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光悄然在指尖滑过,就像迎面吹来的一阵风,还未触摸到它的身形就已经悄然离去,门外种着的樱花无声无息的怒放着,春天悄然而至。
庭院中的几株银桃花树亭亭如盖,绽开绮霞流光的般的花朵,一团团,一簇簇,又像是流霞轻纱,簇拥在屋檐下,有几枝甚至探进窗子里来。
半年了,她身上的伤早已经好了,一丝疤痕都没有留下,皮肤反而比往日更加的白皙,往日的她,少不了要奔波各处,而这半年来,她却一直养着,与其说养着倒不如说被幽禁着。
不过说幽禁也有些过了,他每日都会亲自下厨,亲自给她熬药,守着她,护着她,陪她弹琴,陪她聊天,陪她解闷,但无论她怎么劝说,就是不让她走出这幽静的山里。
窗外的树木换了一批又一批的新衣裳,就连原本枯萎的快要干涸的老榕树也长出了嫩绿的新芽,迎着春日的喜悦,在明媚的阳光下绽放着。
几片樱花飘落,散落在慕容熙的手心,慕容熙伸手想要握住它,樱花触手的感觉有些冰冷,有些湿润,仿佛在斥责她的残忍。指缝微张,花瓣悄然落地,结结实实的散落在红泥地面上,一阵风吹来,又几片树叶飘落,将它深深的掩埋在土里,再也不想起来,就这样落到了土里。
她不忍让它如她一般被人禁锢着,她不愿阻止它追寻归宿。即便是粉身碎骨,它亦是义无反顾的,至少还能滋润一方润土,那便是它的选择,她成全它。
可是又有谁来成全她呢。这是她一直向往的生活,宁静,平凡。不会有人打扰,可是为什么她却感觉不到一丝脱离苦海的兴奋呢。
他的温情,他的贴贴,他的隐忍,他的爱护,她不是看不到,只是不想看到罢了,给不了他什么,又何必徒增他的烦恼,若是无情还苦苦纠缠。无非是给世间多添了个痴情人罢了。
她不想欺骗自己,更不愿违背自己的心意,她不愿做那恶人。她更不愿这个从来未曾伤害过他的男子因她而受到伤害。
多少次夜里,她问自己,他就这样将你留在这,你恨他吗?答案一直是模糊的,模糊的她都不知道是什么。
恨?她不是个记仇的人。何况他并未对她有什么不好,尽心尽力的为她治伤,全心全意的对她,为了她的蛊毒失了功力,却从未对她说一句责备的话,埋怨过一句。
那天。她蛊毒发作的厉害,甚至痛的吐了口血,忘着地上暗红暗红的血液。触目惊心的刺眼。慕容熙以为,她离死不远了,面对他的素手无策,她只是淡然一笑,道:“有人说。人死了就解脱了,什么都不用想。什么都不用做,做过的事都会忘得干干净净,所有的恩怨都会烟消云散,不知道是不是真的,我也想亲自看看呢。”
面对慕容熙如此感伤的说法,韩瑾风却是心中一酸,自己自称医术很好,可眼睁睁的看着她痛苦的样子,却什么也做不了,他真是枉学医这么多年。
他眼眶泛红,怒目瞪着她,也不顾她是否正承受着痛楚,走上前去,狠狠的抓住她的肩膀,使劲的摇着她,“你不许这么想,我一定会想到办法救你的,我一定能找到那个对你下蛊的人,将他碎尸万段。你听到了吗,你一定要撑下去,我不许你那么快就放弃。”
他摇得她好痛好痛,头都晕了,可是他的话却一字一句的印在了脑子里,他从来没有那么凶过,他一直都是很温柔很温柔,尤其是对她,从来不舍得大声吼她一句,今天他的眸子却凶得可怕。
见惯了他温和的模样的慕容熙,看到他这副样子也是吓了一跳,完全忘记了身上的痛,睁着眼睛,鬼使神差的点了点头。
其实她也不想死啊,死多可怕呀,没事谁会想它呢。可是她却感觉它离她越来越近,越来越近,好像已经牵起她的一只手,就只差将她拽入了。
她死过两次的人了,她本该对死没什么感觉了,可是谁又知道,她心里其实怕的要命,她拼命的想摆脱她,可它就离她那么近呢,她又能怎么样呢。
她昏迷过去了,毫无预兆的昏迷了过去。
梦中,她好像看到了她母亲,正坐在一座大房子前,门前种着几株开得十分妖艳的梅花,门前是一片碧蓝碧蓝的大海,这是一座用木制成的房子,门外挂着一串风铃,那面母亲的照片挂得满满的,风一吹,风铃发出银铃般的响声,风铃中的人,也伴随着风的节奏,慢慢的起舞着。
她穿着白色的衣裙,好像婚纱一样,又好像是刚刚从天上飘下来,她就这样站在房门口,微风吹起她的裙摆,好像白色蝴蝶,在风中起舞。
她神情略为焦虑,一双眸子一眨眼就好像要渗出水来,双手交握在胸前,不安的转动着,眸子锁住前方一片宁静的海,好像在等待着什么人。
这个梦好熟悉,好熟悉,好像在她的梦中上演过千百遍一样。她真的是母亲,和风铃照片上的人一模一样,她真的是她的母亲。她在等着她,原来她一直都在,一直都在陪着她,等待着她的回头。
慕容熙踉跄的跑过去,想紧紧的抱住她,她要告诉她,她好想她,她要告诉她,没有她的日子爸爸是多么的难过,她要告诉她,她们都很想她,她还要告诉她,她从来都没忘记多她,她一直都在这里等她,等着她回来。
张开的双臂好像抱到了一个空气,原来一切不过是幻像,没有妈妈,没有风铃,没有房子,没有房前的一排梅树,什么都没有。
慕容熙怅然若失的蹲了下去,手拼命的想要抓住什么,却什么也抓不住,什么都没有,真的什么都没有。
她大声的呼喊着‘妈妈’,可是听见的只要她的回音,只是她那嘶哑的喊叫声,四周一片黑暗,什么也看不见,什么也摸不着。
她好像是那个迷路的孩子,怎么也找不到方向,找不到回家的路,就这样流浪在黑暗的迷雾中,呼喊着,期盼着,嘶叫着,渐渐地,连回音都听不见,她只剩下自己,那个孤独无助的自己。
在她奋力的嘶叫中,突然好像抓住了什么东西,暖暖的,好像冬天里的那股热炭,很暖,很暖,让她整颗心都暖了起来,她死死的抓着了,她再也不要放开,她再也不要一个人,她拼死也不放开了,即便那是天上的一颗星星,但只要被她抓到怀里,她就不放了。
四周的一切好像突然变得清晰,嘴唇干裂得如同沙漠一般,硬是发不出一点的声音,眼前好像很是模糊。
她好像看到了他那一袭白衣,那一把折扇,还有那抹清澈无波的笑,笑得十分的妖媚,笑得十分的开怀。他从来没这么笑过呢,即便是装风流,他也只会戏谑的笑,只会似笑非笑,从来没有这么没形象过呢。
他从来不会让自己狼狈,不会让自己如此开怀的笑,他总是一副漠不关心又戏弄人,又或者是一副高高在上,冷漠至极的样子,这样清澈的他,她还是第一次见呢。
她突然觉得此刻的他好亲切,好温暖,好像梦一般,他张开双臂,迎着微风对她微笑,吹起的衣角好像翩翩跳动的夜明珠,光芒四射。
他深情的眸子看着她,他湛蓝的眸子里没有任何的杂质,只有她,只有她。好像吹了一阵风,将慕容熙吹到了他的身边,吹到了他的怀里。
他的怀抱是温暖的,很暖很暖,抱着他,就好像抱着一股热源,将她身上的冷气一点一点去驱逐出去,浑身都是舒服的,她嘴角微微翘起,贪婪的吮吸着他身上淡淡的清香,还有他身上那源源不断的热气。
就让时间停在这里吧,停在这没有纷争,没有别人,没有威胁,没有打斗,没有闲言碎语,只有他们的世界,他的眸子不是冰冷的,不是冷漠的,不是高高在上的,不是深邃的,而是信任的,全是信任,是喜爱的,是温和的,去纯澈的,是毫无杂质的,是只有她的。
那日,他将她从死亡的边缘唤醒,他将她从美好的梦幻中唤醒,他亦将她从死亡的边缘拉回。
那日,她知道了他其实是会武功的,只是她不知道罢了。
那日,他失去了大半的功力,只为救她。
那日,她经历了死亡,又被人从死亡的边缘拉了回来。
那日,他倒在她的床头,脸色比她的还要苍白,手还是紧紧的握着她的。
那日,她好像经历了一个世纪那么长,从冬天到春天,从夏天到秋天,又从秋天到了冬天,一切的一切都在变幻着,虚无缥缈的变幻着,她只能看着,什么也触摸不到,什么也说不出口。
明明正在眼前,却什么也触摸不到,明明很近,却是很远,原来这就是咫尺天涯,那天,她终于懂得了那四个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