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晋庭汉裔 第四章 再会孟观

作者:陈瑞聪 分类:历史 更新时间:2025-05-29 20:23:09 来源:平板电子书

这还是刘羡第一次来到荆州地界,当他赶到博望的时候,当地刚好下了一场雨,湿渌渌的气息令人耳目一新。放眼望去,可见周遭的湖泊与丘陵都为竹林所覆盖,清凉之风吹来,修竹来回摇动,飞鸟在空中肆意穿梭盘旋,显得甚是优美。

但刘羡无意欣赏这些。他在抵达博望后,现任博望令还特意设宴款待刘羡一行人,但为刘羡以骑马奔波,身体不适为由推脱了。他在接下任务时还不觉得有什么,但此时距离宛城越来越近,他反而有些心烦意乱了。

这一夜,刘羡做了个梦,梦见了孟平。

就在那个两岸都是油菜花的地方,头顶着月亮,除了幽深的夜空外,一切都金黄灿烂。他还是笑得那样干净纯粹,问自己说何时带他去打匈奴,打鲜卑。刘羡说好,以后不仅要带他去打匈奴,打鲜卑,就是以后自己要复国,也带着他一起建功立业。

结果话音刚落,梦境便倏忽变幻,转移到了四处起火的洛阳城中。只见孟平靠在一棵槐树上,浑身中了数十箭,被射得跟个刺猬一般,眼看着就要死去了。他苦苦哀求着刘羡,请他一定要帮忙照顾他阿父一把,刘羡不知该如何回答,只见孟平咽了气,他就惊醒了。

此时天还没亮,夜空中还洒有月辉,周围还有风声呼啸。刘羡起身聆听着,脑海中则回想自己这十几年的宦海沉浮,心中充满了无尽的叹息,哪怕他已经竭尽全力想给身边的人带来希望,可最后还是有力所不能及的地方。

可这又有什么奇怪的呢?普天之下,互杀得最惨烈的,就是贵为天家的司马家。自己能够走到现在这一步,其实已经足够尽力了,可一想到自己的人生中依然有这么多的遗憾,刘羡还是很伤感:或许人生必然要经历过失去,才懂得曾经拥有的宝贵吧!

天亮了以后,东海王司马越也率众赶到了博望,他带来了三百余从骑,比刘羡晚一个时辰出发,但由于没有行伍经验,所以被刘羡半路落了近一百里,只好赶夜路追过来。

也不知是有意无意,司马越抵达之后,立刻就说自己累坏了,要在博望歇息一日,要是有什么事情,可以自己先去办。言下之意,是让刘羡先去和孟观谈,谈好了再通知他。刘羡知道他是有些胆怯,也不勉强,让司马越在博望好好歇息,自己用过早膳以后,就带人往宛城方向去了。

博望距离宛城也就二十余里,骑马的话,三刻钟就可以赶到。但既然已经快到了,刘羡也不赶时间,而是稍稍放慢速度,打量沿途的景观。

在博望和宛城之间的这条道路上,真是一片狼藉。到处都可以窥见这半年间大战的痕迹,周遭的百姓大概都逃难去了,陇亩间长了许多杂草,房屋也显得破旧倾颓,基本看不见什么人烟。只有少数离不开家乡的老人,还在田野中力不从心地努力耕耘着,这反而更显得道路上鬼气深深。杂草中不时还可以看见一些无人收捡的尸骨,已经有些发臭了。

再往前走,等宛城出现在眼前时,景色又是一变。

一座满目疮痍的城池突兀地拔地而起,周围是一片规模惊人的荒野——周遭的林木全部被砍伐光了,民居也被拆除得只剩地基,除了茂盛的杂草和不时可见的尸骨外,一切都空空如也。

而与荒野形成对比的,是宛城完善到可怖的城防措施。在城池的外围,可以窥见守军修建的羊马墙、土垒、鹿角,他们错落有致地相互排列,就形成了一道城外防御体系。而在其与城池之间,又可见一条宽近十丈的护城河,然后才是高达五丈的城墙,以及守军临时修建起来的两丈城牒木棚,可以说是高不可攀。几座城门上,还各立有几座望楼,居高临下,可以轻易地扫视四野。而在这些建筑上,都有箭矢射中、刀劈火燎的痕迹。

刘羡一行人刚刚出现在城外五里的地方,就为守军所发现了。因此,早早地就有人马在城外的羊马墙处等待,刘羡等人一进入到箭程,对面就朝天放箭威吓道:“你们是何人?为何来到此地?”

刘羡不卑不亢地回答说:“你们是孟元帅的手下吧,我是刘羡,也是孟元帅的老部下,我有事想与他商谈,还请诸位帮忙通报一声。”

这么说完,对面传来一个青年的声音,犹豫地问道:“你是刘使君?”

得到确认的回复后,正有一个青年从矮墙中站出来,说道:“我是孟讨啊!”刘羡顿时想起来,这是孟观次子的名字。

孟讨说:“您在这里稍等,我立马就去通报。”

说罢,他也不问刘羡要来商量什么事情,就兴冲冲地离开土垒,往宛城城内奔去。大概过了三刻钟,他又策马回来,对刘羡道:“大人就在城楼上,使君有什么事情,就跟我进去说罢。”

于是打开城门,一行人得以进入到宛城城内。而置身其中,愈发可以感受到沿路守卫森严,几乎五步一岗,十步一哨,所有秩序都在守军的掌握之中。一旦刘羡等人有任何异动,立即就会被这些人拿下。

到城楼上后,孟讨对刘羡道:“大人就在里面,还请使君一个人进去和他说话吧!”

刘羡微微颔首,便让傅畅等人在门外等待,自己推门进去。厅堂之中,便见孟观背对着他,正在审视挂在墙上的一张地图。孟观听到有人进来,也回过身,两人对视了一眼。看起来,孟观的身体稍稍有些发福了,眼神气息也不似去年见面时那般锐利。想来,赵王的倒台对他的打击也不小。

此时看见刘羡进来,孟观先是坐到主席上,然后招手让他坐在身侧下首,说道:“怀冲,别来无恙啊!”

刘羡顿时想起关中再见时的情景,不由有些哽塞,他想了想,说:“看见元帅无恙,我也就无恙了。”

孟观哈哈一笑,说道:“说出这种逢迎话,可真不像你。”

但他看似平静的表情下,内心却激流澎湃,下意识握紧了拳头,只是按捺住了。他不动声色地笑问道:

“你这次来,不是来投奔我的吧?”

刘羡心想,这事也躲不过去,还是早说早好,便道:“我这次来,是奉了朝廷的命令,来向元帅传话的。”

“哦。”孟观对此早有预料,他回头看向身后的地图,借此掩饰脸上的表情,问道:“现在朝廷是由齐王那个小儿做主吧,他有什么话要传?”

“朝廷不想再大动干戈了,希望元帅能够归顺朝廷,让天下重回太平。”

“那是。”孟观难免露出一个嘲讽的笑容来,“司马冏此人志大才疏,如果我不投降,他想要拿下这座城池,不花上一两年,死上数万人,是绝无可能成功的。”

这是他身为天下第一名将的自信。河南义军起兵的这半年来,他先是以迅雷之势,击败了义阳起兵的新野公司马歆,将其赶出荆州地界。司马歆便逃回司马冏处,带兵数万又杀回荆州,孟观又将其击败数次。所倚仗的,不过是新兵三万,老兵三千罢了。打到最后,河南义军更是连宛城都不敢看,直接率众进入洛阳,足可见孟观的威慑之大。

若真如孟观所言,司马冏率众围攻宛城,顿兵一二年不可得,说不定会威望扫地,人心尽失吧。

但刘羡也知道,战场上的事情,不一定需要在战场上解决。如今大局已定,任凭孟观战场上何等所向披靡,但他已经没有前途了。没有前途的战事,或许能靠个人魅力暂时团结下属,但从长远角度来看,是一定会从内部分崩离析的。

故而他规劝孟观道:“元帅,善善及后世,恶恶止其身,还是好好为子孙后代着想吧。”

这是后汉时,常常用来劝人认罪时说的话。孟观听闻此言,顿时怒不可遏,他说:“我有什么恶?不过是洛阳几个司马家的人政斗罢了。他们自己互相残杀,如何能怨恨他人!”

他显然积愤已久,又扯起旧账来,骂道:“若他们真讲善恶,当年楚王殿下倒妖后的时候,他们怎么不表态?现在掌权了装起清高来了,早年一个个都哪儿去了?”

听得出来,他对早年的楚王之死耿耿于怀。那时他刚找到了靠山,自以为将扶摇直上,平步青云,没想到因为后党的设计,导致孟观才刚迈出关键性的一步,就被迫闲置,不得不蹉跎岁月,浪费光阴。

说起子孙,孟观更是难过,拍案怒斥道:“世人都说那淮南王忠孝笃诚,好似是什么完人,不也加害我家大郎吗!他们有什么信用可言?要我投降,想也别想!”

对于前面的话,刘羡还好理解,他自己亦有同感。但对孟观的这句话,刘羡却有些摸不着头脑了。孟平是为淮南王战死的,哪里和加害扯得上关系呢?

见刘羡露出疑惑的神情,孟观还道他不知详情,便从桌案上抽出一封黄帛,递给刘羡。刘羡接过手细看,才发现是孙秀写的,信中声称司马允憎恨孟观站队赵王,在洛阳火并时,便把孟平当做典型,当众杀头祭旗了,死后连尸体都没留下。

这明显是孙秀哄骗孟观编造的谎言,孟观居然会上当?刘羡一时有些哭笑不得。但当他放下手中的黄帛,抬首看到孟观那双猩红的眼睛时,立刻又陷入悲哀中。不管怎么说,他是一个好父亲。刘羡本来还在想,孟观和孙秀又没有多深的交情,为何会帮他拼死作战,而不是像李含这样临阵变卦呢?现在,一切都明白了。

刘羡对孟观说:“元帅,我也有件事告诉你。”

他本来想亲口告知孟观详情,可话到嘴边,他又觉得太过残忍,自己的喉咙就似被骨头卡住了一般,怎么也开不了口。只好又说:“我妹夫就在门外,让他来说吧。”

说罢,挥手让傅畅进来,这才给孟观讲述了孟平死亡的真相。

傅畅是亲身经历过淮南王火并的见证者,又是名臣傅祗之子,他说的话,还是很有可信度的。他将孟平反正,为淮南王奋死作战的故事叙述完,肉眼可见地,孟观整个人的精神都垮了下去。

他不敢抬眼看人,只是低头看着自己的手,手指时而松开,时而握紧,似乎想抓住什么东西。但他最后将手指摊开,拍了自己一巴掌,再抬头时,刘羡发现,这位素来以铁打般闻名的汉子,此时竟然哽咽起来,双目中溢满泪水,止不住地滴落在桌案上,斑斑点点。

他强忍住喉咙内的哽咽,摆摆手道:“怀冲,你们先出去吧,让我一个人静一会儿。”

刘羡也为他感到难过,听闻此言,便立刻带着傅畅出去。出了门来,天空依旧晦暗,带来的随从们与城内的戍卒们,都把目光投向刘羡,刘羡说:“没什么事,大家等一等吧。”

这一等就是两个时辰,刘羡在门外徘徊,从上午等到下午,颇有些度日如年。他甚至一度产生怀疑,孟观伤心至此,还会愿意见别人吗?

但最终他还是等到了孟观的呼声,听他在屋内道:“怀冲,你进来吧。”

这声音已经变得很钝、很慢,没有气力。刘羡推开门进去,四处环顾,发现孟观并没有坐在席案上,而是蜷缩在屋角的床榻,身上很冷似的,背对刘羡裹着毯子。

刘羡对他道:“元帅,我来了。”

孟观缓缓地侧过身子,将正脸面对刘羡。刘羡不免愕然地发现,孟观方才还乌黑的须发,此刻竟已白了大半!

孟观不顾刘羡惊异的神情,用一种木讷的眼神打量着他,同时缓缓问道:“朝廷让我投降,开出的条件是什么?”

刘羡低声回答道:“元帅自裁,其余家小都可以获得保全。”

“我信不过朝廷。”孟观说,“你能向我保证吗?你会尽力保全我的家小。”

刘羡单膝跪下,一手指心,一手指天道:“天地可鉴!我必像对族人一样对待元帅的家小!若有食言,必叫我万箭穿心!”

孟观看他立誓后,又过了良久,才又悠悠道:“按照朝廷的规矩,你应该不是一个人来的吧。你先跟监督的使者复命吧,说我同意了。只是我还有一些事情要给家人交代,你明天再来吧,把使者也带上。”

说罢,他闭上眼侧过身子,不再理会刘羡。

刘羡连忙起身拱手告辞,明明是完成了任务,可他倍感狼狈,结果一开门,正好撞上了孟讨。原来他刚刚在门外偷听,两人见面,刘羡更感不安,也无言语,急匆匆地下楼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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