烟雨人家 051一路行去一路归来（三）

傻子穿着春生给的鞋子，向村口走去，如烟跟在后面。

转眼就到了大柳树下，傻子又呆住了。

如烟想到十年前，大柳树还是小柳树，她和傻子时常在柳树下玩，那时傻子给她做柳笛，编柳条帽。十年工夫转眼过去了，小柳树就变成大柳树了，树干很粗，如烟已经抱不过来，柳叶儿青青，柳丝儿长长。

“傻子，你为什么一见到大柳树就发呆呢？我们从小就在它周围玩啊，很熟悉的。”如烟问。

“我也不知道，但有的事情，我没跟你说过。”傻子痴痴呆呆地说。

“那你快说！”

“我奶奶那天下葬后，我就跑来这里哭，然后我就什么事情都不知道了，我以为我哭死了。醒来后，天也黑了，我身上全是露水，冰凉冰凉的，然后我就觉得柳树很陌生，好像发生过好多事情，可我实在想不起来了，脑袋胀得生疼。村里人说都说我更傻了，所以我见了它就别扭。”傻子皱着眉，极力思索什么的样子。

“傻子，你那天真的梦到我了吗？”

“真的，你和奶奶全在这棵柳树下说话儿，奶奶就夸你来着，剩下的我就忘了。”

上了木排向回返，虽然是大早晨，如烟仍是呵欠连天的，全是昨天晚上起夜翻蛋给闹的，于是划起木排来也没有精气神。

秋雾正浓，加上周围全是一片汪洋，更加重了雾气。东天的太阳虽然老高了，但浓雾还是这一片那一团的，两只木排就在雾气里穿行。

“傻子，我累了，划不动了。”

“嘿嘿，到我的木排上来，我带着你。”

“那我的木排怎么办？”

傻子拿出截绳子来，把如烟的木排捆好，绳头系在自己木排的尾上，如烟大喜，跳上傻子的木排。傻子就撑着一个木排，又拉着一个木排，继续在白白的雾气里穿行。

如烟看有了白干活的，就笑嘻嘻地在木排上坐了下来，透着雾气，看天上的白云。

“傻子，哪来的绳子？”

“我看你一大早就连着打呵欠，三十多里水路你肯定会累。就想了这办法，找春生要了绳子。”

“傻子，行，有你的。”

“嘿嘿。”

如烟说：“傻子，卫子然的粥铺开张的时候，我们去贺喜，你去不去？”

傻子说：“我去干啥，我是个要饭的。对了，那天你要戴那些头花吧？”

如烟说：“我正想呢，戴还是不戴。”

如烟悠闲自在的坐着，看着傻子一下一下地划着木排，她心安理得地享受着不卖力气光坐船的滋味。忽然，她觉得木排变了方向。

“傻子，你怎么拐弯啦，向哪划呀？”

“嘿嘿，那边有片高地，我在那抓过野鸭，我过去给你做一件好东西。”

“破高土坡上能有什么好东西啊？又没有金元宝。”如烟调笑着傻子。

傻子也不答话，把木排划了过去，让如烟在木排上等着，他跳上高坡，几下就跑到了高坡的后面，消失了身影。

不大一会儿，傻子手里拿个东西跑了回来，又跳上木排，把东西兴冲冲地递给如烟。

“给！”

如烟接过来一看，惊喜地叫出了声，哎呀！居然是一个野菊花编成的花环！

金黄的野菊，团团簇簇地在花环上怒放，中间夹杂了几条淡紫的牵牛花，把野菊衬得越发明艳好看。

她前生就最喜欢野菊，那时日子过得苦，她希望自己就像野菊一样，天冷了还能耐着寒意开花，那意味着她日子再苦也要熬过来。可是，最终她还是没能挺住风刀霜剑的日子。来了这里，她反而把野菊给忘了，猛然间见到这野菊花环，她的记忆被唤醒，从心灵深处涌了出来。

傻子又点了竹蒿，把木排调整了方向，继续向柳汀村驶去。

如烟开心极了，把花环戴在头上，低下头，把绿水当镜子，她左照啊，又右看啊，打量着水中自己的面容，和那鲜艳的野菊花环，一串串咯咯咯的笑声顺着水面荡远了。

“傻子！好看么！”如烟手扶花环，扬头问傻子。

“嘿嘿，我觉得比那些头花好看。”

“那是那是，这是真花啊。不对呀，傻子，那到时候我也不能戴花环去粥铺啊，你以为我还是小孩子啊，你真傻！嘻嘻嘻。”

“你戴两朵去不就行了么。”

“嘻嘻，嗯，也许吧。傻子，这花环我太喜欢啦！”

如烟忽然问傻子：“傻子，那高坡上野菊花多么？”

“多的是！现在天凉了，野菊反而开得正艳，这一大水里面还有几十处高坡呢，漫坡上全是野菊花。”

如烟大喜：“太好啦！羊爱吃这东西，我们家可以来高坡上割野菊喂羊啦！”

如烟戴着花环，隔一会儿就低头去水面上照一照自己，照一百遍她都不嫌烦。傻子就架着木排，木排又拉个小尾巴，那就是如烟的木排，不紧不慢的一路驶着，柳汀村快到了。

“傻子，我跟你商量个事儿。”

“行，你说吧。”

“卫子然开粥铺要用青蛙，青蛙粥你昨天也喝了，多好喝呀！可是我家的干青蛙少，你不是有一大口袋干青蛙吗？”

傻子立刻警惕起来：“你要干啥？”

如烟说：“我拿泥鳅跟你换，你把干青蛙给粥铺吧。”

“不换！”傻子气哼哼的。

“为啥呀，泥鳅比青蛙可是香多啦！”如烟不知道他为什么不换。

“那也不换！”

“傻子，就算帮我吧。我将来要开野味店，现在粥铺的青蛙粥卖得多，主顾就多，将来我的生意也容易做呀！行不行，傻子，你说行，说行啊！”如烟对傻子死缠烂打。

傻子瞪着她，半天才出声：“那就换吧。”

“嘻嘻，傻子真好！”

“我不好！要不是帮你，我就不换！”傻子仍是气哼哼的。

“好好好，全是你在帮我，我谢谢傻子啦！”

傻子脸上才有了笑模样。

如烟问傻子：“到了家，你又要送柱子哥去县城看病了吧？”

“嗯，大夫说了，这一个月要天天去。”

如烟就有点犹豫，她那眼光示意一下空篓子旁边的那双新鞋：“那个，那个，那鞋你还穿不穿？”

傻子说：“那鞋是有点夹脚，本来小秀儿说，穿两天就不夹了，我也想不好穿还是不穿。”

“你还是穿吧，过些天，我也给你做一双。”如烟说，不过她听了出来，傻子知道她因为穿了那双鞋惹得自己不高兴了，她这点小心眼被傻子看出来了。怪不好意思的，如烟心里说。

“穿就穿吧，回来我也给你做一双。”如烟终于说。

“嘿嘿，你会做吗？”

“现在不会呀，过几天就会了。”如烟笑嘻嘻地说。

“针线活上你从小可是就笨得很！”

如烟一下子从木排上跳起来，指着傻子：“你敢再说一声姑奶奶笨？”

“你看你看，又急了不是。。”傻子连忙求饶。

“本来就是嘛，得便宜还卖乖了你！跟你说，本姑娘做出来的鞋再难看，你也要说好看！你也得穿！”

“好看，好看，我穿，我穿，多谢你了。”

如烟儿开心地笑了。

傻子说：“你怎么总这样，蛮不讲理的，跟小时候一样。”

傻子心说，做得不好看，还得让别人说好看，我就没见过你这样儿的。

“要你管！你早该这样，嘻嘻。”如烟才又坐了下来，又向水里照着自己的花环臭美去了。

雾气全部散去的时候，柳汀村到了，小村落在阳光下显得安静平和。

如烟跳下木排，把傻子扔在身后，喊着进了院子：“秋兰姐姐，你快来看我的野菊花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