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落尘缘 第八十六章 夜雨伤（下）

顾不得心绪的凌乱，夕颜细细听着花蝶的话：“不一会她便出了园子，却不想落葵姐姐你沐浴时，大少爷遣人去寻灵薇郡主来，这种事情可是第一次，那郡主来的时候怀中竟捧了两坛酒径直上了亭子二楼去，这才是真真让我们难以理解的。”

夕颜心中揣测：“苏灵薇日日来萧府，呆在大夫人身边，那大夫人在收到字条的时候她定是也在身旁了，所以才会在我离开时候来到园中，她虽心狠恶毒，却也是天资聪颖，自然是听到下人的讲述便能知道大概了，于是想要趁虚而入。”

可夕颜也实在难以接受的是，子逸竟然让苏灵薇进了杳云亭，因那亭子在她心中，一直是他们两个人的天地。虽说如此，但夕颜更多的，是宁愿相信他们二人并不会有什么，即使心中有过这种猜测，但往往都被脑海中浮现的子逸温柔的笑容给驱赶不见。

心忧难耐的重重疑问让她止不住胡思乱想，难道子逸真得看到自己和昭轩在客室的情景了吗？可既然如此，子逸又为何要选择逃避？何苦这样折磨自己呢？

按耐不住，她还是决定去杳云亭中探个究竟，毕竟，该面对的总是要面对，她希望以后同子逸的生活中，不再藏着遮掩。

悄悄经过依旧言语不断的外屋，夕颜穿过游廊和通至后院的垂花门，来到这一大片的花圃中，立于杳云亭前，仰头望向那行云流水般的三个鎏金大字，楼上烛光摇曳，明暗跳跃。忽觉一阵冷风扑面，夕颜这才意识到走得匆忙，竟忘记了这正密密斜织的雨幕，打湿了的披锦在轻风拂过时，带着一丝凉寒，她有些犹豫了，子逸说了，不希望有人前去打扰，倘若自己如此闯入被他询问，是说不出所以然来的，兴许会惹他不悦。

如此思量，夕颜转过身，却并未挪动步子，兴许，是自己想多了，子逸向来不是那样无理取闹之人。想到这里，她又毅然地进了亭子，站在亭边，轻轻摆去衣衫上还未来得及渗入的雨珠，面中含笑地蹬上了木梯，却因听到了里面的话语声而停在转角处。

一阵盈盈的笑声：“如此便好了，我此生也算是不再有什么遗憾。”夕颜听得出，那是苏灵薇的声音。

随后是子逸平淡的轻语：“你就这样渴望我为你画一幅图。”

“我渴望的太多，而如今你能满足的，只有允许我进从未踏入过的杳云亭和为我做一幅图这两样了。”苏灵薇的声音有些凄苦。

许是觉得对不起她的真情实意，子逸沉默了。

“谢谢你！”良久，苏灵薇再次开口道。

子逸问道：“谢我做什么？”

“谢你能够相信我说的话。”她一字一顿道。

像是被刺到痛处，子逸有些沉闷地说道：“是因我自己看见，否则绝不会想到颜儿会如此的。”

原本越越前往这里的兴奋已经被这冷冷的两句话熄的了无踪迹，夕颜的揪心地细细听着。

“你真的看到了？”话语中含有几分欣喜，苏灵薇刻意显示出惋惜：“嫂嫂真是不知道满足，子逸哥哥你这样好的丈夫都能忍心舍弃，居然背地里与旧情人私会。”

子逸止住她的话：“你不要这样说，颜儿……颜儿她……”

“你的颜儿怎么了？说不下去了吧？如今连你自己都找不到为她争辩的理由。自从那日夜晚在街道上看到她同尹昭轩在乔家门前私会，我便替还蒙在鼓里的你觉得冤屈，亏得你整日还在园中痴痴等她回来，却不想她这样不要脸地以前的男人纠缠在一起。”苏灵薇有些嘶喊出来，似乎想要激起子逸内心深处的愤怒。

“啪！”一声清脆的声音响起后，阁中安静了下来。

“你打我！”苏灵薇略带哭腔又有些委屈地吼道：“子逸哥哥！你变了，以前的你从不会如此待人的。”

子逸似乎也有些控制不住：“是啊！我变了，自从颜儿嫁给了我，我就变了，变得不能再像以前一样淡然，变得不能再宠辱不惊，因为她对我来说太珍贵太难得了，于是我无时无刻不在害怕失去。我也是在这样患得患失的爱情中才找到真正的自我，一个连自己的妻子都守护不住的丈夫根本就算不上男人！”说罢，便听到瓷坛重重放到桌上的声音，他依旧幽幽成声：“你，你不会明白的，这件事情便是我所害怕的，她为何，为何要对我有所隐瞒呢？为何不能坦诚相待？我不在乎她的过去，只会期盼着我们的未来，倘若她并不喜欢我，我愿意，愿意给她自由，愿意给……什么都愿意给……”还未说完，便听到闷闷地倒地声。

“不要再喝了！”苏灵薇虽仍未从刚才的气愤中缓过，但又不忍弃他而去，她心疼地恼道：“你如今这样为她伤心，以为她就能够回心转意吗？不过是你妄自伤残罢了！”

“如果这样折磨自己能换来她的心，我愿意如此。”子逸似乎依旧没有被她从地上搀扶起来。

这样坚定的一句更是重新伤了苏灵薇的心，她咬咬牙，将他靠在桌腿边，便起身甩袖欲走。

担心子逸饮了太多酒，又长坐在地上着了凉，夕颜忙继续往楼上行去，刚站稳在亭子二楼上，欲转过屏风走向两人，便听到子逸有些酸楚的乞求声：“不要走。”

苏灵薇被子逸扯住了裙角，她回过头去，心中软了下来，却看到已然不够清醒的他嘴唇一张一翕，似在呢喃什么，却听不到声音，她细细看去辨识，竟是“颜儿”二字。

狠下了心，她扭头欲抬脚挣脱开他死死拉住裙边的手，却忽在明暗不定的室中，透过纱绣屏风看到一个婀娜的身姿，定睛望去，看清了来人，不禁嘴角勾起一抹笑容。

她俯下身去，握住子逸伸出的手，看向他的眼睛，笑道：“好，我不走。”

能够朦朦胧胧看到里面人的举动，夕颜见此，忙又在一个高大的瓷瓶后躲藏了起来，细听注视着里面两人的言行。

苏灵薇看着她隐了起来，冷冷一笑，却依旧注视着眼前的子逸。

子逸缓缓睁开眼来，眼中的世界模糊不清，他轻轻摇晃了几下脑袋，面前之人的容貌这才像除去雾霜般渐渐清晰，他怔怔道：“灵薇？”

“子逸哥哥！”还未待他反应过来，苏灵薇便扑到他的怀中。

子逸正欲挣脱，却觉得她的身子有些颤抖，哭泣声愈来愈大：“如今你可明白我痴心多年而迟迟得不到你眷顾的痛楚了吧？”

因那有些冰凉颤抖的身子就已经不忍推阻她的子逸，更是在听到这句共鸣的话后心中惭愧不已：“灵薇！对不起。”

“我如今只想问你一个问题，若是没有乔夕颜，你……会选择我吗？”苏灵薇声音有些微弱，却是字字敲打着夕颜的心间，她紧靠在墙上，凝眸细听，或许这也是她想要问的，虽然她曾在心中无数次的否认这个问题，但始终没有开口问过子逸。

“回答我啊！”一阵沉静后，苏灵薇抱着他的胳膊加大了力度，想把他从无尽的惆怅中拉扯回现实。

子逸这才幽幽出声：“灵薇！别这样！”

“方才你为了替她辩护居然还打了我，若你的心中不是如此认为的，又何必呆在这个亭中不敢回去面对？若你相信她，又怎么差人唤我前来陪你喝酒解愁？既然你这么痛苦，就应该能够想象到我每每面对你时的撕心裂肺！”苏灵薇哭喊着，身子已经颤抖的如一片随时可能飘落的枯叶。

不再狠心看她如此，子逸回拥着她：“灵薇！你不要这样。”

“如果没有她，你会选择我的，对吗？”苏灵薇圈着他的手死死抓住他薄薄的衣衫，直叫此时的子逸惭愧的不能呼吸。

终于，在一番挣扎后，他微微点头，既然不能给这个真心对待自己的女子现实中的感情，但至少也不能在她精神接近崩溃的边缘再次狠力将她推向悬崖。

听到此话，苏灵薇梨花带雨的哭泣中含着隐隐笑容。

只是那个轻轻的动作，始终盯望着里面的夕颜便已经能够看得清清楚楚，她顿时没了平日里昂然的勇气，泪水早已潸然而下，今日这短短的一天里，她失去了生命中两个最爱她的男子，只觉腿上无力，顺着背靠的墙壁直直滑坐下去，沉重的头偏向一旁的瓷瓶枕靠，却忽觉瓶子因这用力失去了平衡，朝她靠去的一侧重重倒底，碎如她此刻的心。

这一清脆的声响惊醒了同苏灵薇相拥在一起的子逸，他如梦突醒般甩开她的死死纠缠，扭头望去，见一个女子正靠墙躬膝坐地，单薄的身影直叫人心生怜惜，她直直地望来，子逸站起身，四面的凉风吹入，他登时眼前一片清晰，这才看到那个满眼有怨的女子，正是自己的妻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