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创业在晚唐 第一百八十七章:葛从周

作者:痴人陈 分类:历史 更新时间:2025-07-05 13:29:22 来源:平板电子书

乾符三年,正月十六日,濮州,临濮。

从临濮通往濮阳的官道上,时不时能见到一些难民正茫然地行走着,他们都是义成军组织起的前往濮阳就食的灾民队伍。

义成军进入濮州的时间要比淮南军更早,实际上,当行营令下达后,太平军节度使李种便下令大将陈全裕领其本部五百,义成兵三千进濮州,择机收复濮阳。

陈全裕曾是庞勋军的一员,不过并不是徐州核心,而是外围丰沛一带的土豪,当时唐军大帅康承训开始反攻,他便带着丰沛子弟千人投降了降军。

后来他就被调往义成为兵马使,如今是义成军的马步都兵马使,为军中三号人物。

陈全裕带兵入濮州后,所遇到的情况和赵怀安一样,都是面对的是失序的乡野和遍地灾民,反倒是所谓的草贼倒是没见到几个。

所以先是复濮阳,后面更是一鼓作气拿下了临浦和鄄城。

也是这个时候,后方的节度使李种命令陈全裕收拢灾民,并统一集中在濮阳一带进行安置,因为那里背靠黄河,可以用水道运输粮食赈济灾民。

很显然,赵怀安在曹州的做法在传到后方的杨复光那里后,这位监军使便有意让义成军那边也效仿。

义成军节度使李种算是宗室远亲,对于自家江山看得还是比较重的,晓得与其扬汤止沸,不如釜底抽薪,只有让草贼与灾民脱离,那样贼乱和灾情都才能得到解决。

于是,他调拨了一批粮草运至濮阳,然后让前线的陈全裕收拢乡野灾民运至濮阳安置再编户。

……

天空中下着细细密密的小雨,官道上,十二岁的谢彦章正随着姑母一家往濮阳逃难。

谢彦章踩在满是车辙印的土道上,将驴车上将要掉下的鸡笼给塞好,然后又继续在后面推着驴车在后头艰难前进。

他是许州人,八岁的时候父母就得了疫病死了,然后嫁到临濮的姑母就将他带到了临濮生活,而这一过就是四年。

原先姑母家很殷实,是做骡马店的,专门给一些商旅提供车马服务。

可自谢彦章到了临濮的四年中,光灾年就有三年,而且一年比一年严重,如此情况下,整片濮州都活不下去,又何况是姑母家呢?

之前骡马店的生意不错,有一点积蓄,可如此熬了三年后,现在就是有钱也买不到粮食了。

也幸好,这个时候朝廷的军队来,他们在占了自家的宅子后,就给了他们一张纸,说到了濮阳就能吃到粟了。

鸡笼里并没有鸡,驴车前也没有驴,拉车的是自己的两个表哥,而自己则在后面推车。

至于车上的,就是自己的姑父和姑母,还有一个六岁大的表妹。

此刻,姑父坐在车上,两个儿子和一个侄子在推着车,望着一路的难民,他叹了口气,对几人道:

“你们不要灰心,等咱们到了濮阳,日子就会好起来的,到那个时候咱还是豪富,你们信不信?”

两个表哥已经累得说不出话了,只有谢彦章在后头给姑父应和:

“信的,姑父,以咱们家养骡马的手艺,到了濮阳也饿不死的。而且现在濮阳那边说是运了大批粮食在赈灾,那肯定要用到大量的骡马,到时候咱们到了那,肯定能把生意再做起来的。”

姑父听了哈哈大笑,对着自己媳妇说道:

“我就是说光远聪明,以后了不得的。”

然后姑父就“语重心长”道:

“啊,光远,你年纪还小,在咱们这个骡马店好好历练,先把骑术练练好,以后等咱们日子好起来了,再给你请个好槊师,如此练得一身好武艺去投军。”

这会姑母就好奇地问姑父了:

“三郎今日咋又让光远去投军呢?不说说那种杀头买卖,不是杀人就是被杀,没有善终吗?怎么突然就想开了呢?”

谢彦章则抬头望着他的姑母,很是认真道:

“姑母,侄儿想去投军。”

那姑父欣慰地笑了,然后叹气对自己媳妇道:

“妇道人家,以前是什么年头,现在是什么年头?以后啊,投不投军,能得善终的都怕是不多,不如投军搏一个富贵,也好护住自己,护住咱们。”

此时姑母哪里不晓得自家这个郎君又在计算得深呢?这是让光远去前头拼命,好护着他们家啊。

哎,姑母是又心疼,又无奈,说到底,她也就是个妇道人家,这些事真的说不上什么。

看着分外成熟的侄子,姑母叹了口气,幸亏侄儿应该也是爱投军的吧。

……

他们现在走的这条道是直接去濮阳的大道,本来两侧都有成排的绿荫可以让行人遮凉休息,可现在这些树都光秃秃的,连树皮都被人啃了干净。

真一副荒凉末世的景象。

时间还是正月,路上的逃难的人很多都是除夕就已经开始结伴出发了,能从大灾三年中熬到现在的,还能有行李的,基本都是和谢彦章姑父一般有产业的小豪强们。

往日这些人也在地方上有声量,一句话喊上个百十人都不在话下。可这会落了灾了,除了自家人,便是仆隶都跑了个干净。

也因为很多都不善行走,不少人在路上也走了十来日了,还没见到濮阳城,不过好在也快了。

畅想着后面的好日子,灾民们都暗暗松了一口气,然后前面的官道上就扬起了一阵尘土。

再然后他们就看到一队穿着绛红色军袍的骑士出现在了官道上。

一开始道上的灾民在听到马蹄声时都忍不住躲在了车轮下,可在看到出现的是唐军,而且很可能就是组织他们去濮阳的义成军后,大伙又钻了出来。

不过即便是这样,一些人还是忍不住加快了前进的脚步,毕竟当兵的有刀,不讲理起来是真不讲理。

这队骑士举着数十面小旗,旗面上写什么的都有,在看到这支逃难队伍后,也不前进也不后路,就这样堵在道边看着。

这个时候,车上的姑父连忙跳下车,双手搓着地,然后对着他媳妇的脸就是一阵搓。

姑母还有点不好意思,心里甜蜜,对姑父道:

“三郎还弄这个,妾都这么大岁数了,还会让人惦记着?”

可姑父哪管这个,对姑母说道:

“你低着头,谁晓得这些兵痞子要干什么。”

然后姑父对前面拉车的两个儿子说道:

“一会再拉快点,咱们早点去濮阳。”

可就在这个时候,原先就踞马张望的那队骑士忽然就拔出了刀,然后对着队伍前面的灾民,就砍了过去。

霎那间,大部分灾民都傻了,然后随着一声声凄厉的惨叫,所有人都醒悟了过来。

这个时候姑父已经腿软了,看着前面肆意屠杀灾民的唐军骑士,完全不晓得该怎么办,直到谢彦章在后面大喊:

“姑爹,咱们离开官道,就往两侧林子后面跑。”

“快啊!”

说着谢彦章就自己跑了起来,将车上的一个背篓背在身后,然后就往左侧的林子里跑。

这个时候,姑父姑母终于反应过来,哭喊着拉着两个儿子也跳车奔向了左边。

此时,整个官道上已经彻底炸开了,这些灾民脑子嗡嗡的,完全理解不了为什么官军让他们去濮阳,为何又要在这里截杀他们。

人群中也有如谢彦章一样聪明的,也开始向着左边的林子奔去,那里的林子更大更密,甚至更深处还有一些常绿的松林。

有了这些领头羊,混乱的人群全部蜂拥着跟了上去。

“哒哒”的马蹄声越来越近,到处都是凄厉的喊声,那些肆意屠杀难民的义成军也哈哈大笑,用带着丰、沛一带的口音正嘲笑着这些奔跑的“军功”。

那边谢彦章跑了一半后,看见姑母还落在后面,连忙折身跑了过来,看到姑母正紧紧抱着表妹,忙对她喊道:

“姑母,把阿茹放在我的背篓里。”

此时姑母已经慌了神了,下意识将孩子放进了谢彦章的背篓,正要说话,那边正在官道上屠杀的义成军骑士看到大部分“军功”都在往林子里跑,怪笑一声,也纵马奔了过来。

身后的马蹄声越来越近,两个表兄这会已经彻底跑不动了,他们一人举着一杆长棍,对身后的父母道:

“阿耶阿娘,你们快点跑,我们两个跑不动了,给你们殿后。”

然后两人就傻愣愣地跑向了一个奔来的义成军骑士,兄弟两人,一个捅人,一个怼马,倒真的将这个义成军骑士弄翻在地。

两人哈哈大笑,就准备抢夺战马,那名义成军的骑士就已经站了起来。

听着身后同伴在嘲笑讥讽,他恼羞成怒,从腰间抽出横刀,两刀就将兄弟两人砍翻在地,然后又是两刀,把两兄弟的脑袋给砍了。

将这一切看在眼里的姑母、姑父一声哀嚎,抓起地上的石头就冲上去和那义成军的骑士拼命,然后同样是两刀,夫妻二人就倒在了血泊里。

后面,谢彦章呆呆地看着仅剩的亲人死在自己眼前,脑子一下空白了。

直到背篓里的表妹一声啼哭才将他给唤醒,眼泪含着,谢彦章猛然就往后面的林子跑去。

那边杀完人的义成军骑士也看到了逃跑的谢彦章,晓得这应该是那一家人剩下的,于是狞笑一声,就追了上来。

谢彦章虽然才十二岁,但干了四年的苦活,身体倒是练了出来,那义成军追了一阵都没追上,然后就返回了。

那边谢彦章见到后面追杀他的骑士终于不见了,这才痛哭出声。

姑母是好人,将自己从许州带在身边抚养长大,姑爹人不好不坏,将自己当长工用,店里的骡马都是他来洗,粪便也都是他来收拾,但他是姑母的亲人,所以也是自己的亲人。

而两个兄长也是好人,常将吃的,穿的,接济自己,只是两人都不甚聪明,常惹来姑父的训斥。

可他们都死了,就在刚刚,他们还畅想着未来。

呜呜呜,那些义成军到底是为什么要杀人呢?

谢彦章的泪水一个劲往下掉,直到背篓里的小表妹,伸出小手抹掉了他的泪水,奶声道:

“表兄不哭,阿茹不哭,表兄也不哭。”

谢彦章愣了一下,用力点着头。

这边谢彦章刚准备缓口气,忽然后面就传来一阵马蹄声,刚刚撤回去的那个义成军骑士不仅再次骑马出现,后面还带着两个相熟的伙伴。

远远望着那背着篓子的小崽子,那骑士大骂:

“让你跑,站着别动,让咱杀了!”

可谢彦章没理他,背着竹篓继续向着林子跑去。

林子口外有一处缓坡,他努力爬了过去,可往下一看,却呆住了。

只见下面站着密密麻麻的骑士,他们穿着五颜六色,只有头上绑着一条黄头巾,就这样看着自己。

谢彦章全身血液都流到了脑子,脚一下子动不了,直到一个粗豪的络腮胡大汉,手持一把铁枪,看着自己在笑。

然后这人就纵马奔了过来,从他的身边飙过,直奔后面杀来的三个义成军骑士。

那三人本看见那谢彦章站着不动,以为是跑累了,正要去割了他脑袋,忽然就看见一个大汉手持一把大铁枪就奔了上来。

三人大惊,两人落在后面的,直接抽出弓箭就射了过去,而前头的那个则头也不回,就要跑路。

可下一瞬,那大汉纵马飞过,铁枪只是擦了一下这人,就打得此人吐血倒地。

而后面两个义成军骑士则在射完一箭后,慌忙要跑。

这冒出来的贼将太猛了,刚刚射出去的两箭,竟然被此人用身子避开了,简直神乎其技。

这样的猛人如何是他们两人能敌的?

可他们醒悟得太迟,也跑得太慢,几乎是前面那人落马的瞬间,这两人就在后面被铁枪敲碎了脑袋。

络腮胡大汉随手解决了三名义成军骑士后,忽然听到后面一声惨叫,扭头去看,就见刚刚逃命的少年竟然又跑了下来,还用石头砸死了刚刚被自己打翻落马的义成军骑士。

这少年背着的竹篓里有个小女孩,看到少年用石头将那骑士的脑袋砸得稀烂,竟然能目不转睛地看着,心里大奇。

他拖着铁枪,提马走了过来,望着下面的少年,问道:

“和这人有仇?”

谢彦章摊在地上,虽然报了仇了,可心里却一点没有感觉,他望向络腮胡大汉,回道:

“这人杀了我姑母一家,血海深仇!”

络腮胡大汉点了点头,却对这少年说道:

“这人是杀了你的姑母,可你杀了他后,是不是觉得不得劲,觉得这仇报得太简单了?“

见少年点头,这人喟叹了一句:

“之所以是这样,就是因为虽是这人杀的人,可真正害你们的是这不公的世道,为何咱们濮州人就该死?为何咱们濮州人自己种的米自己却吃不到?一切都是这不公的世道害的,你是报了仇了,但你心中还有气,这是不公的怨气,咱们不发一发,不杀一杀,这世道好不了。”

“所以你不是只杀这一个,还有千千万万个像他这样的,直到把这些人都杀绝了,这世道才能好!”

谢彦章茫然,他第一次听这样的话,可听着很解气。

这个时候,越来越多的骑士从山坡上下来,直奔林后的官道。

随着一声声惨叫,那络腮胡汉子哈哈大笑,然后铁枪一摆,冲谢彦章说道:

“嘿,小子,你要是想跟着咱们,那你就往后面在奔个五六里,那里有一片大营。”

说着,这人丢给谢彦章一个小木牌,上写:

“天补均平大将军兼海内诸豪都统帐下兵马使。”

然后这人就留给他一句话:

“记着说是我葛从周让你去的。”

说完,此人再不管这少年,带着已经着急难耐的七八个骑士,直奔出去。

他们将要歼灭这支出哨的义成军,然后对着濮阳外的义成军大营发动突袭。

让这些郑州人来他们濮州杀咱们的乡党,且叫他们人头落地。

就这样,谢彦章坐在地上,看着千骑卷过平岗,然后消失在眼前。

他将那面木牌丢在了竹篓里给表妹玩,然后弯腰捡起那义成军骑士的横刀,还有一杆马槊,然后从林子里找到一匹逃到这的战马。

然后跃上马,背着竹篓,谢彦章按照大胡子所指的方向,驰马奔去。

他要去投这些好汉。

大胡子说的对,非得将这些坏种杀绝了,好人才会有好报。

……

三日后,也就是正月十九日。

距离此地大概八十里的地方,曹濮二州交界,南华县外五里。

王进带着三百八十名突骑于白日抵达到了这里。

这里已是草军的外围,为了不打草惊蛇,他们蛰伏在这里,准备夜袭南华外的草贼。

此时,王进披甲坐在马扎上,月色洒在他脸上的刀疤上,彷佛一条蜈蚣在挪动。

王进闭着眼睛,在思考现在的局势。

从目前的态势来看,使君的猜测多半是对的,那就是曹州的黄氏草军应该的确是往北面移动了。

可他还是有一点不明白,那就是为何他们要打南华呢?这不是直接暴露了位置吗?

这是草军疏漏,没想到保义军的踏白能哨探到二十里外?亦或是,这就是草军故意而为之?

今天的月色如水,将周边照得分明,可这战场却好像有一层迷雾,让人怎么都看不清。

捏着马鞭,王进先是将使君的猜测放在一边,在等候自己的情报。

这个时候,被他外放出去哨探情报的骑将王环带着一个被堵着嘴的俘口奔了过来。

其人一来,径直走向王进的身边,那边是马军都指挥使郭从云,然后这王环直接对郭从云道:

“指挥使,咱们审讯过了,围南华的根本就不是曹州的草军,而是游荡在野的盗匪,咱们前面的情报错了。”

郭从云脸色一变,就要对旁边的王进说,却见王进沉着脸打断,摇头:

“不可能,丁怀义的踏白绝不会哨探错情报,此前围南华之军,必是草军。“

然后他就指着那俘口,沉声道:

“取下布,问他草军去了哪里!”

那俘口这会已经彻底慌了,被拿了嘴里的布后,一个劲说道:

“咱不是盗贼,不是呀,前些日有人在传,南华这边有人放粮,所以咱们就都过来了,并没有见到什么草军呀。”

王进皱眉,问道:

“你们来了几日了?”

俘口道:

“来了五六日了,一开始确实有人放粮,可不晓得怎么回事,这两日就放得迟了,不过到底还是有人放的,所以咱们就猬在这边。”

听完这话,王进猛然站了起来,立即下令:

“全军立即回师,不得有误!”

那郭从云抱拳,可那王环正要说话,却被王进一个眼神扫了过去,顿时一句话不敢多说。

就这样,正准备发动夜袭的三百六十名突骑,没等到出击令,而是等来了回师令。

当时就有很多人不舒服了,这两回跑,干啥呀?玩咱们呐?

这就是王进还不得马军三都军心的结果,可到底是上头命令下来,再怪话和烦躁,三军突骑还是裹着衣甲,带着行囊往回撤了。

走到后半夜,忽然王进再次下令:

“全军上马疾驰,目标冤句。”

这一令让很多有不好回忆的骑士浮想联翩,这王进不会是要造使君的反吧!

可就是再有疑惑,保义军军律森严,众人还是摁着心思,开始以急行军速度,回返冤句。

此时,处在急行队伍最前的郭从云,同样带着困惑,只是为了在军中维系王进的权威,所以他才没有当众问出。

但当王进开始不惜马力,甚至以损失部队战斗力,都要赶快赶回去,此时的郭从云终于意识到:

“冤句有变,使君有难。”

于是,郭从云纵马高声下令:

“全军疾驰,不得休息!就是跑死战马,也要以最快的速度赶回去!”

随着郭从云的这声令,三军突骑再无疑虑,他们对郭从云的信任远不是王进能比的。

这一刻,所有人都意识到,冤句怕不是出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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