵大开,用力一掷,两根罗寒至冰刺划破寒风,直接洞穿墨云箫的两肩。

墨云箫被钉在地上,身体发抖。效忠辰族主的一众护卫凑上前,举长枪下压,却见到他不顾疼痛,不怕死地双手拍地,想要借力起身。无数杆长枪用力挤压,堪比大山之重。在这里,人人都是命运的审判者,想叫他屈从。

另一边,寒岐轩脸色发白,继续催动灵力,使劲把罗寒至冰刺的寒气放大。

此刻辰族主已经缓过神,立即上前按住寒岐轩的手:“伤敌一千,自损八百,不是明智之举!”

“我要让他再也起不来!”寒岐轩死死盯着被围困的墨云箫,不放过每一帧、每一画。辰族主忽然没了话。

可惜事与愿违,一杆杆长枪在寒岐轩眼前碎裂成段,反方向弹出。众多护卫被大力击飞,死的死,伤的伤,一时间惨叫连连。就连那两根罗寒至冰刺,也被墨云箫用内功逼出。

寒岐轩再度受灵力反噬,半跪在地上,喷出一大口血。辰族主看得胆战心惊,抓住寒岐轩的肩膀:“你灵脉已经受损,再这样下去,可能再无法施展冰灵,不能再继续了!”

寒岐轩不肯听,推开辰族主,千机凌玉化作他手中一柄法杖,释放出冰灵第十重的太阴真水。

刹那间,墨云箫的身体又被冲回生死迷魂阵中。

辰族主面色一灰。他没有想到,他的儿子还是步了他的后尘,对墨云箫的恨比他还深。这份恨已经化作一道魔咒,牢牢禁锢住他的身心,比当年的自己更可怖。

寒岐轩调转法杖,天光弱水瞬间涌出,袭入阵中,成四道滚烫的链条,牢牢困住了墨云箫的手脚。

天光弱水是冰灵中一道特殊的招式,特殊在化柔为刚。水性柔软,但一旦接触到外人身上,尤其是功力深厚的人,就如烧开的热水般滚烫,越是挣扎,束缚得就越紧。

三长老骇然,一个没有灵力傍身的人,体力几乎耗尽,重伤之下还能坚持这么久,已然是奇事!

墨云箫催动纯阳内功,链条骤然缩紧,不消片刻,手脚腕被烫出红印。他的唇紧紧抿着,忍痛挣扎的同时,神色逐渐黯然。

他抬头瞧外面的天色,此刻夕阳转瞬消逝,太阳完全下落,再无半分光亮投入他眼里。

墨云箫出神望着东方的天空,薄唇缓缓张开一条缝。

他用意念在说:“对不起。”

他已经做到了极致,无愧于天地,无愧于世人,无愧于生命。

只有愧于那个明知此路不通,却还傻傻牵起他的手,等着他回去的人。

玉轻然一直不希望他死,给了他人间温暖与反抗的勇气。可是现在他发现,无论他怎么挣扎,也无法挣脱手脚上的枷锁。他再惊才盖世,也只是个普通人,无法跟灵力大开的寒岐轩抗衡,更无法违反世间规律。

所以这次,他又要独自面对这一切了。身不由己,不得不放弃。

四根罗寒至冰刺透过弱水细链,打入他四肢,钉在至要关节。霎时,刺骨的凉意袭进全身。墨云箫身体一颤,受罗寒至冰刺的折磨,他痛苦万分,脚步不稳,双手无力垂下。

寒岐轩踏入阵中,居高临下地看着他。白赋剑刃搁在墨云箫脚后,一点点挑着他的脚筋。寒岐轩割得很慢,存心要折磨他,让他慢慢感受着自己是怎么从常人变成不良于行的废人的。

墨云箫闭眼咬牙,脚下顿时一软,没办法再维持站立的姿势。

半晌,割完最后一块地方,寒岐轩弃了白赋,说道:“这是你欠我父亲的,从此以后,你也和他一样,只能做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废人。”

听着这声“父亲”,墨云箫觉得讽刺至极,不禁冷笑。

寒岐轩看懂了他的笑,顿时恼羞成怒,用力掐着他肩头伤口。骨头咯吱作响,滚滚不尽的鲜血流出,浸湿了衣衫,还染红了寒岐轩的手掌。

“疼吗?疼就喊出来!”

墨云箫皱着眉头,一声不吭,看寒岐轩的眼神,就好像在看一个精神不正常的疯子。

“哦,本宫忘了,你是不知道痛的。可惜啊,你最终还是没能娶到轻然,赔了夫人又折兵,还成为我泽川的阶下囚。”

寒岐轩取出封灵镜,阴恻恻笑道:“你可是潜迹的千古罪人,一身灵力留着也是为祸众生,不若将它拿出,好赎清你的罪过!”

封灵镜顿时开启,对准了墨云箫,一寸一寸把他的灵脉往出抽。

三长老直接看呆。修灵者的灵脉与心脉相通,又扩散至人体的奇经八脉。可这断灵之痛,有如抽筋断骨,即便不死,也会丢掉多半条命。寒太子当真是下了狠心,不给他半点再站起的可能。

封灵镜吸附下,墨云箫的身体被腾空架起,四肢脉络上划开了一道道血口,四条灵脉从肢体内部被抽出。心田位置是一条更为精纯的灵脉,它被寒霜覆盖,却依旧鲜红似火,此刻也随着封灵镜的吸附一寸寸被抽出。

墨云箫忍着腕上的疼痛,垂落的手掌猛然抬起,抓紧了细链。冷汗已然浸透他全身,细密挂在脸上。冷风在耳边吹响,像一把刀子割在脸庞,他已经痛到牙关打颤,目光却如刀子般盯着寒岐轩:“我无罪!”

寒岐轩加大封灵镜的抽取力道,冷声数落他的罪行。

“罪一,以下犯上,弑君夺位;罪二,残害众生,引起众怒;罪三……”

“我无罪!”墨云箫冷声强调。

寒岐轩顿了顿,继续道:“罪三,朝三暮四,情有不衷!”

“我无罪!”

“我无罪!!”

“我无罪!!!”

三句高喊响彻阵中,除却寒岐轩,再无人能听到。寒岐轩声音骤然拔高:“你滥情寡义,花言巧语迷惑轻然又弃她不顾,早该千刀万剐,还敢说你无罪?”

墨云箫隐隐笑起,仰首越笑越大声,笑他的颠倒黑白,笑自己的咎由自取。人人都骂他滥情寡义,却无人会想起自己是怎么一步步沦落到这般地步。

墨云箫笑够了,慢慢正首,声音沙哑地道:“就算我有罪,也是你们逼的。真相总会公诸于世,我的今日,就是你的明日!”

寒岐轩面色阴鸷,青筋凸起,一声怒喝,猛拍向封灵镜,牵扯出墨云箫最后一道灵脉。

“啊啊啊啊啊啊!”

被抽尽灵脉的身躯陡然落地,墨云箫倒在地上,身下土地已经形成一方血泊。他的面部肌肉不断扭曲,呼吸在断续中发颤,浑身不能自己地抽搐。

五条火红的灵脉整齐浮于封灵镜前,它们光芒四溢,灵气充沛,是墨云箫用尽半生时间苦修的成果。再转眼,它们就这样被封灵镜的力量无情震碎。

墨云箫瞳孔骤缩,再剧烈的伤痛也比不过眼前一幕。散落的灵光聚集在他面前,他颤抖着双手去接。

它们仿佛通灵性般,轻轻飘落在他的手上,亲吻他的掌心、手指,又落在脸颊上、长睫上、受伤的肩头……想要与他融为一体,却因为少了相接的灵脉,再也融不到一处。可它们依旧敬爱着这位主人,围绕着他,始终不舍离去,尽管他已满身血污、狼狈不堪。

墨云箫望着这些经由自己双手创造,跟随他多年的灵力,眼底忽然有了泪意。他想起了从懂事起就一个人躲在角落里刻苦修炼的自己,跌倒无数次,站起无数次,直到遇见师父,才敢光明正大地修炼。像他这样跌落尘埃、卑微到骨子里的一个人,此生有三幸。一幸,遇恩师赏识,教导成才;二幸,天赋在身,灵力超群;三幸,有妻如斯,厚爱于他。

但老天总喜欢跟他开玩笑,收走了他的师父,收走了他的玉轻然,最后连他的灵力也要收走。

玄顾感受到主人的悲痛,一瞬从地上立起,发狂朝寒岐轩刺去。寒岐轩一惊,不敢松懈,与之缠斗起来。

没有主人掌控的剑,又怎敌得过寒岐轩?

玄顾和灵力一样,跟随他长达上千年,墨云箫不忍看到它最后落得粉身碎骨的下场,于是忍痛挥散了灵力,闭起眼睛道:“收手吧!”

玄顾停止了进攻,寒岐轩也住了手。

“我认了。”

凄风萧瑟中,仅仅响起了这样一句话。

玄顾听从主人安排,安安稳稳躺回剑鞘里,不再动作。

寒岐轩怔怔望着墨云箫。前一刻还在说着“绝不认命”的话,下一瞬就坦然地变卦。他冷嘲:“你果真和父亲说的一样下贱!”说罢朝他打出一掌。

墨云箫的身躯转瞬跌落在阵外,封景星怕出意外,带人上前围得水泄不通。只是这次,他再也没办法反抗了。

寒岐轩收了生死迷魂阵,看向辰族主,交代道:“辰族少主坠落无回渊,本宫观微见到其藏在积雪下,辰族众人连夜挖通路径,寻到尸体。”

辰族主看向三长老,三长老意会,拱手应是。

“霁风!”寒岐轩喊道。

霁风即刻从暗处现身,跪立在寒岐轩面前。

寒岐轩看了一眼倒在地上一动不动的墨云箫,凉薄了声音:“用极北寒铁锁住他。”

霁风垂首应是,拿出用极北寒铁锻造的镣铐,拷上墨云箫的手脚。

寒岐轩笑盈盈瞧着这个终于倒在他面前的人,忐忑的心总算安定下来。剩下他欠他的,此后有的是时间细算!

灵力反噬的伤还在隐隐作痛,寒岐轩消耗太多精力,顷刻之间晕倒在地。

“岐轩!”

“殿下!”

辰族主拥住他,探向他的脉搏,顿时面色一变,慌忙招呼霁风:“快,把他送回泽川,告诉永思丫头,先把千年雪灵芝喂给他,可助他恢复内伤,剩下的等吾回去再说。”

“是!”霁风抱起寒岐轩,朝泽川方向奔去。

等二人走后,辰族主这才回首看向地上的墨云箫,眼神骤然变得冰冷。辰族主蹲下探试他的身体,心中不免一惊。常年受寒气侵蚀,以至寒毒入骨,加上重伤难愈,元气大伤,就算岐轩不杀他,恐怕将来也难逃痹症之苦。

须臾,辰族主掏出两根银针,刺入墨云箫的风池穴和百会穴。墨云箫感受到疼痛,睁眼醒转。想起寒岐轩的伤势,辰族主恨极,上前往他胸口狠狠踹了一脚。

喉间的腥甜立刻涌上,墨云箫就着地上吐出一口残血。

辰族主取出防身的竹鞭,一鞭一鞭抽在墨云箫身上。

二长老的伤已包扎好,幸而止血及时,没有性命危险,只是伤及喉咙,今后不能再出声讲话了。他上前握住竹鞭,三长老替他说道:“族主,别打了,再打下去,少主就真没命了!”

辰族主眼中怒火足有三丈高,不得已扔了竹鞭,不看三长老,死死盯着地上的人。

墨云箫趴在地上一鞭鞭挨着,背上都是条条状状的血痕,染血的黑衣被抽裂好几处。

辰族主觉得对于这样一个畜生,无论打多少鞭都不解气,于是改了口气道:“修灵者失去灵力,当被逐出五国皇室王族,贬为庶人。就算将来真相大白,有人为你正名又怎样?你和玉轻然,没有可能!”

墨云箫道:“我修为尽失,寒岐轩也好不到哪儿去,在灵力被反噬的情况下,强行催动,就是在燃损灵力。不出三日,他的冰灵就会堕到只剩一层,并且永远无法再上进。”

墨云箫挣扎着扭转身体,抬手间,粗重的镣铐撞击声叮当入耳。他看向辰族主,笑道:“认识你儿子这么久,他好像只会做自取其辱的事。”

辰族主脸色霎时阴沉得可怖,吩咐封景星:“牵匹马来。”

封景星一怔,不知辰族主要做什么。二长老和三长老这两位辰族老臣却清楚的很,纷纷摇头阻拦。

三长老极力劝谏:“族主,不可啊!您不在族中这段时间,是少主在打理族中大小事宜,恪尽职守,无一日懈怠,即便没有功劳,也有苦劳,您不能……”

辰族主勃然大怒:“谁准你们还称呼他为少主的?自始至终我辰族少主只有一位,就是泽川的寒太子,为一个籍籍无名的卑贱之人,两位长老还要抗命?”

二长老和三长老见封景星已经动手牵过马,再劝也无济于事,遂默然。

“吾倒要看看,你的嘴还能硬到何时!”辰族主指挥封景星将缰绳缠在墨云箫脖子上,冷笑:“拖他出林,秘密送往泽川地宫。”

封景星叫上几个泽川暗守陪同,牵着马,拖着墨云箫往前走。

怕出人命,封景星牵得很慢。

即便如此,墨云箫遭受的折磨一点也不少。脖子上立即被勒出一圈红印,拖的时间长了,距离远了,红印变血印,深红见底。墨云箫的身躯被拖了一节又一节,镣铐的擦地声随身躯移动而此起彼伏,地上的碎石断枝擦过他的伤痕,透过破碎衣衫扎进他脆弱的肌肤,留下一道道触目惊心的血迹。

辰族主在墨云箫面前停驻,讥讽道:“不知玉轻然那丫头见到你这副模样,会作何感想。”话落,辰族主翻身跃上另一匹马,在大笑中策马向泽川奔去。

这一路久远漫长,拖到最后,墨云箫全身上下除了脸,几乎没有一块好地方。尤其是胸膛和膝盖,被磨得血肉模糊。封景星撤下那两根提神的银针,墨云箫当场晕厥。

几个暗守护送人往泽川地宫方向而去。目送他们的身影渐行渐远,封景星面朝辰族三叩首:“爹,娘,姐姐,这个屠我们封家满门的人终于自食恶果,太子殿下和族主一定不会放过他,比起死,活着会让他更痛苦。我总算为你们报仇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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