浮尽韶华：半曲天姻误 第53章 隐藏心魇

玄顾被再度执起，泛着极度冰冷的剑芒刺向被众人包裹的天青身影。寒岐轩猛然惊醒，及时挥过白赋挡下墨云箫，观察到墨云箫眼中冷意，仿佛数九天天寒地冻的无情，他不明白怎么回事，只能口中喊道，“你怎么了？清醒些！”

玄顾还有三寸抵达寒清风的喉咙，墨影大幅一动，瞬间又与寒岐轩过了数招，最终以绝胜的剑技成功劈开寒岐轩的阻拦，黑色的长剑直指那抹雪青身影。

在场若轮剑技，无人可胜墨云箫。众人面对这一变故，顿时不知所措。寒清风可是他的亲师弟，他就这样不分青红皂白地杀人夺命？！

三寸之距，缩短成两寸，再至一寸，不出一瞬，寒清风的喉咙将会被墨云箫当场刺穿。

在墨云箫拔剑袭来的一刻，寒清风双眼一眨不眨地望着他。只用深深的一眼，他感知到一切，沉静地不发一声，合上那双引以为傲的桃花目。

而玄顾剑尖，恰在半寸之距停驻！

众人瞬间哑然无声，眼睁睁看到一面镂空的叶子书签逐渐从寒清风的脑海中浮出，沉醉迷人的旋律自奏成曲，激情高昂，阳光四溢。不，那应该是他自己的心声，充满信任的心声！

于是，一连串的音符随声波动，在寒清风所立正上方排列成一个“信”字。美丽的桃花目如初醒般开启，像是经历了岁月光华的洗礼，一身天青衣肆意飞扬，与面前人对视几分，唇角掀起一抹温暖的笑意。

寒清风明白，他没有不清醒，更没受控制，只是为了创造等一个时机，等再一个奇迹！

也许墨师兄的眼中的确骤然冰冷至极，似乎没有任何感情可言，但他杀人的速度并不是极致，似在故意任凭自己放纵在极致与正常的速度之间，若非招式熟悉之人，一般人根本觉察不出。

追音涯多年修炼，他太熟悉墨师兄了。

虽表面波澜不惊，实则内心波涛汹涌。

虽身世浮萍与黑暗相融，但心底依然有亮眼光芒。

看似冷情，实则长情，无论男女的爱情，还是亲人、兄弟、朋友之间。

杀他？绝无可能！对待自己看重之人，寒清风从来都是予以百分信任，他相信墨师兄的为人，断定他不会伤害同门师兄弟。毕竟追音三子可是从来不会散场的啊！

这一点，文煜与惜瑶也是知道的，所以他们从一开始就不曾阻拦。

那一瞬间，寒岐轩忽然很羡慕墨云箫，有这么多人无条件信任他，而他……仿佛从没有过。父皇母后，是对他治国能力的信任，所站角度并不是他的为人；轻然，儿时信赖十分，但时过境迁，如指间流沙，有些东西似乎再也回不到过去，同她之间，总觉得隔阂了些什么；兰翩，虽同为兄妹，但从未给过他信任可言；六弟，他最得力的助手，但其与墨云箫文煜关系匪浅，对他始终不能百分百信任。

有时候他也会思考一个问题。信任，对人来说真的很重要吗？没有信任，他依然活的很好，似乎生活并不受影响。只是偶尔羡慕别人一下，不过转眼忘记。

一个不知名的声音自心底响起，“信任当然重要，没有信任，你又怎能夺回她呢？”

寒岐轩心底一颤。又是这个声音！他回想起刚刚入定时候，也有同样的声音在心头响过。

一句“唯他可证明奇迹，你是否心中忿忿不平”的笑问，唤醒了他一直沉睡的那份隐藏中的不为人知的骄傲。明明一样的优秀出众，为何那人总比他高出一头？他的剑技也是经过风吹雨打的精粹练习，日夜不停，时刻不忘，到头来的结果总是与自己预想的不一样。

少年时期，有一段时间，他灰了心，失望过，垂头丧气问师父清玄，“是不是我永远比不过他？”师父只是平静地望着他，不答反问，“为何要同他比？你们的起始位置本就立于不同点。”

起始位置不同……是了，他虽刻苦修炼，但身体为人，怎可超越那人灵本身就具有的天赋能力？火烧太子府那次，泽川惊乱，他不动吹灰之力就将他逼的狼狈不堪。那人似乎总是生机顽强，遭遇世人不能所想的黑暗，依然能够挺起胸膛立于云端俯瞰众生。他却只能一直沉浸在不见底的灰色中，无人怜惜，无人呵护，无人救赎。

轻然的出生，让他看见世界唯一一抹生机，她的笑容像阳光一样刺眼明媚，他努力靠近，却始终不明白距离怎么越发越远。

“因为比起他，你还是太单纯。”

他……单纯吗？

“不单纯，怎叫他轻而易举夺得她的芳心？明明你们先相识相知，他横插一杠，你不觉得十分不公平？”

也许人生本就不公……

“很快，你就不会这样想了。”

很快……是什么意思？

他还来不及多问，忽觉有些头痛，意识有些模糊，指尖迫不急防一松，白赋如同被遗忘的废铁一样轰然落地。只记得似乎落入一个温暖的怀抱，像真正的兄长一样给他带来灵魂的救赎。在双眼窄小的缝隙中，他看到一双充满忧色的眼瞳，正一眨不眨地凝视他，口中似乎还在诉说着什么，只是他已听不清，陷入沉睡不省人事。

有兄长的感觉，真好……

墨衣锦绣缓缓浮过寒岐轩灰白的脸庞，直如笔杆的双指在他眉心一点，将勃然生机的内力输送给他。

他以为，寒岐轩可以撑过去的。望着寒岐轩沉睡的面容，他忽然回忆起以前的自己，一经心魔扰乱，那份痛苦、挣扎的折磨，迫使自己做出一些不为世道所容之事。索性，寒岐轩的定力虽不足以支持他保持清醒，但潜意识仍旧没有落入不复之地。

寒清风和兰翩是除了墨云箫外，最担忧的两个人。看到寒岐轩轰然倒下的一幕，他们完全不敢相信。

寒清风犹豫道，“墨师兄，不然我用灵力来吧，你的内力还要留着防身。”

兰翩跟着应和，“是啊，墨少主你灵力尚未恢复，耗费内功实乃兵行险招。”

“不用。”墨云箫冷冷说着，依然保持传输内力的手势不动。

他人还想劝说，耳中再次听到峰回之巅宗主的话语，与以往不同，这次不再冷冰冰，仿若多了一层赞赏，“纯阳内功，倒是一个好方法。”

纯阳内功的度出，使得周身三尺之内如蒸笼般潮热，薄汗顺着墨云箫的眼角和脸颊滴落，他唇角微抿，兀的绽开恍人一笑，“多谢夸奖！”

纯阳内功？！

众人大惊失色，你看我，我看你，终于对墨云箫的剑技略胜寒岐轩一筹之事了然。纯阳与纯阴内功鲜少有人练成，一经练成，对自身修炼十分有益。而对于纯阳来说，输送给他人一部分，还可在短时间内迅速驱散心底阴暗。

心魇张开一张巨大的网，又如同会席卷人身心的潮流，正尝试尚在迷茫的寒岐轩拖入深不见底的黑洞。仿佛身处一片灰蒙蒙的雾泽，他不停地按照自己的方向走着，无甚感觉，只留下满心的茫然无措。

“回首看看自己走过的路，你走偏了。”一个声音这样说着。

不知为何，这声音听起来很熟悉，明明下一秒就脱口欲出的名字，脑海中却像断线一般想不起来。从没人给予他百分百的信任，他也不曾给过他人信任，以至于他一直潜意识认为信任在人与人之间可有可无。可在这一瞬间，他忽然改变了想法，若是自己尝试信任别人一次，会不会有不同的结果？

他听取了那个人的话，回首张望自己刚刚走过的路途。大雾破出两条道路，一条是他走过的路，一排排鲜红脚印意味着严重错误，而在道路的一开始，还有一条闪闪发光的铺满绿色脚印的路。

寒岐轩苦笑，自己果真是走错了路。而在这时，他猛然睁大了双眼，因为他望见道路的开端伫立这一个熟悉又模糊的人影，根据周身轮廓依稀可辨认出这是一个成年男子，对方朝他的方向递出一只手，紧接着将阳春三月的温暖笑意传达给他。

尽管没有只言片语，但寒岐轩很快明白了对方用意。

“我带你出去。”

寒岐轩终于领悟到看似无声似有声的精妙，惊喜之下，他顾不得一路有多少磕磕碰碰的伤痕，撒开的脚步一刻不停地往回奔跑，心中对那一句“我带你出去”感激涕零。

他跑了很久很久，胜利在望的时刻，他将掌心交付，意外听那个人喃喃细语了一声。

“弟弟。”

泽川一众皇子，寒岐轩排行第三，大哥谋反服毒自尽，二哥早夭，所以在他的世界中，从没有哥哥可言，他实在想不出来自己什么时候还有一个哥哥。

好奇心在这一刻充盈心扉，他想要看看这个人究竟是谁。抬头那一瞬间，天光地暗在眼前骤然翻转，映入眼帘的是一张张写着担忧焦虑的脸庞。

有他熟悉的六弟、兰翩、文漪、文煜、惜瑶……寒岐轩反射性揉揉太阳穴，眼神挨个从他们身上转过，这才意识到好似少了一个人。

“太好了，太子皇兄终于醒了！”兰翩欣喜的叫声围绕在耳边。

“太子皇兄，你没事吧？”是寒清风满含忧色望着他，寒岐轩有一瞬的恍惚，半天才找回自己的声音，异常的喑哑，“我刚刚怎么了？”

寒清风唏嘘一声，“还说呢，你自己忽然晕倒，把我们大家吓坏了。”

他抱歉地笑笑，“让大家担心了。”遂站起身，双眼环顾四周，似是在极力寻找什么。

“太子皇兄在找墨师兄？他在那边调息，叫我们不要过去打扰。”寒清风道。

“是吗？”寒岐轩压低声音喃声问，不知是问他人，还是问自己。

寒清风笑道，“墨师兄练就的是纯阳内功，刚刚度给你一部分，当然要补救回来啊！”

寒岐轩顺着寒清风手指方向用眼望去，在火光顾及不到的角落里，那人端坐地上闭目调息，一身纯色黑衣几乎与夜色共存一体，棱角分明的轮廓冷峻与温雅并存，鼻梁高起，剑眉似弯月，仅一个侧颜就可叫人神魂颠倒。

难怪，他可以让天下五奇女之三倾动情心。轻然，柳霜，兰翩无一不仰慕，包括惜瑶，也是满心崇拜。

身后的闲言碎语他无暇理会，踩着轻浅的步伐，一步步走近那个人。三尺之外，他堪堪停住，眼前人似乎知道他要来，恰好睁开眼。

一双凤目射寒星，同一时间，墨云箫抬眼看寒岐轩，与他四目相对。很明显，对方想将他直勾勾望进眼底，但无奈每每触及到的地方仅是冰山一角。

良久，寒岐轩牵动嘴角，发自内心道出一句，“谢谢。”

“不谢。”

回答他的依然是冰冷的腔调，寒岐轩有一丝讶然，在那片大雾中，墨云箫的态度分明不是这样。

寒岐轩沉声道，“纯阳内功需要的是最炙热光明的一颗心，我一直以为你不会拥有，哪想你竟真能做到。曾经那些惨淡的回忆，差点毁灭你最后一寸良心，是什么让你忘记黑暗，且心中只有光明？”

调息的动作一滞，墨云箫缓缓撤手，是以调息完毕，他似笑非笑地直视寒岐轩，“过往云烟，啼笑成空，我只知自己心中只剩下一个小太阳。”

“是轻然？还是柳霜？”

墨云箫挑眉笑看他，“你对我的事就这么感兴趣？”

俊颜忽的染上一丝窘迫，寒岐轩笑的有些尴尬，“纯属好奇。”

墨云箫没有拆穿他那点隐藏心思，却又认认真真道，“现在的柳霜，对我来说，是足够照亮我的小太阳。”

至于小太阳是否为玉轻然，他没承认，亦没否认。只有寒岐轩还傻乎乎地认为现在的她们是两个不同的人。

“还有一个问题。”寒岐轩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墨云箫。

“什么？”

这一次寒岐轩没有委婉讲话，反而开门见山地问，“我的心魇里面，那个人影是不是你？”

换得的答案是墨云箫充满疑惑的神色，寒岐轩仔仔细细观察墨云箫的面部表情，却永远无法捕捉到一丝破绽。他好似真的非常疑惑，不解刚才被问的问题。

没等到自己想要的答案，寒岐轩心中有点失落，但很快被墨云箫的一句实话吸引。

“遭遇心魇的不止你一个，我也在其中。”墨云箫不冷不淡地说。

寒岐轩忽的讶异，“那你为何……？”

墨云箫状似悠然，一手随意搭在曲起的膝盖上，似乎想起什么，虽然微幅垂首，但唇边有掩藏不尽的笑意，“因为我的小太阳。”

寒岐轩微笑道，“真好，你有你的小太阳。”

“你也会有的。”

寒岐轩心神恍惚了一下，又听墨云箫道，“不一定是太阳，也有可能是月亮、星星，只要是一切会发光的东西，都会指引你摆脱困境。”

“一个人，或者说是一只温暖的手掌呢？”

无形之中，墨云箫的眼中似乎划过一丝畅然的笑，须臾道，“只要你想，就可以作为你的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