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唐瑰世传 第131章 情挫将军意 挥师喜还朝（三）

“要不是特别了解你，这番话听上去就像是气话...”

绮罗将他肩上垂下的一缕长发卷在手指上，打了个哈欠：“哥哥，我现在已经不是阳谷县主了，我不过是个戴罪逃亡的奴隶，论身份地位，如今是远远不如哥哥你的，所以我希望你可以真的将我当成自己的妹妹，而不是个高高在上的公主，斥责我、教训我或者打我两下，都是可以的啊。”

“不可能。”独孤讳之的声音斩钉截铁，还透着丝丝怒气，绮罗更加不理解了，她瞪大眼睛，看着他俯看自己的面孔，却因为黑暗看不清他的表情：“为什么？这么多年来一直支撑着我的，除了阴曹地府里的亲人们，还有你，我在这世间唯一的亲人…哥哥，你是不愿我再麻烦你，还是我这次真的做错了，伤了你的心？”

独孤讳之叹了口气，将宽厚的手掌敷上她的眼睛，强迫她闭上眼，一则是希望她能够不再胡思乱想，好好休息；二则是他不知道，这双美丽的明眸再这样紧盯着自己，他会不会做出什么令双方后悔的事情：“别瞎想了…”“我已经不是小孩子了！你别想随便糊弄我，把话说清楚啊，不然我不睡觉的！”

她在被褥里扭动身子，踢来踢去想要挣脱他的手掌，独孤讳之无奈之下只好将她紧紧抱在怀里，好让她安静下来：“我对你发火了，就在离开军营的前一天，我在你面前拍桌子咆哮。还将你用铁链栓在营房里…”听他这么说，绮罗停止了挣扎，安静地躺在他怀里，听着他低沉沙哑的嗓音：“然后在你音讯全无的这些日子里，我总是忍不住想。万一再也见不到你了，万一又一次失去你，难道我对你说的最后一句话，做的最后一件事，竟然就是冲你发火，对你咆哮吗？！这种想法太可怕了，真的太可怕了…”

“哥哥…”

“我第一个反应就是抛下一切去找你，什么江山社稷，那原本与我无关，就算是要我单枪匹马杀入墩城。也势必要将你救出虎口…可是最终我还是劝服了自己。你说的没有错，你已经不是小孩子了，你有你的想法，也有你的抱负，我要成为你的剑、你的盾。而不是阻碍你前进的脚步。”

他用手捧着她的脸颊。就像将易碎的白玉捧在手心里，那抡圆了百十斤的兵器毫不费劲的粗糙的大手，此刻却微微有些颤抖：“所以以后无论你要做什么，对我下命令吧，只要是你的命令，无论是要我付出什么，我都会听从，会为你去做的。”

“我命令你长长久久的活着。”绮罗将头埋在他胸前，双手紧紧抱住他的身体，她的心产生出一种酸楚又甜美的感觉。她不知道这代表着什么，却明白自己与哥哥之间还是存在无法分割的羁绊，这种认知令她获得了十分的安全感，悬在半空的心一下子落了下来：“哥哥要长长久久的活着，比我活得还要久，然后娶个美丽又贤淑的姑娘，生一大群孩子，等他们长大以后，再把我们的故事告诉他们…”

独孤讳之苦笑了下，轻轻拍打着她的肩膀，哄她入睡。星光的清辉静静地洒在营帐里，周围静谧而安详，这短暂的时光在以后很长一段时间里，都是这个男人聊以慰藉的回忆，而藏在他心中那个名为“爱意”的秘密，却在徘徊不定中继续等待……

历时八个多月的征战终于结束了，浩浩荡荡的大军踏上了还朝的归途。早有信使在军队动身的时候，就将相王亲手书写的奏表飞马送往长安，当他们还没有离开陇右道地界的时候，皇帝的谕旨就已经送到军中――对于这次征战的结果，武皇帝似乎忽略了义兴郡王与临淄郡王被俘的事实，而是沉浸在他们火烧墩城的狂喜中，她为飞扬跋扈的默啜可汗头痛了许多年，这次也算是一雪前耻，特别令女皇帝面上有光――于是皇帝下令，长安城中文武百官在大军回归之日全体出迎，沿官道几十里扎起百十座彩楼迎接，要让三位郡王和安远将军风风光光的凯旋归朝！

这个天大的喜讯令相王李旦乐得几宿睡不着觉，连忙张罗人手，在大军途经的郡县购置衣料，招募巧手的裁缝，为自己和儿子添置新衣，还吩咐那些前来迎接道喜的地方官员们搜罗特产珍馐，想要作为礼物献给皇帝，却在他儿子临淄郡王李隆基的劝阻下不情愿的作罢了。

义兴郡王李重俊却顾不得这些繁杂俗事，虽然军营中，绮罗还是以将军亲兵的身份行事，大部分时间却还是与他呆在一起，行军过程中游山玩水，却是难得的逍遥快活；李隆基将这两个人的亲密要好看在眼里，只当是小兵救了堂兄，两个身份悬殊的人成为莫逆之交而已，但他不理解的是，为什么自己崇拜的独孤将军却一天比一天阴郁，仿佛蓄势待发的火药桶，令人心惊胆寒…

数月转眼又过去了，当初离开长安城的时候，还是山花烂漫的春天，回来的时候，却还是春寒料峭、薄雪消融的早春。果然就像是皇帝谕旨中命令的，未及长安城几十里外，便能够看见文武百官迎接大军的彩楼，那些用竹竿和彩纸扎成的各式各样的彩楼，装饰着这个季节十分稀罕的鲜花团簇，有些更是砸下重金，用金箔银箔包裹，远远看熠熠生辉，很是奢华。

到城门前还有半天的路程，相王李旦舍弃马车，改乘马匹前行，他一马当先走在先头部队的最前面，身边跟着两个少年英俊的年轻郡王，华盖仪仗铺呈开来，如狼似虎的军士四周簇拥，展出了十足的监军郡王派头；独孤讳之也不能免俗，浑身银甲擦拭一新，日头下晃人眼睛，骑在西域血统的高头大马上，虎虎生威，再加上他并非其他将军那般粗莽孔武的长相，而是人人称道的英武俊俏，只见那路边迎接的人群之中有不少浓妆艳抹的姑娘少妇，基本上都是为着他和义兴郡王来的。

绮罗跟在这些闪闪发光的人物身后，只顾着观看路边那些争奇斗艳的彩楼，冷不防大队人马突然刹车，差点令她连人带马撞上前面的仪仗，连忙勒马伸长脖子查看，就见前方官道上站着一群人马，拦住了前行的去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