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熵减文学网 > 历史 > 我在万历修起居注 > 第0156章:酷暑炎夏!漕河通州段劳力暴动

六月底。

在司礼监掌印太监冯保与秉笔太监张宏的授意下,内廷二十四衙门开展了一场自查自纠行动。

冯保与张宏要求宦官们互相揭发举报。

但凡有泄露皇室**、倒卖禁中物品、收受官员贿赂、利用宫中职权做买卖等一系列触犯皇家利益与大明法令的宦官,一律严惩不贷。

数日之间,便有数百名宦官被惩。

此举,乃是冯保的一场自救行为。

宦官如帝王之手臂。

其地位高低,完全取决于皇帝的信任,一旦被小万历厌恶,那距离他倒台便不远了。

文官失势,还可还乡养老,有门生故旧照顾,晚年一般过得不会太差。

但如冯保这般。

若因犯错被逐出宫,被他连累的一些“干儿子”,就能让冯保吃尽苦头。

在禁中这个大染缸里,有情有义的宦官如凤毛麟角。

很多宦官眼里只有权势与金银,在他们畸形的人生里,最喜欢做的事情就是落井下石,通过踩别人一脚来获得快感。

……

七月初五,近午时,天气甚是炎热。

京师官衙内,皆置有冰鉴。

一些不够资格被朝廷赐冰的衙门,官吏们纷纷自费购冰消暑。

近日来。

小万历多次赐京师五品以上文武官员及日讲官块冰与枇杷果。

枇杷果乃是江浙生产的贡品,有和胃降气,清热解暑之功效。

京师内的酒楼茶肆、街头摊贩都推出了各种各样的冷饮子。

购买者甚多。

许多在露天搬运扛抬重物的劳工们,在午时(11:00-12:59)、未时(13:00-14:59)都选择在树荫、木棚等阴凉处下休息。

这个时间段。

莫说干活,就是站在太阳下片刻,也会被晒得大汗淋漓、头晕眼花,甚至有暴毙的可能。

……

这一刻。

文华殿,御案前,左右各置两个冰鉴。

沈念站于小万历右侧,距离其中一个冰鉴只有不到五尺的距离。

浑身上下,甚是凉爽。

张居正站在下侧,正与小万历言说今年漕粮的征收情况。

就在这时。

一名小宦官手拿一份奏疏,快速朝殿内走来。

非紧要之事,他是不敢打断小万历与张居正议政的。

张居正当即停下来,看向那名宦官。

小宦官双手将奏疏托起,作呈递状,然后道:“陛下,通政使司当值官孟栋收到通州知州汪义的急奏,其称北运河河段通州马头集渡口出现漕河劳力暴动,有多名漕运官员被挟持!”

“什么?”小万历瞬间站起身来。

一旁的冯保连忙将奏疏接过,然后呈递到小万历面前。

小万历翻开奏疏,认真看了起来,那名小宦官则迅速退出了殿外。

此刻。

张居正与沈念的脸上也露出一抹不安的表情。

通州,隶属北直隶顺天府,通州马头集渡口距离京师还不到六十里。

当下,正是漕河运粮繁忙之时。

京师漕运,以京杭大运河为主线,其中,北运河指的是天津至通州那一段,过完通州,便是最后一段的通惠河,即通州到北京的运河。

因通惠河水量较少。

漕运大船多在通州渡口停靠,然后将漕粮和其它贡品,通过小船或陆运送进京城。

通州,亦置有粮仓,乃是漕运河陆转运的衔接中心,位置非常重要。

有人称:通州之储,京师之命也。

通州之漕运,关系着京师内所有人的衣食住行,一日都不能停。

小万历看过奏疏后,面色阴沉,命冯保将奏疏递给了张居正。

沈念从小万历的表情来看,此次暴动应该非常严重。

张居正一目十行,很快就将奏疏浏览了一遍,然后直接将其递给了冯保。

冯保看后,又将其递给了沈念。

此乃当下小万历批阅奏疏时的习惯,张居正、冯保、沈念三人是最能给他拿主意的人。

有要事犹豫不决时,他都会征求三人的意见。

沈念看完奏疏,不由得面露惊诧。

通州知州汪义上奏称——

因近来天气过于炎热,外加马头集渡口劳役过重,中暑死去了十余名劳力。

通州州判兼通州段管河州判丁元植向众漕运河官提议减少搬运任务,但众漕运河官早已定下任务额,对其直接否定,且训斥了他一番。

随后,丁元植鼓动数千名漕河劳力(漕河上民夫与漕军)进行罢工,而后将负责通州漕运的四大主官,户部坐粮厅郎中段树堂、工部通惠河郎中彭久山、通州段巡漕御史秦成、通州仓场太监高锦全部抓到漕船之上。

丁元植告知赶赴渡口的通州知州汪义。

令朝廷派遣阁臣前往马头集渡口与其谈判,不然他除了会杀掉一众漕运河官,还会将渡口三十艘装有漕粮的大船全部烧毁。

简单来说:

通州漕河官丁元植将通州其它监管漕运河道的官员全绑了,然后要朝廷派个阁臣与其谈判。

无论丁元植有何理由,都已是死罪。

一名官员,任何时候都不能鼓动百姓暴动,不能挟制上官,更不能扬言烧毁漕粮。

更何况。

户部坐粮厅郎中段树堂(全面统筹通州漕粮的验收、转运及仓储管理兼管通济库出纳与夫役调度)、工部通惠河郎中彭久山(专管通州至天津段运河工程,包括闸坝修缮、河道疏浚及水源调节)、巡漕御史秦成(负责监管漕运)、通州仓场太监高锦(负责监督漕粮的转运与存储)这四人被抓,外加丁元植暴动。

北运河上就没有管事的漕运河官了!

当下,正处于漕运的最繁忙时期。

朝廷有规定,所有漕船在八月后必须完成返程,因为一旦北方河道水流量枯竭,外加北方河道结冰,将会耽误明年的漕运任务。

丁元植这个举动,一下子破坏了整个漕运的进程。

若一些漕粮不能按时抵京交仓,甚至将影响北境的军粮。

此事,一日都不能拖。

当下的漕运总督是兵部左侍郎吴桂芳,但他正在黄河河畔清理河道,短时间难以回到通州。

“鼓动数千名劳力暴动,挟持同僚,还指定一名阁臣与他亲谈,这个丁元植到底是谁?这样不知轻重缓急的官员怎么能成为一州之州判!”小万历甚是愤怒。

今年的漕船还有一个兼职任务,即运送小万历大婚时需要的一些物品。

漕河一乱,没准儿还会影响他的大婚。

张居正朝前走了一步,拱手道:“陛下莫急,只要在今日内解决问题,恢复漕运通畅,便不算大碍。”

“臣建议,立即宣殷阁老,令其前往通州最为合适。”

小万历点了点头。

殷正茂文武双全,又是户部尚书,他对漕运的相关事宜相当清楚。

“速速宣殷阁老!”小万历高声道。

一名小宦官提着裤子迅速朝着殿外跑去。

这时。

小万历又道:“这个丁元植是干什么了?元辅可有了解?”

张居正微微皱眉,道:“陛下,臣……似乎听过这个名字,但具体并无印象。”

张居正虽然记忆力超群,但每日经手的事情甚多,对一名小小的知州州判没有印象,完全在情理之中。

当即,小万历看向沈念。

沈念的记忆力在整个翰林院都是排上号的。

沈念当即拱手。

“陛下,张阁老阅人太多,可能将其忘了!”

“丁元植,南直隶苏州府长洲县人,隆庆五年三甲进士,其先在山东任知县,两年前因考绩优秀,通晓治河之术,便擢升为通州州判兼通州段管河州判。”

“原来他是沈侍讲的同年,此人为人如何?”

“臣与他在参与会试期间,曾有过接触,那时的他性格耿直,喜欢谈论强国富民之策,甚有抱负,没想到今日竟会做此等极端之事!”

大明官员,第一要务是忠于朝廷。

无论有何隐情,丁元植采取此等极端的方式都是死罪。

片刻后,殷正茂大步走进文华殿。

“臣殷正茂参见陛下!”

“免礼,殷阁老先看一看这道奏疏!”小万历说道。

在小万历话落的瞬间,冯保已将奏疏放到了殷正茂的手里。

殷正茂快速看完后,当即拱手道:“陛下,请准许臣立即前往通州马头集渡口,臣保证今日便能平息暴动!”

殷正茂手段花样甚多,可刚可柔,灭过匪,剿过倭,最擅于处理这种暴动之事。

小万历微微点头。

“殷阁老,事不宜迟,你立即出发吧,朕会令通州卫守备营完全听你指挥,漕运之事,一刻都不得耽搁,朕准你便宜行事!”

“臣遵命!”

说罢,殷正茂便大步离开。

这时。

冯保朝着小万历提醒道:“陛下,依照常例,应再派出一名宦官随同。”

小万历微微撇嘴。

“朕令锦衣卫百户石青前往即可!”小万历还在因前几日的事情生冯保的气。

当下,他必须要冷落冯保一段时间,让其明白皇权的至高无上。

此乃帝王之术,乃是李太后专门教给他的。

冯保无奈,拱手退到一旁。

就在这时,小万历迟疑了一下,看向张居正。

“元辅,殷阁老脾气暴躁,朕有些担心他会直接将丁元植砍了,石青恐怕拦不住他啊!”

殷正茂当年在西南剿倭剿匪时,不仅砍敌寇,就连一些不听指挥的官吏都被他直接用大刀劈成了两半。

小万历不是心疼丁元植被杀,而是担心立即杀了丁元植可能影响通州的漕运进度。

“有……有这个可能!”张居正面带无奈地回答道。

小万历眼珠一转,突然瞥了沈念一眼。

“元辅,令沈侍讲跟着殷阁老去一趟吧,别人的建议他不听,但沈侍讲的话,他大多会听的。另外,那丁元植与沈侍讲是同年,没准儿能听沈侍讲的。”

殷正茂能入阁,沈念至少有一半功劳,故而沈念讲话,他是听得进去的。

张居正一愣,当即拱手道:“臣以为,可行。”

依照常例,沈念是翰林馆,即使外派差遣也不会与漕运有关。

但通州距离京师不过六十里,半日可达,沈念不算出外差。

当然,小万历也是有其它心思的。

他是在将沈念朝着户部推,某日若沈念再立大功,没准儿一下子就变成翰林院侍讲学士兼户部右侍郎了。

张居正知晓这一点儿,但绝不会说破,他也希望沈念能为朝廷多承担一些事情。

……

约半个时辰后。

殷正茂、沈念、石青带着一众锦衣卫,骑马朝着约六十里外的通州奔去。

六十五岁还能骑马狂奔。

殷正茂也算是大明文官中独一无二的存在了。

……

近黄昏。

殷正茂一行来到了北运河上的通州马头集渡口。

此刻。

通州知州汪义与通州守备营千户孙师亮带着地方的官吏兵丁已在渡口等候。

殷正茂换上官服,了解了一些基本情况后,便朝着前方能看到渡口全貌的高处走去。

前方渡口,有诸多百姓围观。

有马头集的百姓,也有靠运河漕运为生计的浅夫、闸夫、溜夫、堤夫等。

他们见到身穿绯红色官服的高官,不但没有任何欢迎之意,反而眼神非常不友好。

渡口前方。

漕船连接着漕船,足足有几十艘。

而在最前方中间的一条漕船上。

户部坐粮厅郎中段树堂、工部通惠河郎中彭久山、巡漕御史秦成、通州仓场太监高锦,这四位通州段漕运最有权势的官员被吊在一根横置的粗大长木上。

因都穿着官服,吊得又非常高,故而非常显眼。

而在漕船的边缘,则是站着许多身穿粗布衣衫的劳工,他们面无表情,一直盯着岸上的人。

殷正茂整理了一下官服,朝着前方渡口走去。

后面的胥吏兵卒连忙跟了上去。

殷正茂若有出现意外,他们全是死罪。

很快。

漕船上的人注意到了身穿绯红色官袍,胸前绣着锦鸡的殷正茂。

此等装饰,乃朝中二品大员专属(当下殷正茂虽是阁臣,但还未有一品虚衔,故而还是二品)。

顿时。

漕船上的人开始大声喊叫起来。

“以人为牲,天理不容!以人为牲,天理不容!以人为牲,天理不容!”

“苛政猛于虎!苛政猛于虎!苛政猛于虎!苛政猛于虎!苛政猛于虎!”

……

沈念听到这样的呼喊。

见到漕船之上的劳力大多都是一副不惧死的表情,顿时觉得此事定然有许多隐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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