留兰拉着闻彻进了屋,拿开他捂在脖子上的手,伤口还在慢慢渗血,倒吸一口凉气,连忙又把他沾血的手摁回原处,“捂着,我去拿伤药。”
闻彻看着掌上的鲜血,淡声道:“用不着伤药,打盆水来就行。”
“……”留兰疑惑的看他,感觉他的神态和语气似乎都变了,但为他的伤担心,也没多想,“不上药可不行,还在流血呢。”
闻彻抬眼看她,忽而就笑了,从怀里掏出一只精致的白瓷小瓶,“这儿有上好的伤药。”
“桑大哥给你的?”
留兰也只是随口一问,心里已经认定了这个答案,不等闻彻回答,出门端了盆温水,打湿了布巾,擦去脖子上的血迹,露出两个红果核大小的伤口,看着不算很严重,上了药,血便止住了,留兰却拿干净的布条,裹了一层又一层,看着倒像是伤势严重的样子。
“好了。”布条在颈后打个结,留兰拍拍手,跳下床,站在闻彻面前与他对视,极认真的问道:“大哥,你真的要走吗?”
闻彻看她一眼,没有回答,起身走到水盆前,躬身洗手,留兰站在床边没动,目光追着他的身影,越觉得他整个人都与平时不一样了。
这才是他本来的样子吗?很陌生,也很心酸,他以前的生活环境,是她很难想象得到的。
屋子里安静的只剩下哗哗水声。
沉默许久,闻彻才轻轻答道:“不想。”
不想?是不想走,却不得不走吗?
“……”留兰愕然无语,但也不想再劝说他,换了她,恐怕也是这样的决定,“是桑大哥让你这么做的?”
“他只是提醒我。这是个机会,要不要把握,在我。”闻彻仍然背对着她。
留兰皱眉,“他提醒你?他在那本书上给你留字了?”
“没有,他只是随手从书架上拿了一本书,书上没有留字,也没有其他的暗示,但我并没有问他借过书,他让你带书给我,自然是有别的用意。他也许是等着我想不明白回来问他。可是,我想明白了。”闻彻几步走到留兰面前,居高临下的看着她。“不可否认,他是个很厉害的人,头一回见我,便看出我隐藏了秘密,但我。也不差。”
“你当然也不差。”留兰莞尔,“郭志斌此刻大概在反复琢磨,如果你不是他的儿子,不会这么恨他,恨到宁可死都不肯认他,但看他的反应。你这样的性子倒是他喜欢的,这招欲擒故纵,使得不错。如果你一见他就抱着他的腿喊爹,恐怕他还不信呢。”
“他此刻也并非全信,刚才你不也听到了,他着人打听去了。他这样的人,如果能轻易相信别人。就不会亲自来了,而且。能请到知府大人,可不只是花钱那么简单。”闻彻眉宇间拢起思索之态。
“即使不全信,恐怕也信了大半了,让人去打听,只是想验证自己心里的想法,总比本来不信,却要去找证据让自己相信的好。”留兰蹭蹭鼻尖,“接下来,你打算怎么办?”
“听起来,你希望我走?”
闻彻一手支着床架,覆压下来,且眼神灼灼,眸中意味复杂,留兰迫于压力,一屁股跌坐在床上,“如果我说不希望你走,一百个一千个一万个不希望,你就不走了吗?或者我们所有人,说一百个一千个一万个不希望你走,你就会为了我们留下来?大哥,我既然叫你一声大哥,自然是把你当做家人了,既然是家人,你想我能不希望你留下吗?文姨和我娘她们不希望你留下吗?我们,所有人都希望你能留下,可也正是因为我们是一家人,既然你已经做了决定,自然不想让你为难。”叹一口气,又道:“你眼底下青黑一片,昨晚上根本没睡吧?你用了一整个晚上做出的决定,岂能为我的几句话而改变主意?”
闻彻嘴角微微扯动,“或许呢。”
“没有或许。”留兰明澈亮眸与他对视,“如果你还是我熟悉的大哥,或许会,有那一分留下来的希望,我会抱着你的腿不让你走,可自从昨夜你离开村子的那一刻起,你已经又成了以前的闻彻了,我想,昨夜你一定在石桥上徘徊了很久,在石桥的一端,你是闻彻,是我大哥,走到石桥的另一端,你是谁?”
“即使离开,还是叫闻彻,自然也还是你的大哥。”闻彻眸色微暗。
“郭志斌会同意?”
“冠之其姓,有何不可?”闻彻语带戏谑,“我恨之入骨,被迫应他,总要约法三章才行。”
“你想与他谈条件?”留兰双眸晶晶亮,“郭文彻么?我以为你不会喜欢这个姓。”
闻彻眉梢微挑,“我娘姓郭,很巧不是?”
留兰看着他的神情姿态,只觉得心中恍然,“大哥,这是你原本的样子吗?”
闻彻不答,只凝眸深望着她,许久才道:“留兰,我一直知道,你很聪明,聪明的,有时候让我不敢相信。你既然这般聪明,应该知道,人并不是想成为什么样子就是什么样子,而是环境让他成为什么样子。以前的我是什么样子,或者原本的我是什么样子,都无所谓,你只需记着,我和你们在一起时是什么样子,也要相信,我永远都是这个样子,可好?”
留兰愣怔地看着他,隐约觉得,他的话里,还有另外一层意思,可一时又分辨不出,其中有怎样的深意,只是隐隐感觉有些不安,不由脱口而出,“大哥,你不要去了好不好?我们再想想别的办法。”
闻彻不语,只深深看了她一眼,目光从她脸上,落在屋子里的每一处,又穿过半开的窗户,落到院子里,忽而又转头浅笑,“你该帮我想想,如何能让郭志斌深信不疑。”
这是,没有商量的余地了。
留兰将紧握的拳头松开,平展在膝盖上,看着白皙柔嫩的手心里浅浅的指甲压痕,眼睛慢慢模糊,有湿意凝结,一滴,又一滴的落在手心里。
“莫哭,你这一哭,我舍不得了,我娘栖身荒野,岂不孤寒的很。”闻彻捧起她的小脸儿,轻轻拭去泪水。
“大哥,你留下来,我们一起努力,总有一天,你也能底气十足的站在他们面前,替你娘讨回公道。”留兰暗暗攥紧了拳头。
“我知道,但我怕我娘等不及,也怕,我自己等不得。”再继续待在这儿,心底那股被压制的恨会被融融亲情消磨殆尽,还是最终爆发,将他烧个彻底,他不得而知,更不想等到那一天,“说起来,我该去和娘道个别,和她说一声,我什么时候回来接她。”
留兰捏了捏潮湿的手心,“你该早些说,多去看看她的。”
“去的多了,只会让她不安宁。”闻彻往窗外望了一眼,“路有些远,不好再耽搁了。”说罢便要出门。
留兰紧赶两步捉住他的衣角,“我陪你去,行吗?”
闻彻扭头看她一眼,且笑不语。留兰只当是他不拒绝,紧紧抓着他的衣角,跟着他出了屋门,在院子里碰上白氏。
白氏意味深长的看了闻彻一眼,也没多说什么,只递上一个篮子,“带上这个吧,早去早回。”
“我会回来的。”闻彻接过篮子,答了一句,便大步离开,留兰跟在他身侧,在他的眼角看到了点点闪烁。
两个人在大车行雇了马车,刚要上车,却被人拦住了。
“少…少爷,您这是要去哪儿?”钱六心底里很是看不起这个穷小子,但无奈这个穷小子即将成为他的主子了,他可是打听清楚了,有好些人都说这小子是文氏的亲儿子的,如果不是亲儿子,谁能做到真正的一视同仁?且他可是擅长察言观色的,看自家老爷的神色语气,分明已经认定了这小子是他的儿子,还用得着他去求证,管他真的假的,顺着老爷的话说就没错,所以看到这小子竟然还一副要出远门的样子,即使再不情愿,也得上前拦着,他可承受不起老爷的怒火。
“我去哪儿,与你何干?”闻彻斜睨着钱六,高高在上的姿态压得他忍不住缩了缩脖子,硬着头皮讪笑道:“小的是想,这个时候,您实在是不便出门了,老爷很忙,特意跑这一趟,已经耽搁了不少生意了,明天一早是必须要离开的,您这会儿还出门,恐怕要耽搁老爷的时间……”
“我要做什么,还得你说了算不成?”闻彻眸中的冷意更重。
钱六的腰又弯了几分,“小的不敢,不敢,只是……”
“滚一边去!”闻彻尚还带着几丝稚嫩的面孔上寒意逼人,若换了郭志斌,钱六早躲得远远的不敢再多话了,可他打心底里看不起这个穷小子,却不得不对他点头哈腰,心中懊恼,面上便表现出几分不屑,又上前一步,正待再开口,感觉眼前一花,下一刻,肩上一阵剧痛,让他忍不住嗷的一声叫了出来。
留兰也愣了,难以置信的看着闻彻握在手里的马鞭,目光移到他的脸上,那种似乎与生俱来的傲然之气让她感到陌生。
车夫也愣了,前一刻马鞭还在他手里,他正为眼前的状况感到奇怪呢,也不知道这看起来文文弱弱的少年怎么把马鞭夺了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