桑芮虽然说过那二百两银子可以从集雅书肆提取,可她现在还用不着银子,突然拿回去恐怕会把文氏吓一跳,于是按按胸口的白玉环,没有提这一茬,笑着回答方掌柜,“也没什么特别的事,就是正好经过这里,顺便过来看看,先认识一下,还有,我叫留兰,您叫我留兰就行,我叫你方伯伯,可好?”
方掌柜不由一愣,桑老板在心中特意提起这个小姑娘,再三吩咐,只要她有所求,他就得满足她的要求,足见桑老板对她的重视,他刚才还在疑惑,眼前的小姑娘不过是娇俏可爱一些,并没有什么什么特别之处,心下正思虑桑老板为何会看重她,听她软软糯糯的几句话,竟让他想起自己的女儿小的时候来,心里陡然生出几分喜欢来,呵呵笑道:“那好,我就叫你留兰。留兰这是到方伯伯这里串门来了?现在是住在哪里?”
“住在范公巷,我文姨与芳桂斋有生意上的往来,和单老师傅相熟,我们便是借住在他的家里。”留兰如实回答,日后还要相处,也用不着瞒着瞒那的。
方掌柜拈着下巴上整齐服帖的胡须,若有所思的点点头,“唔,芳桂斋,易家名下的产业。”
“是,我们家在上林镇的两家铺子,都是租的易家的,因此认得了单老师傅,我文姨做的果脯,也是放在芳桂斋代卖的。”留兰并没有说是易安之主动找上他们的,也不提现在芳桂斋卖的果脯大半是文氏做的。
“哦哦!”方掌柜眯着眼看着留兰,对她及她的家人有些刮目相看了,他也是本地人,对易家自然也有所了解,他们能与易家有所往来,难怪桑老板会高看他们一眼。只是对桑老板提及这个小姑娘,却不提她的长辈,心下还是有些疑惑。
易家在青州城赫赫有名,但只做“食”字生意,且主做高端市场,客户也都是有钱人,无论从哪一方面讲,都与书肆扯不上半点关系,何况青州城的集雅书肆只是一个小小的分店,方掌柜对易家也没有太大的兴趣。不过也听说易家在青州城的产业,除望江楼和珍味阁之外,其它铺子生意都大不如前些年了。坊间甚至有种说法,说易家已经不满足于这个小县城,打算把重心转向宁江府城甚至是京城,易家大老爷和二老爷也的确有这个本事,几位少爷虽然比不上他们的父辈。但也都不是纨绔之辈,这种说法也不是空穴来风。
方掌柜侃侃而谈,稍稍告一段落,才意识到自己面前只是个十多岁的小姑娘,可就是这个小姑娘,一直弯着月牙儿般的眼睛听着他说话。却也不时的插上一两句,引着他把话说下去,一时反应过来。不由心惊。
留兰听方掌柜截住话头,面上惊讶之色一闪而过,知道他是意识到自己说得太多了,于是拍手笑道:“原来易家的生意做得这般大,我也只听秦川哥哥说过。易家铺子里、酒楼里都不是我们能买得起的,唔。秦川哥哥在芳桂斋做伙计,也没知道的这般多,方伯伯真是见多识广。”
一个天真可爱的小姑娘真诚的夸奖,听了比平日里那些虚情假意舒服多了,方掌柜心里刚刚升起的几丝不悦也消失的无影无踪了,哈哈笑道:“方伯伯知道的可不算多,你那秦川哥哥年纪还小吧,等他到了我这般年纪,肯定要知道的比我多得多。”
话刚落,门外传来伙计的禀报,“掌柜的,刘夫子来了。”
“哦哦,快请!”方掌柜连忙站了起来。
留兰也顺势站起来,“方伯伯,您有事要忙,我就不打扰您了。”
“好,那以后常来玩儿,方伯伯也有个女儿,比你大两岁,下次介绍你们认识。”方掌柜笑呵呵地点头,对留兰的乖巧可人越觉得喜欢。
留兰甜甜应着,转身出了门,正巧碰上刚才传话的伙计引着一个清瘦的中年人往这边走来,听着方掌柜的寒暄声,知道来者是文昌学院的夫子,走到前面铺子,又听到伙计低声议论,“这个刘夫子,还真是嗜书如命,每到将要来新书的日子,都要往这儿跑几趟。”
“可不是,掌柜的都说来了就给他送去了,他还是得空就往这儿跑,可要把青城书肆的掌柜气死了。”
“生气有什么用,他们花重金买来那些所谓的有才华的科举士子,把他们的文章结集刻印成册,就算是新书了?糊弄那些想一举成名的学子还差不多,像刘夫子这么有学问的人,满肚子都是锦绣文章,当然是不会多看一眼的。”
留兰听桑芮提到过,集雅书肆不仅卖书,而且有专门的人在全国各地搜寻优质书稿,刻印成册,也算是出版商了,她分神想着事,低着头走出集雅书肆,往旁边的纸铺走去,走了几步,却猛地转头,集雅书肆的旧书摊前,有几个身着浅蓝衣衫的书生正翻检着旧书,另有客人经过旧书摊走进店内,一切都很正常。
可她刚才,似乎看到一个白衣书生站在那几个浅蓝书生之间,在她经过的时候太抬头看了她一眼,那样超凡脱俗的眉目,一直深深刻印在她的脑海里,可是不过一个转身,却不见了人影。
留兰有些不甘心,转回去拉着其中一个书生问道:“请问,刚才是不是有个穿白色衣服的人也在这儿看书?”
那书生顺着抓在他衣袖上的小手看上留兰的脸,眼睛突然一亮,“你是,品香坊的留兰?”
呃?认得她?在青州城竟然还有人认得她?
留兰仰着脸仔细看了看被他抓着的书生,“陈瑾瑜?”西书苑院长的孙子,竟然在这里碰见他。
“是我。”陈瑾瑜温和的笑了笑,“你说,穿白衣服的人?”
“对,刚才他也站在这里的。”留兰也顾不得问陈瑾瑜为何会在这里出现,急急地问道。
“我只顾着翻书,倒还真没注意。你们注意到了吗?”陈瑾瑜问向身旁的几个书生。
这几个人都是他的同窗,一起来的,听到他问,离门口最近的一个答道:“刚才是有个穿白衣服的人从店里出来,不过只停了一下就走了。”说着扭头望了望四周,“不过这人走得还真快,才这一会儿竟然就不见人影了。”
留兰听说是从书肆里出来的,顾不得向陈瑾瑜和他的同窗道谢,匆忙跑进店里问伙计,她被方掌柜带到后堂聊了半天,那伙计不敢怠慢,听得她问,认真的想了想答道:“你说的是元颂吧?他是穿着白衣服,也刚离开一会儿。”
“元颂?”留兰低念了一声,“他是谁?”
“你不认得他呀?那也没别的穿白衣服的人了。”伙计又仔细想了想。
“那这个元颂是谁?”留兰着急又问了一遍。
“哦,是来送画稿的,喏,你看,就是这些。”伙计将手中还没来得及放下的画稿送到留兰面前,“这都是他画的,笔法精炼,旁边还附了笔法讲解、绘画要点等,用于临摹再合适不过了,中间还穿插着各种典故,很是有趣,每次刻印后都会被抢购一空,每一册都要加印好几版,这已经是第三册了,说起来这个元颂还真是才华横溢,可惜不会说话。”
不会说话?
留兰耳边突然炸开了一个响雷,更是攥紧了伙计的衣袖,“那你知道,他住在哪儿吗?”
“这就不知道了,每回都是他来,我们也没找过他,他又不会说话,也没问过他。”伙计看留兰的神色不对,疑惑的摇摇头。
留兰失望地松开手,怔怔的道了谢,转身往外走。
“留兰!”陈瑾瑜迈着步子跟上,关心的问道:“你是在找人?是什么人?如果可以的话,我帮你打听一下。”
是什么人?她哪里会知道,她不过才见过他一次而已,说不定还认错了人。
留兰不由黯然一笑,“不用了陈大哥,也许是我认错了。”
“哦,是这样。”陈瑾瑜因为她的一声陈大哥,俊面上多了几分喜色,“那你是一个人来的吗?你住在哪儿,我送你回去。”
“我去芳桂斋,离这儿不远……”留兰正想拒绝,陈瑾瑜却道:“芳桂斋,秦川也是在那里的,我自来时见了他一回,一直没再见他呢,走吧,我送你回去。”说罢和一起来的几个同窗说了一声,回头看着留兰等着她往前走。
突然插进来这么一件事,留兰也忘了要买纸的事,看着陈瑾瑜一脸温和的笑,也不忍心拒绝,只好跟上了他。
陈瑾瑜对这一带倒是很熟,带着她转了近路,很快就到了芳桂斋,见着秦川,聊了几句,买了一包果脯,才又走了。
秦川告诉留兰,陈瑾瑜是在今年童试中了秀才,才被举荐到县学读书的,他很爱吃甜食,听同窗说起芳桂斋,便找来了。陈瑾瑜虽然是在上林镇长大的,但怎么说也算出身书香门第,却没有丝毫骄纵之气,并没有因为自己是秀才秦川是伙计就低看他一眼,可谓秉性纯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