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唐瑰世传 第151章 血生啖马肠 煮酒定毒计（三）

她毫无惧色的针锋相对，让张昌宗稍稍吃惊，看她的眼神语气，却又似乎真的是为自己着想，他勾起一丝狞笑道：“一年不见，姑娘城府渐深啊。你倒是说说看，我会怎么死呢？”

绮罗稍沉吟，偏头看着窗外细雨中的翠竹，缓声道：“大人，我是无父无母的孤女，您是宰相之后、世家子弟，出身虽有不同，可我们都是陷在李氏皇族和武氏外戚纷争中的同命人，大人之于陛下，就如同我之于郡王，都是依靠着短暂的情爱维持，一旦他们不爱了，看腻了，我们马上就会被打回原形…不，甚至更惨，那些在我们春风得意的时候妒恨交加的人，会在我们落魄的时候，让我们陷入万劫不复之地的。”

她说的这些话，张昌宗自己不是没有想过，可是被如此直截了当的说了出来，他还是会觉得脊背发凉：“你在我面前说这番话，还真是给自己不留余地啊。木姑娘，这便是你一直的处事风格吗？破釜沉舟？背水一战？”“因为我已经没有什么好失去的了。”绮罗转头看着他，异常平静，似乎是在与挚友闲话家常般：“对大人而言，如今趋炎附势、对您阿谀奉承的朝臣们，在陛下驾崩之后，是不是就会变一种嘴脸？今天送到您面前的珍馐美味，明日是不是就会变成蚀骨毒药？…聪明如您，不会没有考虑过吧？”

张昌宗动作飘逸的抄起酒杯，一饮而尽，发出阵阵凄厉的笑声：“哈哈哈哈…我当然想过啊，可这世间之事不全是这样吗？得意之时便要穷奢极欲，失意时便将自己做一块烂肉，托付黄土即可，呈什么英雄好汉啊？！…”

“可您不是还有想要却无法到手之物吗？”绮罗不慌不忙的问道。

他顿了下，脸色变得阴沉起来：“你想说什么？”“恕我斗胆。您之前说过，在宫中有位异性友人，上次命我寻来的琉璃小马，不也是为了她吗？如果我没有猜错的话，这位应该就是上官尚宫无疑吧。”见他没有说话，绮罗便知道自己猜测无误，于是继续说道：“那位大人生在禁苑，长在深宫。心思七窍玲珑，岂是寻常人等？她一边与武三思交好，一边又跟太子妃韦氏私交甚密，同时着意提拔安远将军独孤讳之，将皇位的角逐者和军政大权牢牢抓在手中，不就是在为陛下驾崩之后的安身立命早作打算吗？”

“你知道今日在我面前说出这番话…”张昌宗冷冷的看着她：“…我是不会叫你活着走出这里吧？”

绮罗面纱后勾起一丝笑容：“刚才也对您说过了，我没什么好失去，也就没什么好害怕的。如果您不介意，我可以继续说下去吗？”“说。”

“刚才说的这些。无论是中书令武三思，还是您的意中人上官尚宫，全都是深谙宫廷角逐之道的人。”绮罗站起身，在书房中慢慢踱步，将烂熟于胸的言辞缓缓道来：“和这些人交往，无论您是恨是爱，如果不按照他们的游戏规则来，就如同马球场上弃杆徒手，只能眼看着自己一败涂地了。我今天斗胆到您面前，就是为了给您提供一种方法。至少可以让自己在朝廷之上立于不败之地。而倘若您真正掌握了社稷命脉，如同墙头草和水上浮萍般的上官姑娘，不就会自动飘到您身边来吗？”

张昌宗的目光跟着她移动，从鼻子里轻轻哼了声：“你是个商人，不要妄图让我以为，你不会从中获利…”“我当然会从中获利，这是我处事的原则。”绮罗停下脚步。笑盈盈地看着他：“更何况，一段不能够双赢的关系，您又如何能够信任呢？”

“呵…以前我就想说了，你若是个男子，还真可能成就一番大事业的。”张昌宗一手拄腮，偏头看着她，也露出了丝丝真诚的笑容：“你的意思是叫我将义兴郡王当成安身立命的法宝，不是吗？那你就说说看吧。这位出身低微的郡王，如何能够在从未曾正眼看他的太子。和备受宠爱的兄长之间，取得能够庇佑我…和你的权利地位呢？倘若不能够打动我的话，你知道自己的下场如何…”

木绮罗离开春宫侍郎府邸的时候，已经是夕阳西下的傍晚，虽然雨停，可天空依旧阴暗低沉，空气中弥漫着潮湿胶着的味道。张昌宗看着那个身材娇小的女子，在府邸老婢的带领下穿过长廊，渐行渐远，他脸上显出沉思的神情，负手站在滴水的屋檐下，半晌没有动弹。

他过于沉浸在自己的思索中，直到从身后走来的人站到面前时才恍然回神，露出一丝惊诧的表情：“你怎么来了？事先也没有通传一声…”

“侍郎大人现在官架好大，我来拜访也要提前通传吗？”上官婉儿将绸面披风解下，交给身后的婢子，自己笑盈盈的看着张昌宗。他吸了口气，抬手将她让进屋里：“安远将军得胜回京，你不去陪着他庆贺欢宴，雨后泥泞的跑到我这里来，却又是为了什么呢？”

他语气里透着浓浓的醋意，上官婉儿哼了声，在窗边坐榻宽坐下来，看着桌上的温酒和来不及收起的一对酒盅：“有客人吗？是谁家公子千金啊？”“一个朋友。”张昌宗跟在她后面进来，摒退左右婢子仆役，也不坐下，而是在她跟前直挺挺的站着：“干嘛这么问？我可不记得你什么时候这样关心我来着。”

“你素来是个寡情淡漠之人，很少有人能够跟你在内院把酒言欢啊，感到好奇也是理所当然吧。”上官婉儿拿起桌上的酒杯把玩，张昌宗冷笑了下：“我可不是第一天认识你了，尚宫大人，你就直说吧，是不是你安排在似锦居周围的眼线，跟你报告木绮罗到我这里来了，所以你才急急忙忙从宫里跑出来探听虚实呢？说起来这木姑娘还真是了不起，居然能够让上官婉儿如此关注紧张啊。”

狠狠将酒杯墩在桌上，上官婉儿已经换了一副面孔，阴冷的注视着他：“以前我就跟你说过，就算是你着意叫我憎恶讨厌，你在我心目中也不会有半点分量，不要仗着皇上对你的宠爱肆意妄为，总有一天会跟你好好清算的！”“你还真是不怕我伤心难过啊。”张昌宗在她对面坐下来，伸出手，用白玉般无暇纤美的手指轻轻抚摸着她的脸颊：“可你又怎么认定，我所做的任何事情，都只会令你憎恶讨厌呢？”

上官婉儿愣了下，微蹙眉头：“什么意思？你们到底都说了些什么？”

“想做成件两全其美的事情还真是不容易啊…”张昌宗扬起嘴角，将一抹扭曲的笑容，挂在那张惊为天人的绝美容颜上，用拇指滑过她小巧的下巴，轻声说道：“…但是这次，我应该能叫你满意的，走着瞧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