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院前的某天,许辞青的手肘好了很多,虽然一牵动还是会痛,但是动起来好歹比之前灵活了些,所以趁着还有点时间,她费劲儿地维持着一个有些僵硬的姿势,对着电脑剪辑一段视频。
李致进病房时就看到她以一个别扭的姿态忙碌着,他皱皱眉,薄唇微张了几秒,然后又阖上,这是她的工作,他帮不上忙,也没资格说什么。
看了一会儿,他静静走过去,看着她吃力地曲着胳膊,不甚灵活地动弹着左手,自然地坐到她身旁,问:“有什么我能帮你的吗?你看起来不是很轻松。”
耳边突然响起他的声音,许辞青吓了一跳,她停下动作,仰头看他,刚好撞进他静若深潭的眼。没来由的,心跳乱了一瞬,她虚虚地看向他的右前方,两扇睫毛轻垂,语气平常,“还好,也没那么严重,只是不太灵活而已。”
李致没有说话,拿过枕头立起来,替代了邦硬的桌板,撑在她的左手手肘处。“这样手会舒服些,你继续吧,我陪着你。”他道,然后当真守在一旁,握着枕头的手轻轻往上抬,托着许辞青的胳膊肘。
“真的不用,我很快就能做完。”
“生病的时候不要逞强,听话。”他的声音很低,但是很有力。
许辞青注意到对面床的阿姨投来的视线,没有再拒绝,道谢后继续工作。
她一旦工作起来会很认真,两耳不闻窗外事,所以李致连续半个多小时认真地护着她的手肘,她竟然都没有注意到。等她终于结束,关了电脑,才发现李致依然安静地坐在一旁,眼神光明磊落地落在她的脸上。
她不知该作何反应,但也不能不反应,于是只能礼貌又单调地道谢。
“对我,你没必要道谢。”他起身活动了一下,放回枕头,又体贴地替她把左手手臂小心放下来。
“该道谢还是要道谢的。”她重新靠回床头,嘴上这么说,心情却莫名好了很多。
“倒也不用,我心甘情愿的。”他帮她调整了一下枕头高度,看着她有些凌乱的长发,没有马上退开,而是轻轻拢起那缕碎发,顺了一下,然后帮她别回耳后。他的动作没有特别亲昵,寻常又自然,仿佛是经过常年累月的训练,如今顺理成章地恰到好处。
对面床的阿姨关注了这么久,此刻看到他的动作,忍不住感慨地主动搭话:“小姑娘,你老公对你真的没的说,我还挺少在现实生活中看到这么耐心的男人。”
许辞青尴尬一笑,正想说他们不是夫妻,李致却转头对阿姨礼貌一笑,“也不是耐心,只是她受伤了,我理应照顾。”
“那也得有觉悟才好,”阿姨摇摇头,“我家那个就不怎么来看我,拿上班当借口,只管指使孩子们来探病。你不也上班么,还不是一有时间就巴巴地赶来,丝毫没有不耐烦。”说罢,她似乎有些伤怀,起身拄起拐杖,对他们笑道:“你们两个年轻人慢慢聊,我在这里面呆得烦闷,出去透透气。”
“您慢走。”李致淡淡点头。
等她出门,许辞青被打断的话也没有再继续,她看了看时间,道:“现在还早,你有没有想吃的,说给我听听,我一会儿下单。”
李致坐到一旁的椅子上盯着她,神色不明,“你不问问我为什么不否认?”
许辞青滑动手机屏幕的手指一顿,没说话,只是白皙修长的脖颈微微爬上了些类似黄昏最后一抹晚霞的淡色红晕。
前几天表明心迹的时候不是还很振振有词么,如今一句玩笑就能让她这么不自然,这么多年了,她看似长大,骨子里的内敛却是改不了的。不过也没什么不好,至少这给他一种他们好像没有分开过的错觉。也罢,她能说出她勇敢过就已经不错了,不能再求太多,也不能太咄咄逼人,他可不想让她又退缩,然后独留自己守着冷清。
想到这里,李致轻笑一下,然后很快藏起笑意。
很快一周的时间就过去,许辞青出院这天,李致刚好下夜班,他没有回家,在值班室匆匆洗漱完后便赶往许辞青所在的医院。
他到的时候,许辞青已经把东西收拾好了。李致看着病床上的衣袋和电脑包,脸上似有不悦,语气却还是轻柔的:“怎么不等我来?”
许辞青抿唇一笑,“又不是多严重的伤,这点儿事还是可以做的。”
李致没再说话,默默将她扶到轮椅上,然后提着东西推着她往外走去。
因为腿伤着,许辞青上车有些不方便,李致不等她开口,先把衣物电脑等放进后座,然后弯腰小心地将她抱起放到座位上,再耐心地将她的轮椅叠起来放进后备箱。
他的动作极其自然熟练,许辞青看在眼里,心里有微妙的热意荡开,那股热意冲上她的耳背,让她的耳尖微微发红。
很快李致也上了车,系好安全带后,他转头问许辞青:“今天听歌吗?”许辞青点点头。
音乐响起,还是那个歌手,还是那个熟悉的嗓音。
“渐渐头上染了白, 你一样很美
纯粹发自我真心,别皱眉
………………”
许辞青听着这些已经滚瓜烂熟的歌词,一些不知名情绪慢慢浮起来,撞击着她的胸腔。她没忍住,装着不经意地开口:“我记得,你以前不怎么听流行乐,也不爱听粤语歌。”
李致依然专注地看着前方,懒懒地“嗯“了一声,道:“以前是以前,后来听多了,就慢慢喜欢上了。”
许辞青点头,找话题化解空气中的沉闷,“也是,人嘛,不会总是一成不变。”
李致的手指点了点方向盘,转头看了她一眼,“我就是不想变才听的。”
许辞青一怔,心脏也因为这句话鼓动得更快了一些,她慢慢别开脸,只觉得少女时期才有的悸动打败了理性重新占领了制高点。
现在的李致比以前含蓄了些,可是这份含蓄却让她更容易胡思乱想。
从医院到家里的车程很短,不到十分钟,他们便顺利回了家。
李致贴心地把许辞青送进家门,自己却没打算走,他把她的换洗衣物装进洗衣机后,又在浴缸旁放了一把椅子和一张矮凳,方便她坐着洗澡。做完这一切他走出来对着许辞青道:“你先去洗澡吧,等洗完澡我再给你洗头。还有,你的伤口不能沾水,所以洗澡的时候一定要注意一些,要不然会影响你的恢复。”
许辞青看着他无比自然的神色,心里那少许的尴尬也烟消云散了。她点点头,拿起一旁的拐杖准备起身,李致却按住了她的手,熟练地将她抱起来。
她的呼吸微微一顿,随即面庞一热,“你不用抱我,我自己来就可以。”
李致没说话,稳稳地把她抱进浴室放到浴缸旁的椅子上,试了试水温,把洗浴用品塞到她手里后才开口:“现在你可以自己来了。”
羞涩与尴尬瞬间又涌上脑门,许辞青抱着帕子,咬牙睨了他一眼,“那你现在也可以出去了。”
李致见她脖子处又爬上了一层薄薄的红晕,眸中有浅浅的柔光闪过,他识趣地闭了嘴,然后走出浴室,将门轻轻带上。
九月的天还残留着盛夏的余威,许辞青好不容易擦洗完一遍,背部又因刚刚太费力而冒出了一层细细的汗珠,她有些无奈地看了一眼打着石膏的左腿,叹了口气。
等洗完第二遍,时间已经过去了二十分钟,她用浴巾擦干身体,正准备穿衣裙时,许辞青忽然觉得哪里不对,她看了看湿漉漉的椅子和满是水渍的地面,有点头疼地皱了皱眉。
考虑了一分钟,她不得不接受现实,喊李致的名字。
李致似乎一直守在外面,听到她的声音,他先敲了敲浴室的门,然后绅士地问:“有什么事吗?”
许辞青磨了磨牙,咬牙切齿道:“我洗完了,但我既没有拐杖也没有轮椅,不方便起来,需要你好人做到底了。”
李致听着她一副妻子抱怨丈夫般的语气,淡淡扯了扯嘴角,“那你先穿衣服,衣服穿好了我就进来。”
许辞青翻了个白眼,“椅子那么湿,我穿上也会弄脏,现在我只能先用浴巾凑合一下,等回卧室再穿。”
这一点确实是自己没考虑周全。李致压下那抹极轻的笑,打开门走进水气氤氲的浴室,目不斜视又不失利落地将许辞青抱了起来。
今天他们抱得似乎格外多,刚刚还满腹抱怨的许辞青搂住他脖子的一霎那,忽然有些不自在起来。她瞥了一眼自己光溜溜的肩膀和李致包裹得严严实实的上半身,体内的血液又跳动得更欢快了些。
因为只裹了一条浴巾,许辞青能清晰地感受到李致手上的温度源源不断通传送到她的皮肤上,被他触到的地方似乎都像是过了电般酥麻,这种奇异又熟悉的感觉慢慢流窜到全身,让她想起很久之前,他那些温柔又撩人心弦的抚摸。
短短的十几步路,许辞青的脑海里却闪过了诸多画面,那些画面放肆又旖旎,让她不自觉地并了并腿。
李致察觉到她的小动作,将她放到床上后,问了一句:“怎么了,腿不舒服吗?”
许辞青压住心中的羞耻,故作镇定地摇摇头,“没有,只是有点不习惯。”
李致没多想,当她是害羞,帮她把衣物放到一旁,然后出去给她做午餐。
看着他出了卧室,许辞青捏紧了浴巾的一角,任由心跳声逐渐放大。过了好一会儿,她咽了一口唾沫,认命地从床头抽出几张纸巾。
太丢脸了!
许辞青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有这样的反应,虽然她知道自己是个成年人,有需求很正常,可是过去那几年她也没觉得有需要啊,怎么李致只是稍微碰了碰她,她就这样了?
是荷尔蒙作祟,还是因为对方是李致?
整个九月,许辞青都没有去工作室上班,而是在家里承担了大部分后期工作,而李致则雷打不动的每天下班后回家给她做饭,收拾家务。遇上休息天,他通常会一整天待在许辞青家,直到晚上才回去休息。
许辞青偶尔从工作的间隙里抬起头来,看着整洁干净的家,总觉得自己好像养了个田螺姑娘。他们之间明明什么都没有说破,可是却相处得越来越融洽,甚至比七年前还要自然。
许辞青喜欢这样的氛围,而且作为成年人,她也不觉得一定要把什么话都说破才能和谐地共处。以前的她畏首畏尾,总担心以后的路不会那么顺遂,而现在的她只活在当下,从不考虑虚无缥缈的明天。
趁现在还爱着的时候好好去爱,等哪天爱意淡了,大家再笑着挥手好像也不错。
十月慢慢到来,国庆节过后,工作室里的事情少了很多,大家也跟着松了一口气,吴悠悠去许辞青家探望了她一趟后,便和江潮按计划出门进行一场短途旅行。
十月下旬的某一天,是许辞青的生日,也是她重获自由的日子,去医院摘去了腿上的石膏,她觉得灵魂都好像卸去了一层壳子,都轻松了不少。离开医院回到家,她在网上下单了一顿价值不菲的美食,准备犒劳自己的同时,也感谢李致这段时间对她的照顾。
整个下午,许辞青依然沉浸在工作中,天色将晚之际,一顿丰富的晚餐在送餐员的帮助下被端上桌子。
许辞青拄着拐杖礼貌地送走了送餐员,看了看时间,估摸着李致还有二十来分钟才到家,决定趁着这个时间先洗澡。
好不容易腿上没了包袱,她要痛快洗一下才行,天知道这段时间她裹着石膏生活有多憋屈。
这是许辞青一个多月来洗得最安逸的的一个澡,不过想到李致很快就要回来,她不敢磨蹭,洗完后就迅速穿上衣服吹干头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