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熵减文学 > 历史 > 民国江湖二十年 > 第一百八十三章 将子无死,尚复能来

赵国砚的声音不大,整座联庄会却立时静了下来。

众人面面相觑,都有些恍惚,疑心自己听错了,更不知该说点什么来缓和眼前的尴尬。

渐渐地,人群中响起一阵窃笑,声音很轻,却如银针那般刺破耳膜。

小青错愕,新年恼火,海潮山自然也是黑下一张脸。

不过,父亲的心思难免更为复杂,自家姑娘的脸面虽然丢了,却也未尝不是悬崖勒马,免于身陷尔虞我诈的江湖泥潭。

海家老二、老三的反应最激烈,别看平时成天催促小青出嫁,如今眼见着妹妹受了欺辱,立马迈步上前,破口就骂:

“喂,姓赵的,你他妈啥意思?不想娶,你在这勾搭什么,兜里有俩钱儿就了不起了?”

赵国砚哑然无话。

其实,从始至终,他只是跟小青多说了几句,既无非礼之言,也无轻佻承诺,更没有任何出格的举动,这在民风渐开的城里,实在算不得什么,没有人会以此认作私定终身;但在这边陲僻壤的乡下,哪怕多看姑娘几眼,都要遭受诸多非议和揣测。

失控,也就成了必然。

海家哥俩儿仍旧骂骂咧咧地质问道:“喂,姓赵的,问你话呢!你他妈聋了,还是哑巴了?”

“老二老三!”海潮山突然叫住两个儿子,“行了,回来吧!”

“爹,这小子他妈的——”

“回来!”海潮山又喝一声。

不知怎么,当爹的心里忽然感到如释重负。

毕竟,他从最开始就不太赞同这桩婚事。

江家干的是什么营生,海潮山再清楚不过了,正因为清楚,又怎么会舍得把姑娘嫁给这样的人家,要不是小青一再坚持,甚至把死去的老娘搬出来,他这个当爹的原本就没打算同意这门亲事。

此时此刻,海潮山只想护着闺女,尽快脱离眼前这场闹剧,于是便转过身,冲围观的乡亲大喊:

“看什么看,我姑娘的事儿,用不着你们操心,散了散了!”

话虽如此,围观的看客却没人想走。

退婚可比成亲有意思多了,谁都舍不得这份热闹,海家父子嚷得越凶,大伙儿议论的氛围也就越发高涨。

见此情形,就连打手出身的杨剌子都看不下去了,立马凑过来,好言劝道:“砚哥,乡亲们都在这呢,你别让姑娘下不来台呀!再者说,就算你真不愿意,等咱走远点,再把姑娘送回来不就得了,何必整成这样儿?”

赵国砚摇了摇头,低声嘟囔着:“现在接走,就送不回来了。”

有道是:人言可畏!

只要今天他敢把小青接走,不用多远,哪怕只走出二里地,这在村民的眼中,海家的姑娘就已经嫁出去了。

半路再把人送回来,那就轻贱了,是二婚,是破鞋,说是完璧归赵,恐怕也没人会信。

两害相权取其轻,只有当着父老乡亲的面,回绝了这桩婚事,姑娘在村民眼中才算得上是守身如玉。

杨剌子和二麻也不知该说什么了。

小青依然怔在原地,大哥过来劝她回家,她挣脱着不肯走,眼睛恶狠狠地瞪着赵国砚,等一个说法。

双方僵持不下,江连横见状,终于走了过来。

“咋回事儿?”

江连横背对着联庄会大门,立在赵国砚身边,并不看他,只是不耐烦地问:“早干啥去了?”

赵国砚叹了口气,却说:“东家,我不是一直都在跟你们说别闹,别起哄么?”

是啊,从始至终,赵国砚都很反感弟兄们参与其中,撺掇撮合,但是没人在意,大伙儿只当他是光棍儿犯怵,不敢开口,这才在其身后推了他一把。

江连横等人上门提亲,他也被蒙在鼓里,直到当天深夜,他才从二麻口中得到了确切消息。

彼时彼刻,为时已晚,就算赵国砚跟弟兄们开诚布公,这桩婚事也没法悔改。

昨天上门提亲,今天上门退婚,无缘无故,朝令夕改,寻常百姓也没这么干的,何况是江家出头提起的婚事?

江连横不会同意。

赵国砚能想到的唯一办法,就是亲自去找小青,说明缘由,让姑娘闹一闹,就说没看上他,宁死不嫁。

如此一来,他再提议作罢,江连横也算有个台阶儿,文过饰非,美化美化,还能博一个不仗势欺人的名声。

可偏偏小青去给亡母上坟,一整天不见人影儿,再到如今,眼看着就要启程上路,便只能硬着头皮回绝了。

江连横点点头,沉声道:“这么说的话,怪我多管闲事了?”

“不,我没那意思。”赵国砚叹声说,“不是时候,拉倒吧!”

“不是时候?”江连横斜眼看了看他,随即若有所思道,“随你,去给海潮山一个说法吧!”

赵国砚应下一声。

正要往前迈步,却被海潮山立刻抬手制止:“慢走,不送了。”

海潮山语气低沉,但却并未如预想那般暴跳如雷,不是不懂,只是不愿多谈。

恰在此时,小青突然冲赵国砚大喊一声:“滚吧!”

倒把众人吓了一跳,却见姑娘甩开两条胳膊,将一身包袱尽数丢在地上,唯独端起手中的猎枪,“咔嚓”一声,拉动枪栓,瞄着赵国砚又喊:“滚!”

围观看客又是一阵窃笑。

海家老大连忙走过来,拽着妹妹的胳膊,说:“小青,走,跟我回家去!”

小青一挣,立马扣动扳机。

“砰!”

子弹在赵国砚脚边溅起一片烟尘。

小青满面绯红,凤目圆睁,破口大骂:“我让你滚,你他妈聋啦?”

场面顿时骚乱起来,乡亲们连忙劝说人命关天,叫姑娘不要意气用事。

小青哪管这些,当即调转枪口,厉声恫吓道:“还有你们,都他妈给我滚,在这干什么,等着看笑话,还是等着收尸?”

大家慌了神,连忙惊叫着躲避枪口。

海潮山看不下去,立马叫来三个儿子,喝道:“赶紧把她拽回去!”

三人应了一声,急忙上下齐手,硬生生将小青拽进自家房门,叮叮咣咣,不知费了多少周折。

海潮山又冲乡亲们大喊:“行了,行了,都回去吧!”

众人恋恋的不愿离开,总觉得还有好戏。

江连横没法继续装聋作哑,只好走上前,拱手抱拳道:“嗐,海队长……你看这事儿闹的,怪我没考虑周全,害你家丢了脸面。”

海潮山摆了摆手,却说:“算了,这样也好,小青是个姑娘,真要跟你们走,我也不放心。一时丢了脸面,总比日后提心吊胆的好,就这样吧,没什么可说的了。”

说着,便抬手叫来自家幺儿,转身朝庄内走去。

婚事不成,新年自然也就没理由前往奉天了。

“等下!”

江连横突然叫住父子两人,走过去赔笑道:“海队长,小青的婚事虽然没成,但咱们两家也谈不上是仇人,你要是还想让这小子去奉天闯闯,我也可以把他带上。”

海潮山眼前一亮,忽又黯淡下去,说:“如果江老板只当是赔礼的话,那还是算了吧,新年就算去了,也是走马观花。”

“信不过我?”江连横笑了笑,“我既然说了可以带他走,那就不会把这小子扔在奉天瞎混。”

海潮山有些愕然。

方才的婚约闹剧,令他心里难免不甚痛快,但毕竟事关幺儿的前程,新年还能不能翻身改命,便在父亲的一念之间。

天知道江连横到底是怎么想的,正在海家父子犹豫间,竟又提起了先前的旧事,指了指海新年,问:“小子,还打算认我当干爹么?”

话音刚落,就显出围观看客中,究竟谁才是老油条了。

却见沈老爷突然怪叫一声,双手交叠着凑上前来,呵呵笑道:“哎呀呀,江老板当世豪杰,海新年初出茅庐,今日拜作义父义子,简直如鱼得水,恰同君子豹变,可喜可贺,可喜可贺呀!”

说完,便开始自顾自地带头击掌。

沈老爷是大地主,他一带头庆贺,佃户村民自然稀稀拉拉地跟着响应。

一时间,尴尬的气氛稍有缓和。

海潮山当然明白沈老爷的用意,于是便朝他点了点头,算是道谢。

江连横仍旧看向海家的老疙瘩,问:“小子,强扭的瓜不甜,愿不愿意,你倒是说话呀!”

海新年前夜已经被老爹点拨了几句,如今环顾四周,便也若有所悟,于是当即跪倒在地,高声说:“愿意!”

“答应得倒是挺痛快,原因呢?”江连横问,“为啥要拜我当干爹?”

海新年说:“我爹欠你一条命,他在沈家店脱不开身,父债子偿,我给江老板卖命!”

“不错,中听,还有么?”

“呃……江老板有能耐,我想跟你去见见世面,顺便混口饭吃!”

“挺好,实在,没有了?”

“呃……我还是想让家里过上好日子。”

“这不丢人!”江连横翻身上马,用鞭子指了指海新年,“头点地,就没有后悔这一说了,想好了再拜!”

海新年回身看了看自家房门,继而“咣咣咣”地猛磕了三个响头,倒是真实在,末了大喊一声:“爹!”

“好!好!好!”

其实没几个人叫好,只有沈老爷忙得欢,连声贺喜道:“这就叫有心栽花花不开,无心插柳柳成荫,塞翁失马,焉知非福啊!恭喜江老板!潮山,看你这儿子,大了,懂事儿了!”

别说,叫这老登从中一搅和,方才的婚约闹剧尽管不至于被立刻淡忘,此刻却也没人再去关注小青了。

“小子,会骑马不?”江连横问。

海新年点点头:“我从小就喂马,当然会了。”

“那好!”江连横又问,“不跟你爹道个别?”

海新年转头看了看老爹,海潮山冲幺儿点了点头,只说了一句:“走就走吧,别忘了我跟你说过的话!”

众人翻身上马,互相道别,不是因为着急赶路,而是想趁此契机,淡化婚约,赶紧走人。

赵国砚也不例外,却又没话可说,只是冲海潮山抱了抱拳,随即一扯缰绳,调转马头,朝着远处缓步而去。

临别之际,海潮山冲他点了点头,表示理解,却很难释怀。

江家的马队渐行渐远,围观的村民也已陆续离开。

便在此时,海家的房门突然“哐啷”一声巨响,却见小青手里提着一杆步枪,骂骂咧咧地冲了出来。

三个兄长紧随其后,正要去拦,却被海潮山厉声制止:“让她去,心里有气不能憋着。”

小青可不是那娇滴滴的小姐,只知道躲进闺阁之中怨天尤人。

她恼羞成怒,一路“噔噔噔”地跑上哨塔,跳脚大骂:“赵国砚,你就是个王八蛋,臭流氓,怂包,姑奶奶看不起你!”

“砰!”

枪声乍起,金灿灿的弹壳儿从姑娘眼前掠过,落在地上,发出“叮叮铛铛”的一阵脆响。

子弹窜出去,在江家的马队身后溅起一片尘埃。

众人连忙远远躲开,生怕误伤了自己,只留那个该死的走在土道上,充当小青的“活靶子”。

赵国砚骑在马背上,不紧不慢,听见身后传来的一阵阵枪响,还有那些难堪入耳的脏话,心里暗暗松了口气。

“砰!”

“赶紧滚远点儿,死去吧!”小青仍在高声咒骂,“赵国砚,狼心狗肺,别他妈在那装聋作哑,姑奶奶告诉你,以后再敢来沈家店一步,老娘第一个杀你!”

“砰——咔嚓——叮铛”

开枪,拉栓,弹壳落地,一次又一次,仿佛成了某种固定的节奏。

小青接连开了七枪,整整七枪,随后突然哑火——江家的马队已经在地平线上幻化成了一个圆点,模模糊糊,距离太远,终于连子弹也够不到了。

有村民的窃笑声传来。

小青立马举枪向下张望,泼辣得不成样子,也不管什么三姑六婆,照例全骂:“看看看,看什么看,没见过姑奶奶打狗?有能耐来我跟前笑话,少在那暗戳戳地嚼舌头!”

正骂着,一只大手忽然落在肩膀上。

“滚开,别来烦我!”

小青下意识抡开胳膊,转过身,哪知突见父亲,心潮一涌,眼里便显出泪光:“爹!”

姑娘立刻扑过去,正要哭时,海潮山却笑呵呵地说:“姑娘,你打得也不准呐!”

小青一怔,旋即止住哭腔,埋怨道:“爹,连你也笑话我?”

“我可没笑话你,我单说打枪。”

“你明知道我没想打他!”

“那谁知道了,光说可不顶用。”海潮山仍旧笑着,拍了拍姑娘的肩膀,“来吧,今儿破例,我陪你练练枪,就打那棵树,你要是赢了,这几天我做饭。”

小青望向远方,心里空落落的,摇摇头说:“算了,我没心情。”

“怕输?”

“嘁,真没意思,自己姑娘的脸都丢尽了,你还想着比枪。”

“那不然还能咋办?”海潮山问,“不过了?我估计,我姑娘应该没这么傻吧?”

小青把手搭在哨塔的围栏上,用指甲抠着朽木的残渣,低声嘟囔道:“爹,我难受。”

海潮山点点头,轻声问:“就这么稀罕那小子?”

“你说呢?”

“小青,凡事都得讲究个天时地利人和,有时候缺一样,不是成不了,而是结果不会好。是你的就是你的,不是你的想瞎了心也没用,过什么河,走什么桥,不用太急,也不用太慢,该怎么过,往后还得怎么过。”

“真烦,又开始讲这些没用的大道理。”

“没用么?”

“人都走了,还有什么用?”

“新年也跟他们走了。”海潮山淡淡地说。

“啊?”小青始料未及,忙就有些担心,“他自己一个人去奉天,能行么?”

“十几岁的大小伙子,有啥不行的,早该让他出去闯闯了,你还是顾好你自己吧!”

海潮山说:“你要是实在难受,那就可着今天难受吧,明天不行,快入秋了,砍木料,收庄稼,打秋围,洗衣,做饭,吃饭,刷碗,还有好多事儿要忙呢!我那双鞋,你得抽空给我补补,过两天上山要用!时候差不多了,也该准备晌午饭了吧?”

“你!”

小青突然端起枪口,瞄向庄外的那棵老榆树,气冲冲地说:“懒得做,比比!”

“行啊,比比就比比!”海潮山也卸下肩上的步枪,笑呵呵地说,“姑娘,要比可就是动真格的,别以为你掉俩眼泪儿,我这当爹的就会让着你!”

小青翻了个白眼:“用不着,我凭本事赢你!”

“砰!”

枪声响起,老榆树纹丝未动。

海潮山笑了笑,说:“姑娘,我以前咋教你的,开枪就得专心致志,老想着结果,惦记着输赢,子弹就跑偏了。”

“哎呀,行了行了,别搁那念经了!”小青不耐烦地催促道,“该你了,输了别耍赖!”

看来,姑娘是注定赢不了了,心思全不在这上,每次轮到老爹开枪,她便倚在哨塔的栏杆上,情不自禁地望向远方。

阳光澄澈得刺眼,河间谷地波光粼粼,老爷岭层峦叠嶂,一片翠色微微起伏。

白云在天,丘陵自出。

道里悠远,山川间之。

将子无死,尚复能来。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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