留兰噼里啪啦,一口气说了一大通,还恰到好处的从眼角缝里挤出一个不屑的眼神,以蔑视的神态斜着三个已经涨红了脸几近爆发的少年,不怕死的添了一句,“我哥哥就是学习比你好,你连我都不如,还能比得上他?你再故意生事找他打架这也是无法改变的事实,你不服,那就沉水底下淹死吧!”
她刚才便看明白了,以胡光为首的三个少年,并不是故意诋毁白氏,只不过想以此激怒闻彻等人,是坏学生向好学生的一种挑衅。她故意强调这一点,一为给他们最后一击,再者,原本只是孩子之间的打斗,因为秦卓宇的加入,一些路过的大人也围了过来,她不想再提到白氏,免得再传出其他不好的话。
秦卓宇目光烁烁,直视留兰,“这些都是你哥哥教你的?”
“先生尚未讲到《荀子》。”闻彻突然插言,留兰看到他的神色,再接到他递过来的一个眼神,也明白了他的意思,大声道:“是我娘教我的!我娘还说,根深不怕树摇,身正不怕影斜,旁人说什么且让人说去,问心无愧,为何要怕流言蜚语!”
童言稚语,却说得掷地有声,人群中开始议论纷纷,认为她这么小不可能懂得这些道理,相信这些话是家里大人教的。镇上的女人大多连字都不识几个,哪儿能说出这样的大道理来?
秦卓宇暗暗点头,脸上露出赞赏的神色,环顾四周议论纷纷的人,眼神一黯,正色道:“你们几个,回去把刚才的三句话默写百遍,明天交给我。少一遍,多罚十遍,且记住:道听途说,人云亦云,是非不分,何谈立身处世?”
“是!”闻彻第一个毕恭毕敬的领了罚,文泽几个也都跟着领罚。
对于胡光为首的三个少年,罚字百遍等于是比挨打还要厉害的重罚,个个倒吸一口凉气,不免垂头丧气。只是在秦卓宇面前不敢造次,哼哼唧唧的应下了。
其他围观的少年心存侥幸,幸亏他们没有插手。却听秦卓宇接着道:“你们几个,身为同窗,看到他们打架却不阻止,我平日里教你们的友爱互助全忘得干净,罚字五十遍。”
五十遍总好过一百遍。少年们不敢反驳,只能应下。
留兰眨眨眼,不是说教书先生只负责教授四书五经、古板学问吗,这个秦小夫子,倒是改变了她的某些看法。
秦卓宇罚完了,便打发他们各回各家各找各妈。他抬脚先走一步,走出几步,却又回过头来。恰看到留兰锁眉皱脸,一副苦恼模样,不由愣怔,接而失笑,回身阔步离开。
留兰苦恼的是。刚才打的痛快了,说的痛快了。回去怎么跟文氏交代?只说的痛快也就罢了,大不了闭口不谈,这件事就这么过去了,可闻彻几个都灰头土脸还带着伤,哪躲得过文氏如炬目光?
瞧瞧这个,看看那个,刚才很威风,这会儿全撒气了,留兰忍不住叹气,“大哥,怎么办?”
“没办法,实话实说吧。”闻彻认命的摇摇头,认真又带着几丝疑惑地问留兰,“刚才你说的那些,都是白姨教你的?”
他的怀疑,留兰表示理解,毕竟白氏从未在学问上对闻彻等人做过指导,哪怕只言片语都没有,单独教她也说不过去,正思考怎么回答的时候,留白仰着小脸问她:“二姐,是爹告诉你的对不对?”
“对!”留兰顺势点点头,“是爹告诉我的,不过很久了,我也记不大清楚了,只记得大概的意思。”
闻彻蹙眉,留白曾无数次在他面前提到沈子林的无所不能,很有可能是他把一些简单的道理说给了留兰,而留兰的记忆力犹如他的听力,都好得离谱,记得出处原文应该也不是难事,而留兰没进过一天学堂,就有让秦小夫子赞赏的好学问,他竟然一点儿都不觉得妒忌,反而有着淡淡的欣喜,这种感觉很陌生。
“呀,大哥,你的袖子开线了!”留兰拉起闻彻的衣袖,把裂开的地方摊在他面前,这下好了,证据有多了一条。
“没事,大概是刚才扯破了。”闻彻不在意地扯了扯衣袖,嘴角忍不住翘了翘,他第一次出手和人打架,竟然是为了没有亲缘关系的弟弟,大哥,弟弟,这样的称呼让他心里升起一种异样的感觉,竟有些期待,回家。
几个人一身狼狈的走进家门,文氏的脸立刻结了一层霜,听闻彻说完事情的经过,她的脸便宛如冬月冰雪了。
站在打架队伍最末尾的留兰悄悄挪了挪身子,在文氏的视线之外,不着痕迹地脱离了队伍,往文清身边靠了靠,缩着肩,垂着眼,一副与我无关的模样,不是她不想有难同当,只是觉得,在暴风雪降临之后,她还能做一些抢救工作,不至于全军覆没,连死都没人埋。
文氏绷着脸沉默了足有一刻钟,眼神的温度一直保持在零度以下,扫过就足以让人结冰的状态。每过一秒,留兰都觉得她下一秒就发作了,但她最终都没有发作,沉声道:“回屋去,先领了罚再吃饭,百遍之外,再多加二十张大字。”转头吩咐文清,“把他们的凳子都搬出来。”
饿着肚子,还要站着写?
“可是,文姨,并不是……”留兰着急想要辩解。
“谁再多话,惩罚加倍!”文氏脸上的冰霜又多了一层。
留兰立马噤声,如果说情的人一起受罚,那她该说的一定要说的,可现在,她多说一句,加诸在闻彻几人身上的惩罚就多出一倍,一百遍变成二百遍,二十张变成四十张,站着写说不定就变成蹲着写了,而文氏说出口的话,自来不允许打折扣的。
文清轻轻扯了扯留兰的衣袖,丢个眼神提醒她唯有执行一途可走,留兰在被文清拖出门之前。回头看了一眼白氏。方才闻彻阐述客观事实的时候,并没有刻意回避胡光等人诋毁白氏的那些话,可她脸上除了心疼和几丝失望,并没有别的神色。心疼是因为留白的小花脸和满身泥污,而且惩罚与他来说也是最重,失望大概是因为打架事件,偏被人诋毁、名声受损的悲愤与哀怨看不出丝毫,碰上留兰的眼神,只微微摇了摇头,示意她跟着文清出去。
文清和留兰把五个人的凳子搬到屋檐下一字排开。闻彻几个才鱼贯而入,在各自的书案前站定,铺纸提笔。准备领罚。
闻彻向来淡定,文泽习以为常,留白第一回受罚还没反应过来,梁恩康左看看右看看,胳膊肘蹭蹭身边的孪生兄长。“哥,咱们之前也没少打架,不都是罚跪挨板子吗?现在怎么换罚写字了,哎,你说哪个好?”
梁恩平学着闻彻的样子,端着一张脸不理他。
留白提着笔蹭到闻彻跟前。“大哥,秦小夫子说的那三句话,我有一句没记住。”
“咳。留白你比我厉害,我只记住了一句,眼见为虚,耳听为实什么的。”文泽也搔搔脑袋。
“是眼见为实,耳听为虚!”留兰待要出门。又转回身,拿过留白手中的笔。扯过一张纸,依次写下了三句话,挨个传给文泽、梁恩平和梁恩康看了,“快写吧,已经没饭吃了,别再连觉都不能睡了。”说完又不放心的嘱咐留白,“不管能不能写完,一定要认真写,知道么?”
“知道了!”留白虽不明白,但还是乖乖的点了点头。
闻彻惊异地抬头,“留兰怎么好像突然长大了?”
再不长大,再贪恋亲人的宠爱,被人欺负了,只有哭的份儿。留兰心里嘀咕着,脸上却扬起浅浅的笑意:“长再大,大哥不还是大哥?”
“哈哈!”闻彻竟然大笑,看上去心情很不错的样子,笑完还挤挤眼,“快去看看大姐今晚上做了什么好吃的,偷偷给我们留点儿。”
留兰也惊讶的眨眨眼,“不是吧大哥,你这是挨了罚的样子吗?我怎么看你比受了夸奖还要开心?”
“当然是开心的!”闻彻只笑着说了一句,便低下头奋笔疾书,自始至终,嘴角一直噙着浅淡的微笑。
今天这一架,打的很是畅快淋漓。
留兰退到院子里,文清怔怔地站在厨房门口,目光落出,文氏的背影刚转过墙角,“姐,文姨做什么去了?”
文清叹一口气,“去前边忙了。”
留兰一怔,“不吃饭了?”
“娘说他们在外面跟人打架,是她没有教好,他们既然受罚不能吃饭,那她当然也得受罚。”文清转身进了厨房,“我给留念蒸的蛋羹,你来给她端过去。”谁不吃,也不能饿着最小的。
留兰端着蛋羹进了白氏的屋子,一进门,留念就摇摇晃晃的迎上来抱住了她的腿,仰着小脸儿甜甜的喊:“姐姐!”
留兰蹲下身单手环住她,“留念乖,留念吃蛋羹不?”
“吃!”留念小手捧住了碗,小嘴儿一张一合做出咀嚼的样子。
白氏在镜前拢了拢头发,转身笑道:“你喂留念吃饭,我去前边看看你文姨。”
“娘――”
留兰张嘴喊了一声,白氏停住脚步回头看她,她却欲言又止。
她想问什么?问白氏为什么一点儿都伤心不难过?真的是一点儿都不在意吗?哪里就能真的不在意了?
“等你再长大些,经过了一些事,便会觉得,这些事其实并不算什么。”白氏嘴角绽出一抹淡然的笑意,只留下一句话,便挑帘出去了,只是那一抹笑,倒像是饱经沧桑一般,意味深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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