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嬴成蟜部停驻于难水南一百二十里处的一座水滩旁，缓解着接连大战、奔行千里后的疲累憔悴。
而嬴成蟜则是每日率麾下将领抵近难水，隔岸观战，时不时点评一番东胡、匈奴与燕国之间的相互攻杀，更还让呼伦、贝尔等降将畅所欲言、介绍东胡诸部的战争特色。
有近在眼前的实际战局为教案，有最为了解敌军的降将认真介绍，再加上嬴成蟜的亲自指导，难水战场直接变成了前线小课堂，每一名将领都手捧刀笔竹简，进行着毕业之后的再教育。
东胡、匈奴、燕国三方兵马忙于互相征伐、试探和牵扯，根本无暇将斥候派往百里之外，所有抵近嬴成蟜附近的斥候又尽数被嬴成蟜的家兵所杀，以至于他们根本不知道嬴成蟜竟是把这场决定他们国运的大战变成了大秦军校的实践教学课！
直至秦王政十七年六月七日，两名浑身染血的斥候趴在马背上奔回燕军，方才掀起了一片惊呼哗然。
“大王！”右臂尽断的斥候百将用手捧着自己的肠子直奔燕王喜身侧，竭力发出微弱的声音：“南方二十里发现秦军斥候！”
燕王喜前脚还在指挥麾下兵马抵抗来自匈奴的攻势，后脚就被这句话砸了个七荤八素。
燕王喜脑袋一嗡，不敢置信的转头看向斥候百将失声惊呼：“汝说什么？”
“南方二十里发现秦军斥候？！”
“这怎么可能！”
燕王喜不觉得嬴成蟜会刻意避开燕国疆域，令秦军从代国渔阳郡北上，再绕一大段路奔袭至此。
倘若秦军斥候真的出现在燕军南二十里，也就意味着燕国、至少是燕国右北平郡已经沦陷！
而若是右北平郡已经沦陷的话，那么辽西、辽东二郡和现在的燕都令支塞又还能坚持多久？
燕王喜想过秦军势必会在代、赵二国先后灭亡、联军大败之后调转矛头转攻燕国。
但秦军怎么可能来的这么快！
难道燕国三郡连半个月都坚持不住吗！
斥候百将艰难的喘息着，竭力开口：“末将~呼~末将不敢妄言。”
“末将率本部斥候南下侦察，却发现了百名身穿我军甲胄的燕军。”
“末将抵近欲问话，却发现了一名随贼子栗恪部出征的昔日袍泽——斥候什长、平刚城桃夫！”
“敌军亦发觉末将心生怀疑，立刻纵马追杀我部！”
只看斥候百将身上的伤，燕国君臣们的理智已经告诉他们这支斥候一定遭遇了秦军截杀。
而斥候百将的话语更是戳破了他们仅存的幻想。
栗恪叛燕的消息早已传入燕军，栗恪部燕军就算是能突围逃走，也理应是逃回燕地，而不可能出现在距离燕地远达千余里的此地。
能出现在此地的栗恪部燕军，只可能有一个身份，那就是已经随栗恪一同投秦的降卒！
斥候百将艰难的喘了口气，继续说道：“卑下与桃夫相识已久，很清楚桃夫的能力。”
“但此~呼~在此次次追击途中，桃夫之勇却远胜往昔，竟然能在马上、在马上……”
说着说着，斥候百将再也坚持不住，身体软倒在马背上。
燕獾惊声喝令：“取水！传医者！”
两名侍郎赶忙上前抱着这名斥候百将下马，将温水灌入他的口中。
但一碗水才刚入口没多久，就从他的腹部混着血液一同流出！
至于另一名斥候什长，早在护卫斥候百将抵至燕王喜身侧时便已露出如释重负的笑容，一头栽下马背！
一名太医迅速上前试探斥候百将的鼻息，而后又将手指探向斥候什长，最终无奈摇头：“此二人，皆已亡！”
百名候者用他们的生命带回了至关重要的军情，不负使命。
却无人在意这百名候者究竟经历了怎样可歌可泣的逃亡阻截，最后两名候者又是凭借着多么惊人的意志力才能拖着重伤之躯奔回军中。
一众燕军将士都只顾着思虑心头涌出的恐怖猜想！
这名斥候百将之所以能认出那支兵马是秦军，完全是因为双方乃是旧识，但其他斥候也会如此巧合的碰见老熟人吗？
那些穿着燕军甲胄、说着燕地方言、采用燕国战阵也确实长期身为燕军的秦军斥候，很可能早就已经在燕军斥候们面前走了几个来回，却没人能认出他们的真实身份。
这支斥候百人队差一点就没能带回情报，那其他斥候就算是发现了秦军斥候的真实身份，他们又能摆脱追杀，冲回燕军吗？
所以，秦军究竟是什么时候抵达此地附近的？是今日、昨日，还是更久之前？
恍惚间，燕军将士们觉得这段时间里东胡、匈奴、燕国三方之间的争斗厮杀就好似是三条滑稽可笑的小泰迪一样。
而秦军则是如同一头刚刚狩猎过后的猛虎一般趴在草丛中静静看着三条小可爱狗咬狗一嘴毛，一边剔着牙缝里的肉丝、舔着利爪上的血沫，随时准备狩猎！
浓浓惊恐和慌张如一股阴云般迅速向四周蔓延开来。
一众燕军将领都不由得看向燕王喜，纷纷开口：“大王，秦军杀来了！我军该当何如？！”
“便是七国联军都难挡秦军兵锋，我军距离秦军最近，倘若秦军先攻，我军定会率先遭难啊！”
“大王，东遁吧！将秦军引向胡贼处，借胡贼性命牵扯住秦军兵力，而后我军东进东夷以夺栖息之地、稳我大燕社稷，高夷主力亦已尽没于蒲阴陉，我军东进高夷必不废吹灰之力啊！”
燕相将渠久攻蒙武不下、战死于嬴成蟜阵中，燕相栗恪率军向嬴成蟜请降，燕相剧广死于李牧之手，更有一位太子、四十余名都尉和数十万将士因嬴成蟜和李牧而死！
燕军众将不知道南方秦军主将是嬴成蟜还是李牧亦或是蒙武、苏角等将领。
他们只知道，在与嬴成蟜和李牧的战争中，他们就没赢过！
战斗的意志从一开始就没升起来过，所有燕将的第一反应一般无二——逃！
区别只是往哪儿逃而已。
燕王喜听得出将领们心头怯意，燕王喜却不知该如何扭转士气，只能佯做没注意将领们的话语，双眼直直的看着斥候百将，缓声发问：“这两位斥候叫什么名字？”
燕军将领们一时间没反应过来，燕獾也愣了一晃后方才回答：“斥候百将名为柳莽，柳城人士。”
“斥候什长名为错夫，孤竹人士。”
燕王喜一脸赞叹又心痛的轻呼：“百人出征二人归，全令之后皆死尽。”
“若是我大燕上下皆如柳莽、错夫一般忠勇，寡人何至于迁都令支塞，又何至于北上东胡，更何至于逢秦而畏？”
“传寡人令！”
“封柳莽为护国侯，爵传三代不降等，世享国禄！”
“封错夫为忠义侯，爵传三代不降等，世享国禄！”
“明传三军，当以护国侯、忠义侯为榜样，凡护我大燕社稷、为我大燕死战者，寡人不吝重赏！”
燕獾、燕安等一众将领纵是已心急如焚，也不得不赶忙拱手高呼：“大王，仁善！”
高呼间，不少将领心头却在忍不住吐槽。
现在才想起来要为有功者封侯？早干什么去了！
哦对了，早若封侯，大燕还要供其俸禄。
而今日封侯，大燕都快没了，那所谓世袭国禄不过只是一句空谈而已！
但即便只是一句空谈，大王都不舍得大方一点，分明是一支斥候百人队死尽，却只为凯旋的两名将士封赏，难道那些为柳莽、错夫断后杀敌的其他士卒的功劳果真远逊于此二人吗？
燕王喜想不到他好不容易大方了一次却没能激励将士们的士气，反而引来一片腹诽，燕王喜只知他用两尊廉价的爵位为自己争取了宝贵的思考时间。
待到燕军将领们直起身来，燕王喜目光灼灼的看向众将发问：“护国侯、忠义侯不过是百将、什长而已，却愿为我大燕死战不退！”
“诸位爱卿皆食燕禄，不少爱卿更是世食燕禄，可敢为我大燕死战乎？”
一众将领不得不再度拱手：“末将，愿为大王效死！”
燕王喜朗声大笑：“善！甚善！”
“我大燕将士皆悍勇，此战我大燕必当大胜！”
听出燕王喜的言外之意，燕獾赶忙低声劝谏：“大王……”
没等燕獾话落，燕王喜便摆手打断了燕獾，沉声道：“蓟城没守住，寡人走了。”
“令支塞守不住，寡人又走了。”
“而今日，寡人接连退让、接连割地，以至于不得不北遁东胡，暴秦却仍不愿放过寡人！”
“今日割东胡、明日割东夷，然后得一夕安寝，起视四境，而秦兵又至矣！”
“然天下之地有限，暴秦之欲无厌！”
“寡人一退再退，终将国力愈弱、退无可退，及至社稷崩溃！”
燕王喜声音中难掩后悔和自责。
燕王喜真的没想到秦军会追到东胡这等蛮荒之地来！
而事实上，如果没有嬴成蟜一力游说，换做任何一个中原国家都不可能在辽西、辽东二郡尚未开发的情况下继续北伐东胡。
若是早知嬴成蟜就是个疯子，燕王喜绝对不会选择北上东胡，而是会选择集结兵力在令支塞死战坚守！
只可惜，千金难买早知道。
燕王喜确实有心如将领们劝谏的那样东遁东夷以求一息安寝，燕王喜却不敢赌秦军会不会再犯一次神经病，去攻打比之东胡更蛮荒的东夷！
万一秦军真的去攻东夷了，那燕王喜便是彻底的退无可退！
燕王喜缓缓吐出一口浊气，声音变得格外坚定：“这一次，寡人不走了。”
“秦欲战，寡人便与秦战个痛快！”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