浮尽韶华：半曲天姻误 第138章 此情难销

几只黄鹂穿过枝头，互相结伴而觅食，你飞我追着欢快鸣啼，意味着，冥冥之中天在明亮起来。

大红锦绣盖头之下，风琴然一直低落着头，此刻见天已亮，亲手将它掀起。她开始重新审视这个世界，因为她知道，骤雨的黄昏才刚刚开始。

待到拉开门后，风琴然瞬刻迟疑在原地。

那是她第一次看到墨云箫着红衣，不似休临暗红华服的狂妄妖魅，也没有身为新郎官的喜庆。如此鲜明的颜色经他衬托之下，都显得格外冷清沉寂。

“你……”风琴然不知该说些什么，唯有再度的沉默。

一双新人互视对方，遗憾的是彼此的眼中再没有温情可言，一个是仇恨席卷，一个是无奈决绝。

墨云箫道，“我不在的日子里，你照顾好自己。”

风琴然问，“你去哪里？”

墨云箫答，“遥望川。”说罢毅然背过身子，朝外走去。

风琴然默默收起了想要拽住他衣袖的手。其实她是想安嘱他小心应事，以及问他昨夜之中在何地？为何一夜未归？

此年金秋九月，在辰族同幻族的边界遥望川上，辰族内部暴乱，以辰族主为首的势力同掌控一族之权的墨云箫展开了一场恶战。

血浴满天，冷冷的杀伐之气包围了整个遥望川，奈桥上一波又一波的明卫暗守在无尽厮杀，辰族主带领众多死士以及旧派同前方拼命，企图度过奈桥。

天空飘过一袭白如云的身影，轻轻松松落了地，他袍袖一卷一拂，在奈桥上拼命的旧派抵不过这阵狂风，刷啦刷啦倒地，相叠倾砸。死士反应比普通人敏捷一些，及时跃回奈桥边。

奈桥上剩余的人见少主及时赶到救场，激动地高呼起来。

辰族主眯起一双老眼，看向对面的墨云箫，“任你千般算计万般防备，仍是棋差一招。被心爱之人欺骗背叛的滋味想必不好受吧？你说你何必呢？当初我给她下移情术，你就该想到会有这么一天。”

墨云箫狠狠出口，率先朝对面甩出一道火光，“闭嘴！”

辰族主迎风一挡，轻易之间便化解了墨云箫的招数。

墨云箫的火灵已经处于顶峰，以辰族主的以往能力不可能牵制住他，除非是有比他更强的修为助力。而这股力量强大的同时又极其陌生，不似普通修灵者的修为，而像是超脱一般五灵的东西。

墨云箫丝毫不惧，淡然发笑，“想不到除了您老，还有不为人知的同伙。是上次在谷北的司神吧？或者还有一位，芳吟玄女。”

他话一落，天的另一边响起一声雄厚的老者冷笑，“能猜到此处，也不愧是辰族亘古奇才了！”

没有面遮的掩盖，司神此次展露了真颜，想必和辰族主对这次围剿胜在必得。没见到芳吟玄女的身影，也无所谓。

墨云箫冷冷道，“看来我这个天煞孤星面子是真大，竟把看守缘因壁的司神也惊动来此。你们处心积虑这么久，不就是想要杀了我或者取走我的魂魄？”

“没错，为了天道，老朽必须如此！”司神肃然道。

死士站成整齐的队列状，此时人人手中多了一把弓，正蓄势待发。

辰族主喝令手下死士，“放箭！”

箭羽呈密布的大网扑射过来，奈桥上的明卫暗守慌忙抵挡和撤退，但还是有不少人中箭身亡。墨云箫心念一动，玄顾顷刻闪现，以一壮大为若干，无数飞剑沾火光朝箭网而去。一剑灭十箭，团灭箭羽。

奈剩余的明卫暗守急匆匆跑到墨云箫在的一边。此时奈桥是一片显有的寂静。

辰族主虽是恨铁不成钢，但依然命令，“不用管，继续射！”

司神捋着胡子静观其变，好似看破一切，在等待一个合适的时机。

死士的使命就是听从命令去杀人，不管心中有多少疑问，仍旧无动于衷地执行主人命令。

于是又一轮新的箭羽飞射过来，墨云箫按照刚才的杀招将其剿灭。明卫这时也及时拿起弓箭反射回去，暗守们使出全身暗器一同射出去。

辰族主司神一方的死士一时乱了阵脚，辰族主冷哼一声，反手一道灵力将暗器箭羽消灭个干净。

几个时辰过去，两边谁也不占上方，僵持不下。几番交战后，辰族主和司神这方的死士再无一死亡。或者他们第一次被杀是死了的，但由于被人用某种符咒控制，导致了现在如何也杀不死这些丧尸的局面。

墨云箫握紧玄顾，头间有细密的薄汗掉落，为了确保族中安全，辰族内部的势力他没有调动多少，现在调动显然已经来不及，怨灵阁的势力又远在千里之外，若一直这么下去，不光是他，明卫暗守也都会力竭而亡。

隐尘持剑拼命杀到墨云箫旁边说道，“少主，趁属下们合力为您掩护，您先走！”

墨云箫迅猛击退周围的丧尸，道，“来不及了。你身上有信号弹否？”

“有！”隐尘如重获期望，趁机取出信号弹抱危，希望族内赶快出兵营救少主。虽然不知能不能赶上，但还是量力而为吧！

太阳西斜时，随着轮回杀戮的展开，云白飞袖已经被鲜血沾染大片，身上的血口伤痕又添很多道。墨云箫的灵力以及力气已经耗尽，连提剑的动作都难以再维持。他半跪于地上，口吐一口鲜血，眼睛凶狠目视前方，看那丧尸又要再次进攻。

隐尘被丧尸击中狠狠撞到一棵大树上，吃痛担忧大喊，“少主！”

辰族主在对岸制止了丧尸道举动，阴恻恻笑说，“力气用完了？灵力也耗尽了？可以考虑一下动用你的本源灵力，和我们拼个同归于尽的下场。”

见墨云箫没有反抗，辰族主又讽刺激道，“不过你也要想想其中利弊，本源灵力一旦动用，轻则残废，重则身亡，那个丫头本来就已经恨透你，这下还不彻底离你远去？”

墨云箫的一瞳刹那转蓝，那眼神像盯着死人看一般。

辰族主突然发笑，果然，只有提及她，才能令他疯狂发怒。见司神已经准备齐全，辰族主笑叹一声，待会儿他真的想看看这个畜牲的灵魂一点点被抽离痛不欲生的模样，以解他心头之恨。

只见奈桥另一边桥头上方，凝聚起了一道道白蓝小光束，细看之下才知道那是什么东西。这东西墨云箫见过，正是那次司神用过的冰刺，名唤罗寒至冰刺。

罗寒至冰刺，乃以顶级水灵为基础、突破常规的一种晋级式法术，也是冰灵的一种招式。这个世间还从来没有一个人能将水灵修习到真正的顶级状态，更别提到达冰灵的境界。寒岐轩不行，然儿也不行。然儿虽使用过一次万物冻结，跟冰灵有些相似之处，但那毕竟是水灵，本质上不一样，况且她的水灵也根本达不到顶级境界。

刺眼的寒光令墨云箫又想起一人，似乎对这谋划已久的埋伏有了定论。他以剑为支撑，挣扎起身，孤注一掷。辰族主对幻族怀怨已深，不论如何，就算身残命亡，也不能叫他们入辰族对然儿不利！

万道罗寒至冰刺接二连三扑射过来，明卫暗守凡是中刺者无一活命，冰冷彻骨的寒气愈来愈近，墨云箫心念暴发，打算即刻释放本源灵力。

辰族主和司神自然而然地弯了唇角，却突然发现一只全体白毛的狐狸惊跑出来挡在排排冰刺前。两人想这小狐狸可算是有心，但仅凭一只狐狸，又怎能抵抗的过这万道罗寒至冰刺？

可不过一瞬，辰族主和司神睁大了双眼，震惊看向前方。

小云儿的身上飞起一团雪白灵光，一瞬间化作一个红莲般的身影，她着一身火红嫁衣，手御五道灵力分向各方打出，堪堪为身后的墨云箫掩护住一片安全之地。

司神显然对风琴然临时叛变的事实震怒，双手一下，更是加快了罗寒至冰刺下坠的速度。

这速度用肉眼已经不能分辨，可想而知它是有多快。墨云箫慌了，对风琴然大声喊，“然儿！你快走！”

风琴然回头冲着他凄然一笑，使出所有灵力穿过层层冰刺，震退司神和辰族主一方。没了主人的操控，丧尸一个个紧接着也倒下。

“不要！”冰蓝异瞳消泯，墨云箫双目狰狞惊叫，却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她一击点了他的穴道，再不能动半分。

风琴然顺势毅然决绝地环抱上他的颈，用柔软的脊背挡住了道道坠落的罗寒至冰刺。

第一支冰刺刺入风琴然的肩胛，风琴然痛的一呼，强行忍过。

第二支刺入她的脊梁骨，堪比锥心之痛，一口鲜血从口中溢出，将交叠的云白飞袖和火红嫁衣新增一层鲜红。

第三支和第四支刺入她的臂股，她的身子就如濒临死亡的枯叶摇摇欲坠，可她还是拼着毅力站稳了。

第五支插入她的腰身，第六支打入她的脊背中央，第七支钉入背侧。

第八支……第九支……第十支……

每一支的穿入，风琴然嘴边就会多出一些血迹，就连一身嫁衣也被染的更加鲜红，湿濡大片。

墨云箫不能动，那种眼神充满了无往的哀痛。望着心爱之人被一支支冰刺穿身，他觉得他的心像是被一把钝刀残暴地割裂开，绝望从心中流出，撒落一地悲哀。

他什么都不能做，只能看着她一点一点临近死亡，双眼沦为呆滞的石墓，分不清什么是萧瑟，什么是凄凉。

随着那火红身影掉落在地，墨云箫的穴道一瞬被释，他发狂般落魄拥住风琴然满眼鲜红的身子，双手想要凝聚本源灵力为她争取最后一线生机。

“不……不要……”风琴然的口中依然在流淌血液，沾湿了墨云箫的双手，“你不能再……动用本源了……”

墨云箫拼死摇头，“然儿你先别说话，我会没事的，你撑住！”

“难道你想……辰族从此无主吗？”风琴然悲急道。

墨云箫的手猛然一滞，第一次流下无助的眼泪，“我不管什么辰族什么权势江山，我想要的从始至终都只有你！我们去找你姑姑，她一定有办法救回你！”话落就要抱起风琴然直冲幻族奔去。

风琴然在墨云箫的怀抱中稳稳靠着，出手阻止他，洒然一笑将自己的两片衣袖卷起，露出两只伤痕累累的双臂，“你看，现在……我和你一样了……”

入眼处，已经没有一块好地方，全部都是密密麻麻的刀痕，有久远的，有近期刚结痂的。

墨云箫怔怔望着她的双臂，自然懂了其中缘由，痛悔不已，“为什么……为什么你会这么傻……你究竟瞒了我多久！”

风琴然保持着微笑，伸手摸上他的脸，含泪道，“就算是移情，也控制不了我。墨，除了你，我从来没有将我的爱给过其他人……也从未想过要恨你杀你……原谅我，不告诉你是怕你为此担忧，我只是不想你像现在一样沦为被仇恨吞噬的傀儡，不想你活的如此痛苦……如果我的死能换回一开始那个琴技青出于蓝而胜于蓝的水欲宗师大弟子，能换回那个温雅无双的云墨，那么请答应我，做回以前的自己，好不好？因为我最初所慕的只是当年那个流连弦指间的你啊！”

墨云箫不可能不答应她，揽着她满是冰孔的身体悲痛道，“好……”

风琴然彻底释然了，含笑道出最后一句，“我还是最喜欢……你穿墨衣的样子……”

鲜血淋漓的手上再无一丝力道地从中滑落，美丽的杏眼不留缝隙地阖上，气息已失。

能让他找回属于自己的本心，重拾水欲宗师大弟子的骄傲，这世间，再没有什么比这更两全其美的事情了。

她爱之太久，事事选择谅解和纵容，却让事态愈发严重的不可收拾，所以只好选择最心狠手辣的残忍方式结束本不该发生的这一切。顾令的刑罚，青茉的沉塘，封家的灭门……所有的这些她去还。

他爱之太深，不防间丢失一魄，被仇恨笼罩双眼，无畏无惧，终丧失了容人的善良一面，丢了琴心，更丢了本心，因此等待他的只有一具鲜血淋漓满是冰孔的尸体。

这一世，悲剧已然注定。帝王抛不去帝王之心，所爱，当真是一世浮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