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喜澄看向岑望。
他眸色如玉,神色温柔。单膝下跪的姿势偏又象征虔诚,让人很难不心猿意马。
姜喜澄想起童话书中屡见不鲜的王子,她从小就好奇,王子究竟有什么魅力,和班里只爱揪人小辫的男生不同吗?
终于,儿时的困惑在此刻得到了唯一的答案。
姜喜澄呆呆傻傻地点头。
岑望得到同意,将红花油倒入平铺的掌心中,四指并拢,进行人工升温。
做完这个步骤,他目光落至姜喜澄细瘦伶仃的脚踝。
回想起她方才禁不住闪躲的动作,犹豫片刻后,另一只手若即若离地搭在她脚踝后侧。
整体碰撞出一种掌控却又臣服的奇异火花。
姜喜澄视觉比大脑更先受到冲击,此情此景是如此令人浮想联翩。
脚踝上的神经也过分敏感,在温热传来的一瞬间,便控制不住想要挣脱束缚。
可惜她撤退的方向跟岑望抵挡的方向恰好相反,肌肤反倒与岑望的掌心贴得更紧。
姜喜澄红得像只煮熟的虾,那块肌肤更燃烧得厉害,灼得她快要分不清东南西北。
岑望也好不到哪里去,他拇指触着凸起的骨骼,掌心一片滑腻,思绪纷乱到记不清该做什么。
姜喜澄重新找回思考,在岑望指腹即将落到她膝盖上那一刻,她下意识便攥紧了他的手指,堪称狼狈地抛下一句带着颤音的阻止:
“还是我自己来吧。”
两人目光相撞,呼吸一刹那乱得不成章法。
岑望手指完全被姜喜澄牵住,忽略一切,光看这两双交叠的手,还以为是情侣间欲拒还迎的甜蜜推拉。
岑望指尖条件反射地蜷了下。
“好。”
姜喜澄似被电到般抽回手指。
*
不知不觉一周过去,姜喜澄腿上的淤青逐步消散,课业的压力让她无暇顾及其它,这件事便也被她抛之脑后。
这天晚自习后回到家,姜喜澄坐在书桌前,在做几道画图题。
她没抬头,随手在笔袋里摸索,橡皮没摸到,却摸到了一张被折叠得方方正正的纸。
姜喜澄指尖顿住,好奇地将它拎出来,沿着折痕展开。
通篇印刷体,没有署名,没有透露个人特征,斩断了一切让她推测是谁的蛛丝马迹。
内容是自述,是反思,是道歉。
“对不起,姜喜澄。这几天我一直很难过,也很厌恶自己。你很好,是我内心太过阴暗。”
“我的妈妈一直拿你跟我比较,不管我怎么做,在她眼里,我仿佛都是永远被你踩在脚底的失败者。她从来不鼓励我,对我进行贬低式教育,说我一没你好看,二没你优秀,再不努力在社会上根本没法混,可我真的已经非常非常努力了,我没日没夜地学,我拼命地学,我的进步换不来她一句心疼,只有数不清的指责。我不知道怎么做才能让她满意,我愤怒,我抑郁,可她是我的妈妈,我无法迁怒于她,在成年之前,我吃她的用她的,我好像没有资格跟她对着干,所以我只能把怨气撒在你身上。”
“那天楼梯上,你走在我前面,我看着看着就有一团无以名状的怒火,我恨你,恨你为什么要出现在我的生活中,恨你总是比我做得好,于是我冲昏了头脑不顾一切代价撞了你,撞倒你的那一刻我就后悔了,我猛然发觉自己从什么时候开始,我引以为傲的善良消失不见,变成了我小时候最唾弃的那种人,我牵连到了无辜的你,可我胆小懦弱,我不知道该怎么处理,于是我跑了。”
“后来的每一天我都万分煎熬,每每想到这件事我都倍受折磨,可我不敢当面向你道歉,我怕你会将我举报到班主任那里去,我怕我从此以后在同学间抬不起头做人,我太害怕了,但或许我也是不敢面对那个陌生的自己。”
“所以我选择了写下这些,大概我是为了自欺欺人,你收到这份迟到的歉意我的心里会好受些。我不祈求你的原谅,因为我对你造成了实质的伤害。”
“祝你一切顺利,再也不会遇到像我这样的人。”
姜喜澄看到末尾,才发现底下有一串很小的字:真的对不起。
这五个字是用圆珠笔一笔一划写下的。
或许是写信人百般挣扎下,冒着被发现的风险补充上去的。
在姜喜澄看来,比起严肃冰冷的印刷体,更显示出写信人道歉的决心以及内心的纠结。
她内心五味杂陈,一时间竟手足无措。
如果没有那行另外的补充,她恐怕还不会像现在这般动容。
可就是那单拎出来毫无诚意的五个字,却触动了姜喜澄心灵的某个开关。
姜喜澄有怨气、也有怒意,但除去这两者,更多的是无力与庆幸。
为她的原生家庭无力,为她的自我觉醒庆幸。
这封信在不久后的一天有了后续。
课间操结束后便是英语课,英语老师安排姜喜澄在课间操时去把课上要测验的英语卷数回来。
于是课间操铃声打响的时候,姜喜澄并不急着下楼,而是在座位上继续写题。
等班里的喧闹声从沸腾到消失,姜喜澄停下笔,目光落至一个纤瘦的背影,此时正趴伏在桌上。
她走过去,对方也抬起头,眼神却在躲闪。
“白越婷,你不舒服吗?”姜喜澄关切道。
白越婷声音如蚊子般细小:“没事的,是生理期。”
姜喜澄却陡然转变话题:“我知道是你。”
白越婷先是震惊:“你怎么会……”
后来自己便明白过来:“是我的字迹吧。”
姜喜澄淡淡笑了笑:“虽然班里的同学我并不是都熟悉,但字迹我基本都能对上号。”
白越婷惭愧地低下头:“那你是来……”
姜喜澄神色平静且温和:“我想说,你很勇敢。”
“绝大部分人都会有自己的阴暗面,包括我。但敢于剖析出来,并予以承认的,你是我见过的第一个。”
白越婷吞吞吐吐:“可我没有写名字,更没有当面找你,这难道不是逃避吗?”
姜喜澄又说:“可你写下那五个字的时候,就已经料到我猜中的几率更大吧,换句话说,你潜意识希望我能猜中并来找你,比起处分和批评,你更不想愧对自己,是这样吗?”
被戳中心事的白越婷词穷了。
姜喜澄嗓音平缓:“看来我说对了。”
“不过我不是来抓你去办公室的,我只是同样想送你一句祝福。”
“祝你终有一日,能依靠自己,成为一只自由振翅的飞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