槐树岭 第75章

苗青山在忙着卖地卖粮期间，董佘两家已经把拦天网做好，把婴儿拇指粗的铁丝编成网，沿着院墙的墙根开始，像一张鱼网覆盖了整个院子，在院中间留有个巨大的漏斗，离地面越近漏斗越小，人一旦掉进去，那是连动都不能动。

苗青山站在佘家院里看了半天才弄明白怎么回事，扭头问道：“咋想到这法子来防土匪？”

“我哪有这本事，是你女婿凌霄帮着做的，他家也装了。”佘满堂不好自然地咧嘴笑道。

苗青山一脸不信说：“凌霄，就他能想到，别糊弄我了。”

佘满堂嘿嘿一笑没在解释，得知苗青山的来意咧嘴笑道：“本来我想着把志强哥跟你一家叫过来，在我这聚聚，说说话，谁知你跟画她娘倒先准备好了，那咱俩接志强哥去。”

看着满堂转身拉着青山出了门，佘占奎转身进屋低声吩咐儿媳杏花取几瓶酒带过去。

到了董家，苗青山发现董家跟佘家一样，也装了一模一样的拦天网，苗青山一脸疑惑地看着女婿凌霄，心想女婿啥时候想到这法子，只要不开门，土匪根本就进不来。

佘满堂对坐在院里的董志强说了俩人的来意，董志强放下手里的放大镜叹口气嘟囔句：“兄弟，有心了。”转头吩咐凌霄去套马车。

等凌霄和若草在马车上铺好被子，扶着董志强坐上去。

坐在马车上的董志强对凌霄和若草说：“一起去吧，顺便让草陪陪她娘，说说宽心话。”

凌霄答应声，跟若草一路相跟着，到了苗青山吊庄子的家。

屋内王缃云和杏花已经炒好了菜，门外苦栗树下摆了张桌子，桌上放着几盘菜，怕凉用碗扣着，大家围坐了下来，等菜上齐，女人们悄么声息的进屋去，留下几个男人们坐在树下喝酒。

挨个倒满酒，苗青山噙着泪端起酒杯哽咽道：“出了这档子事，要不是你们，那一堆账我到现在还不知道咋办……”

看着的泪流满面的苗青山，几人都开了腔。

佘占奎端起酒杯埋怨道：“也不是我说你，就这事，你做的就不对，有啥事说出来，大家一起想想办法，就没有过不去的坎。”

“多亏我我多了个心眼问画，要不还不知道，众人拾柴火焰高嘛，以后别再跟个闷葫芦似的不吭声。”

“佘叔跟满堂说的没错，有啥事给我们说声，别在一个人扛。”董志强放下酒杯关心的说。

佘占奎咂巴着嘴说道：“如今你分房另过了，要是缺啥东西，需要啥尽管开口。”

噙着泪的苗青山呜咽道：“行……行”

“说实话，我都为你跟画她娘高兴，分开了，不管好坏，再也不受那个窝囊气，活的自在。”佘满堂打着酒嗝说道。

佘满堂根本没说为了给青山凑钱，他拿出了家里所有的钱，董志强更没提说当他决定拿出二千七百块大洋帮青山还账，若草感动地哭着跪在地上给他磕头的事。

大家都为青山还清了欠款，不再受嫂子苗李氏的欺压而高兴，喝着酒，话不免多了起来。

不觉又提起了拦天网的事，佘满堂这才告诉青山是董志坚的主意。

“他回来了？”青山看了眼董志强，低声问佘满堂。

“回来了。”

董志强抬起头爽朗的笑道：“不用这么小声，我知道你见过他，饥荒时候还帮他买过粮食。”

青山不好意思的一笑：“哥，这点小事不值一提……”

“志强哥他们兄弟见过面，啥都知道。”佘满堂呵呵笑道。

因为没有外人，几人也没啥顾忌，敞开心扉，青山才知道仁义和凌云被董志坚带走了，心里也是一阵感慨……眼看着月亮过了头顶，大家才散了各自离去。

佘满堂并没有马上回家，而是习惯性的坐在村外的岭头，自打仁义和凌云跟着董志坚走后，他几乎每晚都会到岭头坐会，俩娃离开家快大半年了，一直没有消息，要说佘满堂不担心仁义那是假的，他坐在岭头看着如水洗般的夜空，头顶圆盘似的月亮从云彩后露出半个笑脸，正在佘满堂抽烟出神的时候，一旁的坡塄冒出几个头，一个熟悉的声音喊道：“大！”

见仁义他们站在眼前，佘满堂一个激灵，忙站起来问：“你们咋这么晚回来？”

仁义挠着头嘿嘿一笑说：“二叔回来办点事，我跟凌云想家了，央求二叔带我俩回来看看，你咋在这坐着？”

董志坚不好意思地笑道：“还不是担心你俩狗东西，才坐在这。”

佘满堂抬脚在鞋底磕着烟锅说：“咋回事，这俩小子惹事了？”

仁义和凌云一脸无辜的嘿嘿笑着，不吭声。

董志坚拉着满堂开心地说道：“惹事倒没，不过现在这俩小子现在可是金贵的很，得罪不起，听说我回来办事，嚷嚷着非要回家看看，拗不过，只好把他们带回来了，让跟屋里人见个面。”

佘满堂笑道：“你就惯着他俩吧，哪天惹出祸来，别给说我。”

“惹再大的事，我也不怕。”

仁义不等他们再说什么，就嚷嚷着喊饿，佘满堂才想起来，他们为了赶路回来，肯定还没吃饭，当即拉着几人说：“走，回家吃饭，我这就让忠义再去接志强哥，估摸他还没到屋。”

“算了，别太张扬，让仁义和凌云跟大家见个面，我俩在外面等吧，万一有啥事也好应付。”董志坚指了下伊全林说道。

满堂见状也不好再勉强，说了声你俩注意点，就领着仁义和凌云进了家门。

刚进院门仁义就咋咋呼呼地喊道：“诗音，诗音，看哥给你跟画带啥回来了。”

准备睡觉的诗音听到仁义声音，叫了句：“哥回来了”就跳下炕跑了出来，拉着仁义的胳膊进了屋。

进屋后仁义叫着：“爷，我回来了。”却从怀里掏出两个用绳子穿着的弹头吊坠，把一个挂在诗音的脖子上，低声问：“喜欢不。”

诗音哪知道是弹头，看着黄灿灿水滴状的吊坠，甜甜的笑道：“太好看了，喜欢！”

一家人惊讶的看着黑了瘦了许多，但却精神头十足的俩人。

杏花眼泪婆娑的拍打着仁义笑骂道：“你个逛荡鬼，还知道回来，从哪拿这乱七八糟的东西给你妹。”

跟在后面没看见仁义给诗音啥东西的满堂对杏花说道：“快拾掇饭去，俩娃还吃饭呢。” 扭头又对忠义吩咐道：“去，把你董伯再接过来，就说凌云回来了。”

佘占奎看着站在面前的俩人阴沉着脸问：“从哪拿的这东西，还不收起来，不知道你妹跟画带出去会惹事？”

这两个娃去干啥，佘占奎心里是一清二楚，私下他再三的逼问下，满堂不得不告诉他实情，仁义和凌云根本没去省城，而是跟董家老二董志坚去了，只不过瞒着家里人罢了，对外也说俩娃在省城，当着老伴和儿媳杏花的面，他只能选择沉默。

他的本意是自家的子孙后代一辈子在家安心务农，远离战争，过着平静的生活，不料世事无常，接连遭李大头的巧取豪夺，让他起了反抗之心，奈何自家势单力薄，一忍再忍，怎么也想不到，儿子满堂竟把做事不着边的仁义交跟董家老二董志坚。

原本儿子满堂跟消失多年的董家老二走到一起，他知道后并没阻拦，是因为自家的遭遇，满堂咋说也是七尺男儿，那能忍下心中那口恶气，跟董家老二走得近也非就是想找个帮手对付仇人，只是没想到满堂竟然跟人家走的那么近，还把他的孙子仁义也搭进去了，他比谁都清楚打仗是啥场面，人像麦个子般的倒，没来得及留下片言只语的遗言，就没了气息，死了的还好，没死的，缺胳膊少腿，他一想到仁义，就熬煎的日夜睡不着。

他后悔一直没给满堂说清楚家里钱财的事，看似被李大头明夺暗抢掏空了家底，但实际咋样，只有他佘占奎心里清楚，家里剩下的钱财只要忠义仁义不胡成，还是够他们花几辈子的，他一直没说，主要是怕漏了风声，再者也没个合适的机会

仁义跟董家老二董志坚走后， 佘占奎是担心的是日夜睡不着，董家老二董志坚是一般人吗，那可是拿着枪敢明执火仗的跟政府干的愣娃，试问那朝那代会容忍董家老二他们这些造反人的存在，山北县出动了大队人马来岭上为了找到董志坚，把董家翻了个过，佘占奎的心揪成一团，但又不能给外人说，只能跟儿子满堂置气。

为了让他不再置气，满堂叫来董智兴劝他，老弟兄俩坐在岭头，看着蜿蜒曲折的米汤河和对面起起伏伏的坡岭，也算是老哥俩真正交了一次心。

董智兴看着远处许久才说道“说句不该我说的话，我支持俩娃跟着老二去闯，为啥，没看这个政府已经烂到骨子里，远的咱不说，就拿我家老三跟李大头来说，老三志笙见老大志强得了眼疾，看不见，跟个废人没啥区别，为了家里的日子能好过下去，万般无奈，才让种了大烟，老三仗着这狗屁团长的势，吓得县长不敢上门来收税，虽说攒了些钱，要我说，要那么多钱干啥，晚上连觉都睡不好；李大头呢，他就更不是个东西，一个小小的民团长，芝麻绿豆大的官都算不上，官威倒不小，在岭上做下了多少明抢暗夺，欺男霸女的事可是没少干，不说县长管不管，邓家镇也是睁只眼闭只眼得装糊涂，那外面比他俩有权势的人大有人在，那些人要是放纵起来，还不想干啥就干啥，想咋捞钱就咋捞钱，想欺压百姓就欺压百姓，老百姓还能有个活路，我不相信这样的日子能长久，别看现在他们风光的很，迟早得还回来。”

佘占奎还是没有吭声，继续抽着烟锅，董智兴继续说道：“老二的事你也知道，最初我也埋怨他，可当官家兵来把屋里翻了个底朝天的找他，我才明白他这些年在忙啥，他为了啥，所以我不光让凌云跟着他，还把老三留的枪也给了他。”

董智兴的话像巨锤般的击打在佘占奎的心里，可他的苦衷又咋能对董智兴说，叹了口气，磕掉烟灰苦涩的说道：“老哥，说心里话，当年我从省城回来后，盖房买地，就是打算一辈子务农，让后辈子孙有个安稳的生活，不再受那奔波之苦，外面究竟到底有多复杂，我可是清楚的很，得知满堂瞒着我让你家老二志坚把仁义领走，我是真的发了熬煎，志坚是干啥的，从那些保安团来把你家翻了个底朝天的情形来看，不用说，都明白是啥原因，政府对志坚他们这些人那可是宁可错杀也不放过一个……我不想让娃们冒这么大的风险，我见过打仗，知道什么叫惨，要是仁义万一有个闪失……可咋办……这世道想过太平日子，咋就这么难啊……”

董智兴摇摇头说：“你因为仁义的事想不通，埋怨满堂跟志坚，这些我都理解，那是你变得没了年轻时候的血性，这话又不对，苗家被抢，你都拿上枪去了，可咋到了你自己遇上事，你就没了那股劲，我不相信你家被抢，你能心甘情愿地咽下这口气。”

佘占奎低下头，他知道董智兴说的没错，如今自家已是迈出了他最不想迈的那一步，而且还不能后退，虽说想通了一切，但他还是觉得有些话，必须当面对董志坚说说。

佘占奎见仁义和凌云这个时候回来，不用说，董家老二董志坚肯定也回来了，他不可能只让俩娃黑天半夜的回来，便把满堂拉一边悄声 ：“把董家老二也叫进屋吧，就说我有话要对他说。”

满堂知道父亲有话要说，又担心父亲阻拦说些不该说的话让董志坚难堪，犹豫了片刻才说道：“没见他回来啊”

“你叫不叫，不叫的话，我亲自去请，他把我孙子都勾引走了，还想躲着我，没这样的道。”佘占奎蛮横地说道。

还想推诿的满堂叫了声：“大……”

佘占奎把手里的烟锅扔在桌子上，站起来说：“咋，还让真我亲自去请他不成。”

佘满堂无奈，只好出门去叫董志坚和伊全林俩人进屋。

“仁义的事咱叔知道了，非要见你，这一关怕是不好过。”佘满堂苦笑道。

董志坚也明白，仁义跟着自己离开家也几个月了，满堂也没法隐瞒，占奎叔怕是知道了一切，见他无非就是要个说法，讨个安心，再说这事也瞒不过去，迟早都会知道的，现在说明白了反而比较好，当下从容道：“没事，这事迟早得跟咱咱叔说明白，也好让他放心。”

进屋后，董志坚和伊全林直接被佘占奎叫到厦房，不放心的满堂借口过来送茶水，待在跟前不走。

佘占奎也不看儿子满堂，板着脸对董志坚低声说道：“我知道你干的是掉脑袋的事，这么多年你不露面，怕牵连你家，你勾搭上满堂也就罢了，咋连仁义也拐走，就不怕牵连我家？”

“大，是我让仁义……”满堂急头白脸地说。

“你别说话。”

董志坚一笑说道：“叔，这事怪我，我应该早点给你说……”

佘占奎一摆手说道：“原本我想着一家人安稳的过日子，就是家里遭了土匪，虽说我能忍，可满堂的性子，他忍不了，我也看明白了，这世道不能一味地忍让，得到的却是无尽的屈辱欺，至于满堂啥时候跟你勾搭上我不知道，可自打跟你勾搭上后，满堂就像变了个人，当然也帮你干了不少事，这些我都理解，必定满堂不想再受人欺负，那成想满堂又让你把仁义也带出去了，要说我没怨气是假的，为此满堂还让你大来劝说我，其实你大不说，我也知道，我佘家一旦踏进这个漩涡，就再也不是以前的佘家，我阻拦也没意义，必定你不会害我一家的，我就问一句话，你能不能保证仁义不出事。”

“叔，说实话，我不能给你保证啥，我只能说仁义有任何危险，我会舍了命的护着他。”董志坚一脸郑重的说道。

佘占奎缓和了下口气又说： “有你这句话就行，我也知道，既然卷进来了，那就得支持你，以后有事你吭一声，为了仁义，也为了佘家，我老汉绝无二话，至于你的这路最后是啥结果，那就只能看天意了。”

“谢谢叔您的支持，相信会有更多的人跟您一样，理解和加入我们，因为我们是为了全天下的老百姓而奔波，推翻这个人吃人的社会，建立一个没有压迫，没有剥削，人人平等的制度，这个也是我有底气敢站在您面前说话，相信我们一定会成功的。”

“你的想法很好，但实际上很难……希望我能看到那一天。”佘占奎感慨道。

董志坚一脸坦然道： “叔，相信这一天不会太远，实不相瞒，这些年我们确实走的很艰难，但现在不一样了，我们在北面早建立了自己的政权，全国各地有识之士为了一个共同的目标，纷纷奔赴而来，这次回来，就是接周边的人进山。”

“知道我最担心的啥不，天亮前肯定是最黑暗的，大意不得。”佘占奎语重心长的说道。

董志坚点着头说：“叔，我知道。”

这时忠义过来叫吃饭，佘占奎和志坚董该说的已经说完了，几人出了厦房，到腰房吃饭，说是吃饭，其实也就是佘占奎和董志强他们坐着看董志坚、伊全林和仁义凌云几人吃饭。

饭后，仁义和凌云借着夜色，送董志强回家，跟董家人见个面报下平安，趁着天还没亮，他们出了佘家，消失在夜色中。

佘占奎心想既然摆明了态度，也该给满堂交交家底了，至于以后儿子满堂咋主，路还是让满堂他们父子三人自己去走，自己真正放手不管了。

佘占奎把满堂和忠义父子俩叫到了东厦房，对满堂父子俩说：“说实话，咱的家底并不比苗董他们俩家差，咱屋的真正的家底就在你们的脚下，李大头抢走的只不过是一小半，我一直没告诉你，是怕你们漏出风声，我今天告诉父子，这个家从今以后交给你们，你们咋走，别问我的意见，当然这些钱不能声张，妇道人家话多，明白不。”

满堂和忠义也是大为惊讶，此时才明白他为什么那么委曲求全，低三下四的做人，无非就是想着守住这些家底，可悲的是，这世道就算有钱，也不敢拿出来明目张胆的花，只要漏了风声，还不是那些人眼中的一头肥羊，很快会被恶霸抢个净光，那会你留下一分一厘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