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顾十年 第九十三回：无助（2）

对面忽然传过来一声咳嗽的声音，宋宁已经到了。

“苏禾，你短信里面说的我都知道了。”他说着坐到她对面，问道:“吃早饭了吗？”

苏禾点了点头，皱了下眉，说:“爸，能不能帮帮我？如果没有三十万的话，房子就要被卖掉了，那奶奶就只能寄人篱下了，您见过我叔叔婶婶――他们――”

“我知道。”

“那您能不能帮帮我？”苏禾咬了下唇，心急如焚。

宋宁缓缓叹了口气，说:“三十万不是个小数目，你妈那边我不好说，而且你姐姐已经离开at了，她的食品公司到现在还存在资金问题。”他说着，顿了顿，脸色愈加难看，“这样吧，我再想想办法，尽量帮你筹钱。”

算起来，宋宁今年也有六十岁了，苏禾忽然发现，他的双鬓也出现了丝丝白发，声音也不似以前那般铿锵有力了。

曾经一度，苏禾会埋怨宋宁对他远不如对宋娜那般，在关键时刻，想到的永远都是宋娜，可是而今，她才发现，她根本没理由埋怨他。宋宁可能当年因为什么原因才收养她，可至此已经十年。

十年来苏禾在那个家所有美好回忆几乎都是宋宁给的，十岁的时候他会双手把她擎在天空，十五岁的时候会偷偷帮她买生日蛋糕过生日，十八周岁时，会送她他曾经为之骄傲的门萨徽章，即便她渐渐发现他总是透过她在看另外一个人。

“养育之恩大于天。”她居然到今天才真正理解这句话。

“谢谢你，爸爸。”谢谢你总是无条件帮我，谢谢你带给我这十年黑暗中的种种快乐，谢谢你视我如己出。

宋宁听罢，微微笑了，松弛的脸上漾出了皱纹，像是被风吹乱的湖面。

学校就在餐厅附近，不是很远，苏禾拒绝了宋宁的接送，上午第四节课有课，在分针接近“2”的时候，苏禾离开。

宋宁出了餐厅，坐在车里却迟迟没有开车。

昨天宋娜难得回家，她回到家只是一句:“爸，帮帮我吧，我是您亲生女儿，您就是再偏爱苏禾也不能对我这么冷漠啊！”

宋宁听了这句话，当时心下猛的一颤，他自知对宋娜没有太多管教，他印象中，宋娜这个孩子从来都让他省心，小学，中学到后来进了哈佛，从成绩到私生活没有一点不让他安心的，也是因为如此，宋宁对宋娜根本没有什么可以提点的地方。

却不知从何时起，他这么出色的女儿已经暗暗的讲这种放任不管当做是冷漠。

那可是他的亲生女儿啊，他怎么会不关心她？不在乎她？

蓦的，一个念头忽然闪了过去，宋宁的呼吸也慢了半拍。

那么她对苏禾种种都是因为……他不敢想下去，只是暗暗敛住生息，低沉着说了一句，“娜娜，爸爸不是不在乎你，爸爸爱你，胜过世上任何人。”

宋娜毫无生气的脸上露出一丝微笑，旋即隐没，沉声道:“那么，爸，能不能不要对苏禾那么好了？能不能把我放在她前面。”

“娜娜――”她这个要求有些过分，宋宁喊了她一声，一股愧疚涌了上来，终究没再说下去。

宋娜戚咧的笑了，整个身体像是被人抽了骨架子，软软的站在那边，似笑非笑的看着他，眼里充满了悲哀，“你不是说最爱我的？说到苏禾你就犹豫了？又是苏禾。”宋娜的眼睛里面充满了血丝，狠狠地吼了句，“又是苏禾，为什么她要出现在我的世界里？我喜欢的人，我在乎的人都要偏向她，为什么？”

“娜娜――”宋宁连忙扶住就要跌倒的她。她却凄然一笑，缓缓拂开他的手臂，一个踉跄倒在柔软的地毯上，狠狠地揪着地毯，眼里充满了绝望和哀伤。

“娜娜――”宋宁深深地叹了口气，一种深深的无力感涌上心头，他扶住额头 撑着后面的柱子，说:“爸爸，答应你，一切都以你为先。”

宋娜听了，通红的眼睛里露出孩童般喜悦的光芒，那种光芒是宋娜十八岁以后宋宁从未见到过的，那代表着喜悦还有满足。

宋宁忽然觉得，不论宋娜多大，多独立，多么成熟，她始终是个孩子，是孩子就渴望被父亲爱，被父亲肯定，是孩子就会妒忌父母偏爱别人。

医院，无论何时都充斥着一股莫名的药水味道。

杜承希在见到谭惜的时候她正躺在床上，在听到声音偏过头见到他时，脸上立刻露出灿烂的微笑:“你来了？”

“恢复的怎么样？”他把门带上，走了进来放下果篮。

“还算不错。”她笑着回答说，脸色有些惨白。

“这次准备和我待多长时间？”她脸上露出古怪的笑，打趣道:“是准备人来一趟就走吗？”

她这样说其实并没有道理，他们之间严格意义上算起来，不是男女朋友，不是好朋友，也只能算是熟识而已。

他皱了下眉，“嗯。”

谭惜对这个答案显然不满意，如果在以前他们还在一起的时候，她一定会噘嘴表示不满。

然而，今非昔比，她能感受到他对她没有爱，也没有恨，全然没有感觉。

“那就多待一会儿吧。多陪陪我吧。”她说。

接近六月，距离叔叔说的期限已经不到三天。

她呆呆的坐在湖边，面前的马路上不断走过一对一对的情侣，还有骑单车来往于教学楼的学生。

岸边的柳树枝繁叶茂，点点柳絮自天空翩然飘落，落在湖中被打湿，漂浮在上面，整个湖面上像是漂浮了一层泡沫。

苏禾盯着手机，坐在石凳上，不知道过了多久。

爸爸帮不上忙，宋娜根本不可能帮她，姜怡一定会帮她，却没有这个能力。

她盯着电话簿，翻着一个又一个的号码，最后只能落在“杜承希”三个字上面。

她深深地呼出一口气，闭了闭眼睛，平复心绪而后打字:能不能借点钱给我？要三十万，因为家里的事情。

打完字，她仔细看了一遍，确认再三才发过去。

她咬了下唇，心里只觉得忐忑。

他会是什么反应呢？会不会乱想？苏禾在心里默默祈祷，杜承希你千万别介意啊，我实在是走投无路了才向你借钱的。

信息没有很快发了过来，苏禾连忙滑开手机屏幕，很简单的几个字，她在看到的时候却像是被人狠狠地刺中胸口，连呼吸都不禁停下了片刻，眼睛错愕而又茫然，直愣愣的盯着那几个字。

须臾，纷繁的声音飘了进来，她的手一抖，竟就掉了手机，心里只有空空荡荡的悲伤还有委屈。

“你要的就是这个？”

这是他发过来的，让她瞬间忘记了呼吸，失去了所有感官以及感觉，眼神失焦的盯着那一行字，过了好久才恢复了思考能力。

“杜承希。”她写了三个字，却想不出来还要再写什么，下一秒钟他的短信又传了过来，“不要再见面了。”

“你回来了？”医院这边谭惜已经从病床上走下来了，在看见他的时候眼里闪过一丝奇怪的神色而后笑着替他拿了张椅子，说:“你难得有空，多坐一会儿再走吧。”

他皱了下眉，等到谭惜已经躺在病床上，看着他好一会儿时，他才问她:“怎么忽然进at工作了？我记得，你以前不屑于替别人打工。”

她笑了下，抿唇一叹，说:“你说的也是以前而已，这么多年了，很多东西都变了。”

“那为什么选择at？”

“待遇高，环境好。”

“仅此而已？”

谭惜笑了，挑眉，做了个疑惑的神情，“否则呢？”

杜承希大概知道谭惜在跟他打哑谜，再问下去也没有结果，便就此作罢，没再问下去。

“问了我这么多，该轮到我问你了吧！”她狡黠一笑，把头正对他，问道:“你觉得仇恨应该用什么来化解？”

他先是一怔，继而笑了，“怎么问这个问题？”

“想知道而已，怎么？不打算回答？”

他笑了，“不知道。”

谭惜脸上浮现出奇怪的笑容，看定他一会儿，便转过头看了看天花板，“你知道，不过不愿意回答而已。”

这时两人都有点沉默了。

“这些年是你变得多还是我变得多呢？”这句话像是在对他说话又像不是。

他沉默了一会儿，没有立刻回答。

谭惜也不强求他的答案，只是笑着偏过头看他。

他们第一次见面的时候是在一家餐馆，两个来自中国的学生，在一家中式餐馆，因为最后一盘牛肉粉丝汤而结识。

不管在哪里，他总是那么显眼，所以当谭惜在校园里无意中看见他的时候，她第一眼就认出了他。

他们也有很甜蜜的时候，利用周末去附近电影院看一场电影，或者看他喜欢的绘画作品展览，去她喜欢的作家开设的讲座。

细心的人总会让人觉得体贴还有温柔，他就是这样的人。但他的那种细心却并不是理科生的面面俱到，机械，甚至于死板。他会跟你开玩笑，有些方面会迁就你，在有些方面又会很认真的纠正你的错误。

现在想想，那个时候，几乎他们在一起的每一天都是甜蜜的。

无论过了多久，他还是他，坚毅的轮廓，秀气的脸颊。然而现在他已经不属于她了，现在的他身边有了苏禾，那个她曾经以为和年轻时候的她性格很像，容貌更像的女孩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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