鲁格下意识活动了一下手掌,之前抓在手中的书已经不见,他看向一旁,莱登也是两手空空,也是同样出现在之前的位置上。不过老妪赠送的装有边角料的瓶子倒还握在手中,鲁格怀疑这瓶子的由来,是她从那些误入镇子的巫师学徒手中得来的材料炼制而成。
篝火摇曳,势头已经比离开前弱上很多,再弱一点就要步入即将熄灭的地步。
鲁格嘴巴微张眨了眨眼睛,注意到莱登的状态似乎有些不对,便没有出声。
他们两人离开前,在营地的那五个人,鲁格本以为回来时会是个麻烦。
但此刻鲁格举目四望,却只在营地的一角找到一位观众,另外四个人已经不知去向。
而且这个人此时看起来也并不是很好,印象中是个蛮高大的男人,现在却蜷缩在那里,他似是察觉到鲁格的视线,转头看向篝火这边,有一瞬露出欣喜的表情,但紧接着又转回去继续蜷缩着一动不动。
“我的篝火告诉我,那棵树……”莱登忽然低声说道,“不再是之前的那棵,似乎有什么东西在树里。”
鲁格闻言看向营地正中的高大枯树,脱皮的苍白树干完全看不出什么异常,连树叶都没有,除了上面的树屋,没有什么遮挡的地方,可以说一览无余。
远处的男人和一旁的莱登的共同点都是尽量保持不动,由此来看这种情况在梦魇世界应该并不少见,而发现异常优先保持不惊动那个可能存在于树里的东西,则是一个公认的处理方式,鲁格心想。
鲁格忽然心中一笑。
他想到了一个妥善的解决方式,既然可以暂时坐着不动,那解决问题的选择面便多了起来,不主动出击也是一种解决,刚才蜷缩的男人察觉到他们回来,还一脸甚是欣喜地对着他们笑,那一会就让这位老哥哭,他们两人则不同,能不动就可以,他们两人就可以一直不动,直接豁出去在这里坐到老妪下一次想起他们,将他们召集进那小镇中。
也许在进入镇子的一瞬,还可以用个小法术戏耍一下蹲在角落里的开朗大哥。
虽然鲁格没有笑出声来,但莱登瞥了一眼似乎察觉到了他的想法,两人都默契地继续坐了下去,静静地等待着,欣赏着摇曳的篝火。
这是鲁格第一次体验梦魇世界的夜晚,并不是完全的黑夜,只是暗上少许,天上的云雾中不时翻滚着一丝看起来粘稠的暗红。
篝火边两人的淡定,似乎让角落蜷缩着的男人渐渐不安起来。
鲁格眨了眨眼睛,他一直有盯着那棵粗壮的枯树,树干边缘不知什么时候多出一块巴掌的黑色,像是缺失一块。
渐渐地,那黑色越来越大。
鲁格忽然发现先前对它的判断是不准确的,那似乎是一个硕大的树洞,之前看到树干边缘缺失一小块,只是看到了树洞的洞口边缘,原因是它竟然会动,简单地说,就是高大的枯树没有动,大地也没有动,而那个树洞的洞口却是在树干上缓缓移动着。
对,就是移动,而不是因为洞口扩张才让他看见,树洞移动过后的地方依旧是完好的树干。
既然它在树干上挪动的很缓慢,又没有彻底的转过来,鲁格是如何知道树干是完好的呢?
当然是因为它又退了回去,转向另一侧移动,随着树洞的位置的转移,部分完好的树干再次出现在鲁格的眼前。
在这期间,鲁格已经看到了那位蜷缩在营地一角的男人的颤抖,随着树洞的再次转移他似乎松了一口气。
渐渐地,树洞如同依附在苍白树干上的黑色游鱼一般,从另一侧开始显现,继续转下去,将会先后对准莱登和鲁格。
鲁格瞥向莱登,只见这位一直以来不慌不忙地家伙此刻已经额头见汗。
这可不是好预兆。
漆黑的树洞看起来格外深邃,似乎是黑色带来的错觉,看着要比枯树的树干直径还要深。
随着树洞更多的展露,一个蹲着的白色身影显露出来,那是一个胖乎乎的人形,大概比鲁格略高,蹲在那里背对着他们,皮肤像是在水中泡过很久似的,一种迥异于树干的苍白,身上没有一丝褶皱,从背影看只是一片泡发的苍白,也没有看到头发。
树洞还在移动,但无论角度如何变化,那个苍白的胖乎乎的人,都是背对着他们。
鲁格注意到它的脚似乎也没有脚指。
“鲁格阁下……”莱登说。
鲁格看到那背对着的苍白身影,在莱登说话时肩膀微微抖动了一下。
过了好一会,莱登才继续说下去。
“利用篝火,我可以离开这里,但是……”莱登轻声道,“那是一堆在常人眼中已经处于熄灭状态的篝火,我的力量……只能带我一个人离开。”
鲁格明白莱登的意思,而且恐怕还不止于此。
“我离开时……应该会弄出比较大的声响……”莱登又说道。
“莱登阁下放手去做就好。”
鲁格说着却是在极速思考,自己能否有机会躲进深渊卧室空间,而躲进那里又能否避过这种奇怪的东西,他到现在甚至都不知道该如何称呼这玩意。
树洞挪动着即将完整地将洞口正对篝火边的莱登。
“鲁格阁下……保重。”莱登说。
轰!面前的篝火瞬间火焰暴涨!莱登的身影也那火焰蹿起的一瞬间跳了进去,眨眼间消失不见。
莱登的动作和火焰带来的爆响,让树洞中的家伙极速抖动着,似乎嗅到血腥味的鱼。
树洞瞬间挪动到正对篝火的位置。
鲁格在莱登话音落下的一刻就已经飞蹿出去,蹿向枯树的另一侧,远处蜷缩的男人听到响动猛地回头,正好看到暴涨的火焰,与鲁格对视上,一脸的惊惧。
鲁格不去理会那些,他甚至已经做好,暂时借道带着两个狗头人和魔宠躲到深渊去藏起来的打算。
在脚落地的一瞬,他挥手以最快的速度打开了深渊卧室空间。
然后,让他毛发直竖的场面出现了。
一个苍白的背影,乍看上去似乎是个人,仔细看在细节处却有诸多不同的人形之物,挡在了他的面前,就好像拉长了他与空间门的距离似的,那东西依旧以背影对着他,蹲在地上。
鲁格当机立断,关闭空间门,往营地外跑去,却是脚下一绊,莫名地跌进了树洞中。
一片漆黑的世界。
鲁格站稳后一时有些发愣。
明明不是一个方向,而且离得很远,树洞在他侧后方的远处才对。
自从过度到吃胖肉虫的阶段,他就再没有过这种感觉,哪怕是后来的数次险死还生,也依旧没有,哪怕是看到斩过来的剑可能无法躲开,那起码知道该躲向哪边,知道可能会怎样死去。
这是一种无力感吗?他认为那倒不至于,只是觉得有些无从下手。
就像那些虫子出现之前,他为食物发愁,为陷入死胡同一般的瘦小与虚弱发愁,为蹭艾丝金本就不多的食物而勉强续命苦恼,因为他知道,偶尔的蹭饭,虽然能让他勉强多活两天,但解决不了任何问题,当时就是这种感觉,是无从下手的困境。
他静静地在一片黑暗中站了许久,周围极度的安静,甚至能听到自己的心跳声。
他觉得脚下似乎踩在浅浅的还不到脚面的水中,但抬脚一摸却又是干的,而且踩在里面也没有水声。
鲁格挠了挠狗头,抬手施展了一个铆足劲的光亮术。
随着硕大的光球升起,鲁格觉得自己似乎是白费力气了,一眼望去,除了这个光球,周围依旧是一片黑暗,除了黑色什么也没有,不分远近,不分上下左右,皆是一片漆黑,没有路,也没有建筑,所谓的树洞更是无稽之谈。
他挥手尝试打开卧室空间,一试之下发现竟然毫无反应,就像失去与之的连结。
直到光亮术的光球缓缓消散。
鲁格深吸一口气,决定不再驻足于此。
无从下手和无力感是不同的,一种是想不出对策,另一种则是在想不出对策的基础上,多了一丝认命的感觉,也许不多,但那种对命运低头的倾向是绝对有的。
他随便选了一个方向,开始往前走,尽管周围景色没有丝毫变化,但他没有停下的意思,一直不快也不慢地走着。
甚至半途无趣的他,开始练习起了小法术,比如这阵子一直没有间断的灵毛滋养术。
渐渐地,他进入了一种奇异的状态。
也许是走的太久了,也许是这一路上连一个坡度都没有,他的行走已经变成一种无意识的动作,同样施法也是如此,灵毛滋养术不断地在他身上闪动,他没有任何动作,只是一直走着,法术一直在身上闪动着。
一切似真似幻,似乎在这里走不会饿,在这里施法也不会耗光精神力。
不知走了多久,他忽然被一阵吵闹声惊醒。
他瞬间惊惧,就如同跌进树洞前见到的那个男人一般,他仔细回想,似乎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陷入这种无意识的状态,只能回想起惊醒前的那一刻的感受,整个人的意识像是要消散一般的感觉,似乎那种状态持续下去,真的会有消散的那一天,也许很远,也许很近。
鲁格四下打量。
他可还记着自己是怎么惊醒的,可周围除了一片黑暗什么也没有。
他皱着眉头思索良久,也没有想出头绪。
在这个甚至感觉不到时间流逝的地方,必须要想点办法,找点事做,显然简单的走路不是一个好选择,他心想。
他看着将自己包裹的漆黑,索性直接坐下。
既然如此,那就不去看它!
他直接开始在原地冥想起来,那些不断变化的符文,可比一成不变的无声漆黑美丽得多。
两轮冥想过后,他睁开眼睛看向手中的瓶子,老妪送的边角料还一直在他手中,之前在那镇子的塔楼里他就试过那种精神力增长的感觉,他扒开瓶塞开始尝试让背后的翅膀,接连吞噬瓶中杂七杂八的东西,有梦魇生物的残肢,也有剥离的巫师学徒的融合物。
鲁格还记得,这种东西不能一次吞噬过多,莱登说过似乎会疯掉,但随着梦魇器官的成长,可以逐渐加大吞噬量。
看着翅膀将挑选出来的几块卷走,不等那种精神力增长的感觉浮现,他直接开始冥想。
鲁格在休息时还挠了挠狗头,只要有事情可做,他就不怕这种诡异的煎熬似的生活。
新的符文一个接一个被掌握,他甚至有点享受起来。
他不知道曾经是否有巫师学徒陷进这种境地,也能耐着寂寞享受起来,然后在一片黑暗中去大声耻笑,那些会心生恐惧的家伙。
当然,他没有这样做,随着时间的推移,通往五级巫师学徒的四十八个新符文,已经掌握了四十二个,其中大部分都是在这里掌握的,这不免让他有些心慌,虽然没有故意去想,但难免生出永远也出不去,也走不到尽头的感觉。
瓶中的东西也早已被翅膀吞噬一空,梦魇器官自己的成长为主,向他反馈精神力只是连带着的副产物,但就这每一次吞噬微不足道增长,再结合冥想,已经将他的精神力推到了五级巫师学徒的程度。
难道要在这里完成魔痕,成为真正的五级巫师学徒,然后再慢慢磨到精神力极限?甚至去完成一环巫师的晋升?
鲁格想着也觉得不可能。
他现在掌握的两种升华仪式,根本无法在这里完成。
虽然,在遥远的过去,传说中巫师们晋升无需升华仪式,甚至更久远的时代,连药剂的辅助都没有,全是一些天才靠着自己的天赋和一些自己摸索出的小巧思来度过蜕变。
鲁格认为自己不差,但也没有那种把握,而且最重要的,是他不想那样做。
无数年发展至今,不只是让更多人创造奇迹,成为巫师,而是一种进步,一个契合的升华仪式,是对巫师道路的帮助,而不只是晋升的那一刹那。
况且,就算他晋升成为正式巫师,也不知该如何离开这里,这段时间他肩膀上的印记也从未发热过。
就像老妪从未想起过他,或者是她的力量也无法穿透到这里。
鲁格盘坐在地,开始摸着下巴琢磨,这究竟会是个什么地方。
同时他心中闪过自己所掌握的法术,似乎没有什么能够派上用场的,他一边思索着,一边敲打着地面,那薄薄一层似水非水的东西下,依旧是坚硬平整的触感。
他感受着那种触感,忽然想到了神物术,也许应该换个视角来看待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