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熵减文学网 > 历史 > 我在万历修起居注 > 第0103章:国病论!沈念显圣,真正的国士之心

九月十三日。

天还未曾大亮,京师街头巷尾的小报便已然售卖一空。

昨日,可谓是载入大明史册的一天。

百家议政到天亮,崇尚理学与心学者各抒己见,互补长短,彼此皆有妥协。

皇帝赐宴,一众议政官与诣阙者共聚一席,学说政见不一者,亦相谈甚欢。

其中引得民间最是热议的。

就是文坛领袖王世贞攻击当朝首辅以私函理公事,小万历泪洒议政台庇护张居正。

很多人曾以为,是张居正欺小万历年幼,把持朝政。

他们要为年幼的皇帝撑腰。

而今才明白,张居正有此权势完全是皇帝授意,张居正最大的靠山就是小万历。

当下,可谓是:撼泰山易,撼张太岳难。

尤其是小万历那一句“元辅乃百僚之长,他做的所有事情,朕皆知晓。当下的朝堂离不开元辅,当下的内阁离不开元辅,当下的朕更离不开元辅!”。

此话寓意着在小万历亲政之前,张居正的地位不可能动摇。

张居正甚是感动,连夜撰写了一封奏疏,称愿为大明朝肝脑涂地,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小丑原来是自己的王世贞,让小万历与张居正在百家议政之上,上演了这样一出君臣佳话。

……

正午时分。

午门前,数千人集聚。

这是百家议政的第五日,也是陈述各种学说政见的最后一日。

最后两日,议政者将围绕新政之策展开,商讨济时富国之道。

如今。

还有两位“异端”名士,何心隐与李贽未曾发言。

这二人可谓是“从来生死都看淡,专和朝廷对着干”的反朝廷典型。

有人觉得海瑞在此。

外加朝廷这几日的表现令无数读书人大为改观,二人可能已不敢上台,发表异端言论。

也有人觉得,二人今日若不言,依照当下议政官们所表现的态度,百家议政结束后,必然会封禁二人的反朝廷学说。

主持官申时行讲完简洁的开场白后,六十岁的何心隐缓缓站起身,大步走上议政台。

其身形削瘦,发须皆花白。

上台之后。

何心隐先是环顾四周,然后朝着午门方向遥遥一拜,然后道:“谢皇上!谢百家议政!谢诸位!”

他这一拜,令无数人都感到诧异。

因为在何心隐心里,无父无君,除朋友之伦外,根本不在乎伦理纲常。

向来是不遵从朝廷这些礼节的。

就在大家都以为何心隐可能被这几日的论辩改变时,他仰天高呼:“欲生,欲义,皆欲也!”

此话正是对孟子“舍生取义”论的反驳。

他还是大家认知中的那个他,狂悖,张扬,无丝毫改变。

刚才只是为了感谢朝廷给了这样一个讲述学说政见的机会。

何心隐缓了缓,道:“吾之学见,在于寡欲,在于朋友之伦,在于家齐而天下治,在于抵制苛政盘剥,天下皆知,便不再赘述。”

“今日,吾讲一讲吾乡之萃和堂,此堂会涵盖士、农、工、商、道、医、卜,累计老壮男女近千人,日出而作,晚宿会堂,无饥馑之患,无官僚盘剥,冠婚丧祭,悉裁以义,亲朋友爱,何其乐哉……”

“程朱灭欲,不欺豪强而欺百姓,常年以治乱之名压迫良民。萃和堂自管赋税,人人得以安居乐业,方为治本。有人称萃和堂实乃小众,然此治民之术,心向天下之民,程朱理学,心向皇权,天下之民与皇权,孰大乎?”

……

这番话,简单而言就是——

当下的朝廷乃是压迫与剥削者,而萃心堂的以朋友之伦自治才是治天下之法,朝廷法策,只知向君而不知向民,乃是乱政、苛政、废政。

何心隐说完后。

下方的许多书生士子都惊出一身冷汗,怪不得各地官府都想要抓他。

这俨然就是反朝廷的言论。

他说完后,扭脸看向议政官们,一脸视死如归的表情。

十余年来,他在各处讲学,一直宣扬的都是:理想治世之法,实乃以朋为伦,百姓自治。

议政官们听完这套“百姓自治”的理论后。

大多都撇起嘴巴,都不想与他辩论。

而是想要质问:他是不是无父无母、无师无亲,竟幻想靠着朋友之论治世,简直胡闹。

这种政见,不该与其辩,而应直接将其抓进大牢。

这一刻,议政台下突然冷场,竟无一名议政官登台。

议政官们不是惧他,而是不想与一个疯子辩论为何不采取百姓自治之法。

若天下百姓都能自治,还要朝廷有何用,要官员有何用?

就在这时。

海瑞站了起来,然后快步走上议政台。

沈念下意识地就直起腰。

感觉就像回到了曾经在私塾就读时,先生拿着戒尺走进来一般。

而在沈念朝前看的那一刻,所有议政官们都直起了腰,甚至还有人迅速整理了一下衣冠,包括坐在最前方的三名阁老。

这就是海瑞的震慑力!

他就是行走的纲常,行走的礼制,行走的大明律。

一旦被他弹劾,那定然是被寻到了实证,唯有认错。

就连议政台对面的书生士子们也都直起了腰。

他们知晓,海瑞是传统的士大夫。

但海瑞知行合一的人生信条与彪悍的仕途经历,不得不让他们肃然起敬。

他尊崇皇权,但骂皇帝比谁都骂得狠。

他是官身,但却与天下的官员几乎都非同路中人。

这个人,完全找不到道德缺陷,甚至连孔圣人都可能没有他在儒家道德上践行得完美。

海瑞望向五步之外的何心隐,微微摇头。

“尔看似寡欲,实则只有私欲;尔看似心中装着天下,其实只有自己。”

“若无天理纲常,则人欲横流,百姓不知礼法,或父子相残,或君臣相叛、或夫妻反目,国将不国,天下必大乱矣。”

“萃和堂聚众自治之举,实为乱法之源,礼崩乐坏、政令不行之始。”

“尔试想,若天下皆是如萃和堂这般的组织。”

“对内,大明分崩离析,地方宗族乡党各自为治,横行无忌,恐怕不是成为吃掉羊群的狼群,便成被狼群吃掉的羊群,百姓何安之有?”

“对外,海上倭寇侵袭如何办?蒙古铁骑南下如何办?一盘散沙的大明,只能被外贼吞没……”

“你心中的百姓自治,理想治世之法,不过是在大明律的保护下,在纲常礼制的监督下,才能生存,不然,徒昙花一现耳!”

“尔称程朱理学向皇权,尔之治世之学向天下之民,实属荒缪!”

“在你眼里,在你的治世之法中,没有天下之民,只有一隅之民,当尔心中装着天下万民,便不会认为百姓自治可使得天下安,没有皇权秩序,便无礼无规,没有教化,何谈安居乐业?”

……

“说得好!”诣阙者中突然有一个年轻书生忍不住高声道。

百姓自治,等同于无为而治。

若能自治,数千年来便不会流传下各种规矩、祖制、礼法以及圣人之言。

在海瑞眼里,何心隐就像一个井底之蛙,充满了对广袤天空的美好向往,但他只看到了巴掌大小的地方,而未曾看到天下。

他的“百姓自治”之论,若能施行,大明天下将变成一片无秩序的荒蛮之地。

一个个如“萃和堂”的地方宗族堂会,要么变成被屠宰的羊群,要么变成嗜杀成性的狼群。

百姓自治的结果。

一定是抢夺、厮杀,最终世界重归荒芜,然后再形成宗族,再陷入抢夺厮杀之中,反复循环。

何心隐眉头微皱。

此话若出自他人之口,他能反驳,能称朝廷的存在是以天理之名道德绑架,以道德刀斧压抑人欲,以严刑苛法祸害百姓。

萃和堂才是为百姓伸张正义,使得他们安居乐业之地。

但海瑞是天下百姓捧举起来的海青天,他说为了天下百姓,天下百姓就能信服他是为了天下百姓。

就在何心隐思索着如何辩解时,五十岁的李贽大步走向议政台。

依照常规,议政台上最多只有两人。

但申时行也知李贽与何心隐政见相似,便没有阻拦。

相对于何心隐的“百姓自治”之论,李贽更是又迈出一步,倡导天下人个性解放。

在他眼里,百姓甚至连自治都不用,儒家经典与理学教条都在压抑人性,都应全部废除。

李贽看向海瑞。

“我知海老执法如雷霆,向来以酷刑禁贪,然天下士大夫,有几人如海老乎?”

“当下朝廷以天理之名行剥削之实,满朝文武皆空谈道德,贪污受贿、卖官鬻爵、结党营私者众,土地兼并严重、赋税徭役严重,外加地方豪强榨取民脂民膏,法令不公,底层百姓越来越苦。敢问海老,这可是实情?”

李贽当下虽递交了请辞书,但上面还未批复,目前的他还算是官身,他对当下的朝廷官场,甚是了解。

“可是实情?”李贽提高声音,再次问道。

海瑞顿时无言以对。

当下的官场与民风,确实已非常糟糕,而他能做的,只有独善其身。

李贽又道:“朝廷只有一个海瑞,天下也只有一个海瑞。今日海老以清官直臣之名,为朝廷粉饰太平,其忠,实乃愚忠!”

“吾劝海老,在朝为官不如回琼州教学,当下的世道已然崩坏,朝廷满是缺陷弊病,视百姓如草芥,已无信于百姓,糟糕的已经不能再糟糕了,为何不能换一种方式治世,让天下百姓,解放天性,自然生长……”

李贽的话语不但尖锐,而且高明。

他将海瑞先从士大夫官员群体中分离了出去,然后以朝廷的**无能、满是缺陷弊端,来树立百姓应反对压迫、解放个性的观点。

海瑞张嘴欲言,但还是忍了下来。

在他的内心深处,当下的朝廷确实值得天下人批判,底层百姓确实被压抑得非常严重。

这一刻。

张居正、吕调阳、马自强等人皆面色阴沉。

李贽抓到了当下朝廷的弱点,并用朝廷的缺陷去挺举他的学说主张。

他们一时竟也不知该如何回答。

朝廷有朝廷的难处。

他们比任何人都清楚朝廷的缺陷。

大明之衰,世风之乱,起于正德,到嘉靖后期越来越呈衰败之相。

正是那时,各种学说政见才如雨后春笋般涌出,产生了无数“反朝廷”的异端人士。

虽然在隆庆时朝政有所回暖。

但比起曾经的洪武之治、永乐之治却差劲许多,更不用说书生士子向来尊崇的尧舜之治了。

这种衰败不是三年两载能造成的,也不是三年两载能改变的,需要全天下的共同努力。

这也是当下新政必须执行的原因。

议政台下,再次变得安静下来。

就在张居正与吕调阳几乎准备同时起身解释之时,沈念站了出来。

二人见沈念起身,不由得大喜,几乎同时轻捋胡须,脸上露出一抹淡淡的笑容。

沈念大步走上议政台。

先朝着午门方向拱手,然后又朝着海瑞与李贽拱手。

随即,沈念看向下方,高声道:“卓吾兄所言无错。当下的大明确实存在诸多弊病,包括大家近日所议的科举之弊、赋税之弊、特权之弊、贪墨之弊、结党之弊、滑吏之弊等等,若真要细说,恐怕又要说到明日天亮了!”

“我在想,到底是哪里出现了问题,是大明江山就要亡了吗?”

沈念微微摇头。

“大明开国至今,已有二百四十八年,多数朝代似乎在这个时间都在走下坡路,士绅豪强兼并土地,特权横行,下层百姓难以度日,流民反民无数。”

“我们必须承认,当下的大明确实有各种弊病,但还没有到病入膏肓、药石无医的地步吧!”

“对朝廷失望后,有人想要通过讲学治世,有人想要百姓自治,有人主张儒释结合,有人主张崇古而治,等等。很多人是不在乎朝廷是如何做的,他们只想将自己的学说发扬光大。”

“这些治世之策有用吗?有,因为其确实能让一些乡里百姓受惠,让一些信奉他们主张的百姓看到生活的希望。”

“然而,我想说的是,秉持这些学说的大儒名士们皆有罪于朝廷,有罪于天下黎民!”

听到此话,许多书生士子都微微皱眉。

他们认可自己可能对朝廷有所不敬,但却绝不认可有罪于天下黎民,因为他们自认代表着民生民意。

沈念看向下方的诣阙者。

“因为,这些人中的大多数,都是盼着这个腐朽的大明朝尽快灭亡的。”

“他们认为唯有大明灭亡,天下才能迎来新生;唯有大明灭亡,天下才能换个治法。”

“还有一条最重要的原因,他们认为大明灭亡、改朝换代后,他们没有任何损失,反而有可能被尊为学术主流,就像历朝历代,孔夫子的画像都悬挂在文庙,孔家的子孙永远都是衍圣公!”

此番话,让无数书生士子愣在原地。

很多人确实是这样想的。

他们敌视大明,没有归属感,认为大明不如汉唐国力强盛,不如宋之学术自由。

唯有大明灭亡,他们才有出头之日。

他们从未将朝廷当作自己的依靠,也绝不愿为朝廷献出自己的生命,所以他们离经叛道,他们收获民心,他们与朝廷处处作对。

听到此话。

张居正、吕调阳、马自强、王锡爵等人也陷入深思之中。

沈念接续道:“但是,哪一次改朝换代没有千千万万的百姓身亡,哪一次改朝换代不是房屋被烧,农田被踏,瘟疫流行,无数百姓背井离乡!”

“大明若亡,不仅仅是朝廷亡了,是我们这些官员亡了,有可能我们的习俗节日、伦理道德,我们的穿衣习惯、我们的书籍、我们的饮食习惯等等,都会随着毁灭!”

“你们想一想秦朝的徭役与苛政,想一想隋朝的大兴土木,想一想五代十国的频繁战乱,想一想元朝的民族歧视……”

“大明这棵有些倾斜的参天大树,你们要将它推倒或许不是很难,但难在是不是还能找到一棵能为天下百姓遮风挡雨的参天大树,若当下还难以找到,我希望,咱们还是能团结起来,让这棵参天大树,再次枝繁叶茂!”

“大明病了,我们共同的大明病了,我们都是大明的子民,我们与大明同呼吸同命运,我们治好它的病,我们才能成为大明的主人!”

“很多儒生士子心中装着天下,装着万民,但却没有朝廷,殊不知,朝廷才是大明百姓最大的靠山!”

……

“说得好,这才是真正的国士之心!”海瑞忍不住说道。

大明亡,则万民遭殃。

沈念的这套国病论,非顺应皇权,非顺应百姓,而是为双方互相赋予力量,给了天下百姓一个拥护朝廷的理由。

这一刻,何心隐与李贽都有些懵。

他们本以为自己心怀天下,为的是天下人,没想到在沈念这番言论中,竟成了大明万民的罪人,但他们又无法反驳。

这一刻,诣阙者与议政官们都有些发愣,他们还需要一些时间来消化沈念的这番言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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