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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江达冰看向达赉，慈祥又温和的发问：“王，您的意志？”
达赉下意识的看向身侧，想要寻找那道伟岸的身影，但达赉转动脖颈之后才反应过来。
阿江达冰呼唤的人，是他！
父王已没，他已经成为通古斯的新王！
达赉毫不犹豫的怒道：“孤绝对不能接受与害死父王的贼子合作！”
“纵是身死，孤也要为父报仇，全灭燕国！”
阿江达冰了然颔首，看向厉羽道：“这，就是我王的意志，也是通古斯的意志。”
“请转告燕王，通古斯拒绝与燕国合作！”
达赉愕然转头看向阿江达冰。
达赉方才的话完全发自于内心的仇恨，根本没有经过思考。
在以往，他的话语只是众多谏言中的一份子，他可以随意说出自己的想法，反正最后是由巴特尔思虑商讨之后再做决断。
但今日，阿江达冰竟是直接将他的想法变成了通古斯的国策！
这一刻，达赉才终于深切意识到了何为王。
不会再有人拒绝他的谏言，但却也不会再有人纠正他的谏言，做出最终决定的人不再是巴特尔，而是他达赉！
这，就是王的感觉吗？！
一时间，父王可能已经战死的痛苦都减轻了几分。
厉羽心头一惊，赶忙佯做嗤嘲的笑而摇头：“仇恨？”
“外臣并不清楚通古斯王现在究竟是何境况，外臣只知道就算是通古斯王战败甚至是战死，那也是死于秦军之手，而非是死于燕军之手！”
“通古斯的仇恨理应是对秦国的仇恨，怎么会变成对燕国的仇恨？”
“外臣以为，不过是因为今秦势大、燕势弱，通古斯不敢仇恨强大的秦国，却只敢仇恨弱小的燕国而已。”
“但还请大萨满不要忘记！”厉羽看向阿江达冰，加重语气：“通古斯因为秦国的势大而不敢生恨，秦国却不会因通古斯的势弱而收敛屠刀。”
“曾经的燕国也强盛善战，北逐东胡千余里！燕国之所以变得弱小，皆是为秦所败！”
“通古斯若是坐视我大燕灭亡，那么下一个灭亡的，就是通古斯！”
“此次合作，外臣不是请通古斯为燕国而战，而是在请通古斯为保通古斯安寝之地而战！”
听得厉羽此话，包括达赉在内的一众东胡将领脸色都有些难看。
你瞅瞅厉羽这话说的，好似他们东胡人欺软怕硬似的！
但转念一想，厉羽这番话却也没毛病。
燕军没有驰援巴特尔确实间接导致了巴特尔战败，但真正打败巴特尔的，是秦军！
在仇恨序列中，秦军理应远高于燕军才对。
更重要的是，秦军已经杀过来了，东胡总归要与秦军一战。
既然左右都要战上一场，那倒不如与燕国同攻秦军，至少还能少些折损。
达赉思虑片刻后，用只有阿江达冰能听到的声音低声道：“大萨满，孤觉得这名燕国使臣说的也有些道理。”
“孤方才的决定是不是有些太草率了？”
阿江达冰轻声道：“王，就如同头狼一般，每一声嚎叫都意味着群狼要为此付出体力和时间，一旦头狼犹豫不决，群狼就会浪费大量体力和时间，入不敷出，最终死于旷野。”
“而强壮的幼狼更是会因此怀疑头狼是否依旧英明，不愿再听从头狼的命令，甚至是对头狼发起挑战。”
“王可以失败，也可以犯错。”
“王的意志，不能轻易变更！”
达赉有些尴尬的说：“孤还不是通古斯的王，父王现在生死不明，或许父王仍在南方与敌鏖战呢！”
“而且孤方才没有好好思考，才立刻做出了那样的决定。”
“若是因孤的一时疏忽导致诸多勇士战死，甚至是害了父王性命，那孤再无脸面去见长生天啊！”
阿江达冰慈祥的笑问：“那现在呢？”
“王是否已经好好思考，做出了不会后悔的决定？”
达赉一怔，显然，他刚刚依旧没有好好思考，而只是急于补救错误的改口而已。
迎着阿江达冰温和的目光，达赉定下心神，认真思虑。
阿江达冰则是温声叙述：“我通古斯的每一位民众都能控弦，所以控弦之士众多。”
“南方诸国的很多人不会控弦也不会征战，但南方诸国的人丁兴旺，所以能战之士更多，更是经常会掀起数十万人乃至于百万人的大战，尤其是秦国长安君，此人曾多次指挥五十万以上的兵马攻打敌国。”
“反观我通古斯却并没有多少进行如此规模大战的经验。”
“王已去过南方，知南方之温暖，南方一些区域每年甚至可以收获两次庄稼，南方之民对于我通古斯族地始终报以轻蔑、鄙夷的态度。”
“此次秦国引兵北上，但我军至今仍不知道秦军此次发兵几何，领兵之人为谁，是否抱着重创我通古斯的目的而来，又是否会在攻灭燕国之后便引兵回返。”
“王可派遣人手先行打探这些情报，而后再根据情报细细思考之后做出决断。”
阿江达冰缓声引导着达赉学会该如何成为一名合格的王，一如她曾经引导巴特尔一般。
达赉认真的听着，但达赉却没有顺着阿江达冰引导的思路去思考。
曾经的达赉觉得通古斯就是天底下最为强大的势力，自视甚高，就算是听说草原和中原都正在逐渐统一，达赉也只是轻蔑一笑。
但当达赉从督亢地奔逃而回，达赉却深切的明白了天下之大、秦军之勇，更明白了代王、燕王之无耻！
达赉缓缓吐出一口浊气，认真的说：“孤会派遣斥候去打探秦军动向，孤也已思考分明。”
“无论秦军究竟派遣多少兵马北上，孤皆拒绝与燕国合盟！”
阿江达冰的目光依旧温和：“通古斯愿遵从王的意志。”
达赉感谢的看了阿江达冰一眼，而后转头看向厉羽，冷声道：“滚回去！”
“转告燕王。”
“长生天的勇士不会畏惧死亡和强敌。”
“通古斯与燕国之间的仇恨也不会因为秦军来袭便休止。”
“燕国趁我通古斯不备，主动挑起了这场与通古斯的战争，但燕国却没有资格选择何时结束这场战争！”
“通古斯的存亡兴衰，更轮不到燕国来代为考虑！”
如果拉上燕国合作的利远大于弊，达赉或许会压下巴特尔的仇恨，选择与燕国合兵。
但从督亢战场奔逃而回的达赉却很清楚，巴特尔早在被困蒲阴陉的第一时间就命令驻扎于治水的五万燕军去驰援联军，结果那五万燕军却非但没有驰援联军，反倒是趁着通古斯腹心虚弱的机会北攻通古斯。
这样的盟友，要之何用？
这样的助力，凭什么让达赉忍下恶心！
厉羽声音诚恳挽救道：“通古斯王生死不明，或许正在等着我们驰援！”
“所谓仇恨，无从谈起！”
“通古斯本就是我大燕的盟友，而今外臣真切希望通古斯与大燕能放下短暂的不愉，握手言和，一同南下攻破秦军，而后同去驰援通古斯王！”
“达赉太子，您也不希望您的父王陷于秦军吧！”
达赉手指南方，冷声呵斥：“叉出去！”
两名东胡勇士上前，一左一右叉住厉羽的双臂，厉羽焦声而呼：“还请大萨满多多为通古斯存亡思虑，而不要被一时猜测误了心神！”
“倘若大燕、通古斯与胡国不精诚合作，则我三方皆当亡于秦！”
达赉死死盯着厉羽的背影，恨不能立刻砍了厉羽的脑袋。
但想到南人之间不斩来使的规矩，达赉终究还是按下了心头杀意。
阿江达冰也看着厉羽的背影，直至厉羽被叉出军营方才看向达赉：“王，通古斯上下在等待您的命令。”
达赉摇了摇头，诚恳的说：“大萨满说笑了。”
“秦国长安君是秦国大萨满，能为秦国预言天灾、接引仙术、制造匠器，更是秦国第一大将，为秦国接连灭国、开疆扩土，甚至还以人身窃神权，掌握了些许密仁扎木勒哈（火神）的权柄。”
“大萨满您是我通古斯的大萨满，也能为我通古斯预言天灾、教导通古斯技艺，接引长生天的恩赐，和秦国长安君一般无二，您定然也能征善战，能为我通古斯驱逐外敌、斩获大胜！”
“现在父王生死不明，还请大萨满莫要以王称孤，更请大萨满挂帅领军，出征破敌，救回父王！”
阿江达冰：(д；)啊？？？
听闻燕军来袭，阿江达冰目光不改。
猜到巴特尔或许已遭不测，阿江达冰面色不变。
但听完达赉这番话，阿江达冰却是真的绷不住了。
王司掌执政和战争，大萨满司掌祭祀、医疗和文化，这是通古斯一直以来的分工。
谁家好萨满能挂帅出征、领军灭敌啊？！
你说秦长安君？
他特么就不是个正经萨满！
论祭祀神明、预言凶吉、治病救人、洞悉万物等萨满之职，本萨满都坦言本萨满比不过秦长安君。
王却还欲令本萨满挂帅领军，大败秦长安君？
本萨满配吗？
于祀于戎，本萨满皆不配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