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然,这中间还有一些小国,使用着古老的楔形文字,甚至还有使用绳文的,但那已经不是主流了。
再然后到了印度,就是梵文和巴利文语系了。
除此之外,印度还有一种古老的线形文字,也是一种独立的语系,但是使用范围并不广泛。
玄奘在语言方面的天赋极高,当年入川的时候,他还听不太懂四川方言。但是,入蜀不过两个月,他的口音已经与蜀人无异。
而且,他已经通过自学,基本掌握了梵文,甚至翻译了《心经》。
因而语言对他来说,并不算是特别困难的障碍。
当然,必要的准备还是要有的。
玄奘开始有意结交来自西域各国的僧侣客商,向他们学习诸国的语言文字。他以语系为单位进行学习,这种方式极其有效。
一场大雪过后,长安城内一片洁白。
不到三更,玄奘便起身了,他穿着一件单薄的短褐,盘坐于床榻之上,闭目念了几段简短的经文后,便穿上芒鞋,轻手轻脚地来到禅房门前。
门刚被推开一点儿,一股凛冽的寒气便扑面而来,令他不由得打了个冷战。他伫立门前,深吸了几口禅院内清冷新鲜的空气,只觉得神清气爽,举步便朝山门外走去。
“奘师!”随着一声轻轻的呼唤,有四五个年轻的僧人朝这边径直走来。
“你们这是……”玄奘有些惊讶,现在离天亮可还早着呢。
“奘师要去城外爬山,带我们一起去吧。”
“你们怎么知道的?”玄奘问。
一个看上去胖乎乎的僧人答道:“师兄志向惊人,要去佛国求取真经,我们几个两天前就已经知道了。大伙儿商量好了,要跟师兄一起去。”
玄奘认出他是道岳法师的弟子,法名叫做圆朗,年纪与自己相若。
“你们不做早课了?”他问,“这事儿师父知道吗?”
“师父怎会不知?”圆朗得意地说道,“这件事原本就是师父跟我们说的!师父还跟我叹息说,他从未见过像你这么倔的人!我当时就想,要是能跟玄奘师兄一起,去佛国求取真经,不知会有多大的功德!我跟师父说了,师父一开始说什么都不同意,说我这纯粹就是在胡闹!可禁不住我苦苦哀求,最后也只好同意了。”
说着,他用手一指另外几个僧人,道:“他们几个都对师兄佩服得五体投地,也说要去呢。”
“是啊,玄奘师兄,带上我们吧。”另外几个僧人也热切地说。
他们的声音都不大,但在这寂静的夜晚还是非常清晰。玄奘心中升起一丝温暖和感动,他知道要做出这样的决定需要下很大的决心。
“我们走吧。”他简短地说道,算是同意了他们的请求。
虽然还是深夜,但雪光照得骊山周围如白昼般明亮,漫天的星星眨着眼睛注视着这群自讨苦吃的古怪僧人。
玄奘来到一片碎石地,拨开积雪,取了十几块石头放进随身携带的布袋中,然后将袋口扎紧,背在背上。
其他僧人见此情形都吃了一惊,他们倒是准备了搭链,但里面装的是干粮。
有人想出了主意,干脆直接取几块石子塞进腰间的系带里。
圆朗看着玄奘道:“师兄,你穿得太少了。”
玄奘微微一笑,没说什么。他知道西行的艰难,必须下功夫磨练自己,别说在冬天着单衣,负重爬山,有时他常常是一整天,甚至两三天水米不进。
关于骊山的得名,坊间是这样解释的——这座山,从远处看,形如一匹俊美的骊马,故名“骊山”。骊的意思,正是深黑色的马。这匹“马”很俊美,长得却不很高,像玄奘这样的年轻人,在平常的季节里,只需一个时辰就可登顶,即便像现在这样霜雪满地,也用不了两个时辰。
正因为如此,他不得不背负一些石块来增加强度。
雪又下了起来,一片片飘落在身上,天气也渐渐冷起来,但由于是负重攀山,人们竟丝毫感觉不到寒冷。[t]相反,走不多久,他们就出了一身的热汗,头上也开始冒出白色的汽雾。圆朗等人大口喘气,一边走一边不停地扔掉身上的负重。
“慢一点儿啊,玄奘师兄,等等我们……”
一行人相互扶持,一鼓作气,很快便登上了骊山的顶峰。
“春来草自青,雪落山辄白。”
玄奘站在骊山顶上,望着满山的霜雪,沐浴着强劲的山风,一丝禅悦,渐渐充满了整个身心,所有的劳累疲乏全都一扫而空!
随他同来的僧人们却没有这份雅致,他们早已累得东倒西歪,纷纷找地方休息。
圆朗坐在树下的一块石头上,摘下身上的搭链道:“趁现在还没过晌午,赶紧吃点东西吧。”
一面说,一面从搭链中取出干粮,分给几位伙伴。
大家天不亮就起来,走了大半天的路,的确饿得很了,接过干粮,简短地诵了几句经咒,便都狼吞虎咽地吃起来。
“玄奘师兄,给你!”圆朗将一块麦饼抛给正站在山巅观景的玄奘。
玄奘伸手接住,微微一笑,又随手抛还给了他。
“怎么了?”圆朗有些奇怪。
“西行路上可不是每天都有吃的,”玄奘解释道,“我们必须尽可能增强自己的忍耐力。”
他依然背着装满石块的布袋,望着西部遥远的地平线,大踏步地朝山下走去。
“西行西行,那也不能玩命啊!”圆朗很不理解地摇了摇头,用力咬了一口饼。
直到傍晚时分,一行人才又回到了大觉寺,每个人都已是筋疲力尽,只想赶紧洗个热水澡,躺到床上去。
一个沙弥匆匆跑来:“玄奘法师,你可回来了!朝中有贵客来,说要见你,几位法师正在客堂里等着呢。”
朝中来人?定是自己的上表有批文了!玄奘精神一振,“咣”地一声,将背了一整天的布袋往地上一扔,直奔后院而去。
那沙弥看着玄奘远去的背影,又好奇地看了看地上那个似乎颇为沉重的布袋,眼中露出困惑的神色。
一个同行的僧人一边擦着脸上的热汗,一边笑道:“这里边儿可是玄奘法师的宝贝!你要是感兴趣就打开来看看。”
沙弥抑抑不住好奇心,真的上前打开布袋,见里面竟是些普通的石块。
他抬起头,用迷茫的目光看着眼前几位累得东倒西歪的僧人。
“你看什么?”圆朗挣扎着坐起来,没好气地说道,“我跟你说啊,那家伙就是个疯子,我们今天只不过是心血来潮,跟他一块儿疯了一把罢了!”
玄奘匆匆回到自己的禅房,将浸满汗水泥浆的短褐脱下来,简单擦拭了一下身体,换上长袍袈裟,便径直往客堂而去。
大觉寺客堂内,一位身着儒袍的长者正同道岳、法常等法师坐在一起,谈玄论佛。
玄奘进入后,先向各位大师顶礼。
“玄奘,你来的正好,”道岳法师指了指那位长者道,“来见过当朝尚书左仆射萧大人。”
玄奘合掌施礼,又问道:“莫不就是为《法华经》撰疏的萧邮柯穑俊?
“不敢,正是在下。”萧鹕砘估瘛?
道岳法师道:“这些日子以来,太史令傅奕数次请旨欲废我佛门,多亏嗪推渌肝淮笕嗽诔弥嫌胨郾纾堇砹φ攀沟檬ド厦挥胁赡伤淖嗾隆!?
玄奘早已听说此事,最近这段时间,佛道两家的口水仗是越打越激烈了,先是清虚观道士李仲卿作《十异九迷论》、刘进喜作《显正论》攻击佛教;然后明慨法师作《决对论》,痛责傅奕谤佛八事;接着,又有秦王府的典仪李师政,作《内德论》,高僧法琳作《辨正论》十喻九箴,破道士的十异九迷之谬……一时间,各方就夷夏之争、释道先后等问题展开了激烈的交锋。
那天,傅奕再次向高祖进呈《废省佛僧表》,从儒家观点出发,指斥佛教徒“不忠不孝”、“游手游食”、“轻犯宪章”、“诈欺庸品”,“其为害政”,再次主张“除去佛教”,以“益国足兵”。
高祖李渊再次将这个奏章拿到朝堂上讨论。
也就是在这一次,萧敫缔仍诔蒙辖辛思ち业谋缏郏叩厮担骸胺鹗鞘ト耍ト耸遣荒鼙环且榈模缔嚷糯稳且槭ト耍俏蠖瘢敝纹渥铩!?
傅奕则反击道:“圣人之大伦,莫如君父,佛以匹夫而抗天子。你肃皇巧诳丈#醋鸪缯庵治薷钢蹋姨得挥懈改傅娜瞬呕嵴庋档哪痪褪窍舸笕四穑俊?
听了这话,辔弈蔚睾险频溃骸暗赜源嬖冢褪且蛭姓庋娜四模 ?
最后的结果当然是谁也不可能说服谁。
“阿弥陀佛,”玄奘感佩万分,合掌道,“大人佛理精深,更敢于在朝堂之上,护持正法,实乃佛门之护法也。玄奘深感佩服。”
萧哈一笑:“法师取笑萧某了。若说佛理精深,睦锉鹊蒙显谧闹钗淮蟮履兀恐劣诨しㄒ淮剩遣牙⒛训薄8缔劝穑身为三宝弟子,焉能作视旁观?虽自知不才,却也不得不在朝堂之上勉为驳之。也幸有诸佛菩萨的慈悲加持,圣上和群臣才没有听从他的恶见。对了,听京师诸大德说,玄奘法师乃是释门千里之驹啊!?
“不敢,”玄奘道,“那都是各位师尊的抬爱之辞,玄奘愧不敢当。”
众人再次落座,萧醋判奘,赞赏地点头道:“袢涨袄矗疚纸谭鸱ā<肝桓呱欠鹈潘兜拢┦Ψ鸾绲赂咄刂耍炊疾辉级叵颥说起了玄奘法师,都说法师你是博览群经、横洞百家,一闻千悟、触类旁通,于佛理上颇有见地。纳闷妫阆爰馕晦史ㄊ恳馐呛涡砣宋铮蛲蛳氩坏骄故侨绱说哪昵峥∫荩闭媸巧倌暧⒉牛
“大人谬赞了,”玄奘欠身答道,“玄奘年少识浅,这些年不过是在求师访道,游学而已,哪里有什么见地。”
“哦?”萧抗庖簧粒Φ溃爸皇撬拇Ψ檬τ窝В湍苡姓饷创蟮拿ㄊα瞬黄鹧剑 ?
玄奘尚未答话,道岳法师却开口了:“玄奘法师的游学可非同小可,始洛阳,经长安,越秦岭,过汉川,抵成都。后又乘船东出巴蜀,游历荆州、扬州、苏州,北上赵州,南下相州,仅他正式从学过的师父,就有十三位之多!所学涉及般若、涅槃、摄论、毗昙、成实、俱舍各个门类,几乎涵盖了当今中原地区所有的佛教义学!”
听了这番话,萧挥傻梦荩静灰眩骸胺ㄊυ扑煅模榉妹Γ醇潘次牛闭媸强上部珊兀删纯膳澹 ?
玄奘合掌称谢,连说“惭愧”。
“对了,”萧⑿ψ抛胝猓拔潘捣ㄊ裉煲淮笤缇统隽顺牵侨フ夷巧揭拔奕酥π扌新穑俊?
“也算修行吧,”玄奘答道,“玄奘与几位同修去攀骊山,有劳大人久候,深感不安。”
“哪里,”萧Φ溃澳昵崛司褪蔷⊥绽锏巧缴脱媸呛眯酥拢凵肺艺饫闲嗔恕!?
“大人见笑了,”玄奘道,“西路艰远,玄奘既然请旨西行,自然要先让身体强健。”
“请旨西行?”萧嫦志嬷胺ㄊκ撬怠蚴ド仙媳沓龉孛矗楷竟不知矣。”
原来不是有回表来。不仅没有,身为宰相的萧苟宰约荷媳硪皇乱晃匏⌒奘于失望之余,心中隐隐感觉有些不对劲儿?
难道自己的表文根本就没有递到圣上手里?
“法师怎么想起来要西行呢?”萧源似奈闷妗?
“玄奘这些年来游学各地,深感佛门各宗义旨有殊,经典异类差舛。玄奘想,要弄清佛法真义,唯有去佛国求取真经,纠正错讹,方可使佛理通达,也才能真正弘扬佛法。”
“法师差矣,”萧灰晕坏厮档溃艾倒是认为,中原佛法已然完善,多年来在我天朝上国声名远播,信徒多如牛毛,正在迈入大乘兴盛之态!法师又何必多此一举,去那偏远蛮荒之地自寻烦恼呢?”
“大人既说我中原佛法已然完善,那么,玄奘有些问题想要请教。”
萧溃骸扒虢滩桓业保ㄊη虢病!?
玄奘问道:“为何佛法的一味之旨,要分成当、现二常?大乘佛法的不二之宗,又会被析为南北两道?”
面对萧痰哪抗猓奘又加了一句:“地论师与摄论师为了此事,彼此间纷繁争纭达数百年之久。全国的佛教徒都在怀疑,为何却没有一位大德能够出面决断释疑??
萧叛砸汇叮滩蛔∮痔废赶复蛄苛艘幌滦奘,碰巧与其目光相对,只觉得那双澄澈如水的眼睛里,满含着清凉的雪色寒光,令他不由得为之一滞?
看来,几位老法师是对的,这位年轻的玄奘法师或许真能解决目前佛教界所面临的困境。
“玄奘法师果然不凡,”萧蛄烁龉哈,合掌说道,“三言两语竟说得老夫无言以对,讲耪媸鞘Ь戳耍》ㄊ热恍拇婧敕ㄖ睿抑性鸾萄巯抡媪僖淮蠊乜冢毙胂穹ㄊφ獍愕哪昵岽蟮鲁雒妫ㄇ迕晕恚匝镎ǎ
“一大关口?”玄奘奇怪地看着萧?
萧崽疽簧蛩党隽俗约豪凑饫锏恼嬲碛伞?
原来,看到废止佛教的动议在政府高层难以通过,李渊只得暂时放弃了废佛的念头。但佛教在朝中如此势大,却只能让他更加警惕和不安。
于是,当傅奕第七次上表废佛时,他动了念头,准备将释道二教召集到庙堂之中来一场公开论辩。
听萧饷匆凰担奘更为惊讶:“我佛门正法本就深不可测,长安城中又高僧如云,此次论辩不难取胜,还可利用这难得的机缘弘扬佛法。大人有什么可忧虑的呢??
听了这话,高僧们面面相觑——果然是年少轻狂啊,还不难取胜!
智实长老忍不住讥讽道:“玄奘法师乃是少年才俊,心存弘法之念,连去佛国取经这样的事情都敢想,自然不把这简简单单的论辩放在眼里。”
玄奘听出这话味道不对,立刻不吱声了。
萧苍诳嘈Γ涫敌奘说的也没错,这样的辩论对佛教是有利的,因为佛教的特长就是思辩。但是,前提条件是,皇帝不把他的倾向性带入辩论?
“没那么简单啊,”萧⊥诽镜溃笆ド媳揪筒痪捶鸱ǎ朗棵怯窒氤谜飧龌崦鹆朔鸾蹋舜伪缏圩攀挡蝗菪∈樱徊涣羯窬鸵氐副蔽何涞凼钡拿鸲ブ职 !?
“那么大人认为该当如何呢?”玄奘问。
“法师乃佛门一时之俊才,不知可愿与诸大德一同参与此次辩论?”萧省?
原来他们还真是要让自己参加僧道辩论。嫂索行者玄奘
玄奘的目光转向座上其他高僧,高僧们的眼光都在他身上,充满期许。
玄奘略一思忖,合掌回道:“承蒙大人与诸位大德厚爱,玄奘何敢推辞。只是此次辩论关乎佛门生死存亡,玄奘年少识浅,贸然前往,恐误了大事。”
“无妨,”萧溃罢蛭ㄊδ昵幔吹共槐靥心唷1缏勰翘欤ㄊ上却鹈懦龀。摸他们的底细,就算输了,后面还有岳法师及诸位大德呢。?
座上诸位高僧也都点头称是,道岳法师道:“玄奘,出家人原本不与人争,况此等争论徒扰清净,实在没什么意思。只是事关佛门法运,又不得不应……”
玄奘总算弄明白了,萧笕撕椭钗环ㄊΦ囊馑迹侨米约何鹈糯蛲氛蟆1暇顾昙颓幔闯ぐ驳氖奔溆植怀ぃ诜鸾探缫酝馍形尢竺退闶淞耍苑鹈派也不会造成太大损害,还可让后面的大德们摸清对方的实力;而一旦侥幸赢了,对于弘扬佛法则更为有利?
看来,这位萧大人果真是名副其实的护法居士啊。
“如此,玄奘义不容辞。”玄奘合掌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