名门淑媛 第十三章 釜底抽薪

在云曦的刻意调解下，母子二人又说了一会儿话。初春的光景，一旦太阳出来便有一阵暖意。萧珏往屋外望去，见外头的日头移到了高空，想必已临近午时了。他略带犹豫地看了云曦一眼，旋即又垂下眼。

虽然萧珏的动作很小，但云曦还是敏感地注意到了。说起来在不知不觉中，他已经在这儿待了一个多时辰了，若是留在满园用膳，对萧珏来说恐怕也不方便。但见云氏仍含笑着讲着萧珏小时候的趣事，一时不忍心打断她。萧珏几次张了张嘴巴，最终还是没有出声。云曦瞧见的神色已经露出几分焦急之意，忙抢在他前头对云氏道：“母亲，今年的春闱快要到了，哥哥还要去念书，就让他先回去，我留在这儿陪母亲用午膳吧。”这些话若是萧珏说出来，恐怕又会让敏感的云氏误会什么。

云氏拍拍额头，笑着自责道：“你看我糊涂的，珏儿快回去念书吧，可别耽搁了春闱，曦儿你也一道回去，免得太夫人担心。”

萧珏默默地站起身，愣愣地看着云氏和云曦交握着的手，嘴唇微微蠕动了几下，却怎么也发不出声音，最后索性转过身慢慢地向门外走去。

见状，云氏忙松开云曦的手，上前走了一步，急切地唤道：“珏儿……”忽而想起萧珏对自己的生疏，又退却着停下脚步，连刚到嘴边的话也生生地卡在了喉咙里。

听到云氏的低唤，萧珏的身子怔住了，刚跨过门槛的左腿又收了回来。他慢慢地转过身，略带迟疑地眼神流转于整间屋子，最终还是对上云氏的眼睛。许是过于压抑，他的声音透出丝丝沙哑：“等过段时间，我再来看您……”他顿了一顿。不自然地偏过头移开视线，轻声唤了一句：“母……亲。”

听到这一声几不可闻的“母亲”，云氏瞬间泪如泉涌。方才的相处中，她已经察觉到萧珏对自己的陌生，虽然心知十年的分离必定会冲淡母子之情，但作为一位母亲，看到自己的亲生儿子，心里不免会难过失望，只是强压着心底的心酸才没有落下泪来。这会儿听到这一句“母亲”，她心里的喜悦、欣慰、酸楚就像绝提的洪水。再也抑制不住了。

对于萧珏的这一声母亲，云曦不得不说是惊喜的。想不到才短短两天时间，萧珏对云氏这个十年未见的母亲从最初的无视和抗拒变成试探。直至到如今的接受。看来母子天性真是一种强大而不可抗拒的力量。

看到云氏这会儿已是泣不成声，想必除了高兴之外，她更多的是对母子分开十年的难过，以及对未来仍将分离的悲哀。这一刻，云曦心中早已萌生的念头越发强烈。她从怀里掏出帕子替云氏擦了擦眼泪，轻声却坚定地说道：“母亲放心，总有一天，咱们一家人可以高高兴兴地在一起。”

云氏仍旧陷在自己的情绪中，似乎没有察觉到云曦的言下之意，但一旁的萧珏听到此言。不由地皱起了眉头。

离开满园，兄妹两并排走在小道上。萧珏几番转过头来看云曦，欲言又止。

云曦见他分明就是有话要说的样子。便道：“三哥若是有什么话，就直说吧。”

萧珏迟疑了一下，最终还是问道：“你……刚才的话……是什么意思？”

云曦心里的想法原就只是个念头，看到今天的情景，她才咬牙做了决定。因而并不想让别人掺和进来。既然萧珏已经猜到了自己的心思，就没有必要再藏着掖着。索性摊开直言：“我想和祖母说，让母亲搬回池园。”

虽然早就有了心理准备，但听到如此大胆的决定，萧珏还是忍不住诧异：“这样……太冲动了，你可想过这样做的结果？”

见到萧珏是真心地关心她，云曦心里不免高兴，语气却是一派无所谓：“自然是想过的，大不了又搬回满园住，正好可以日夜陪着母亲，再不济就是被送到外头的庄子上去。”

萧珏听闻则是一脸的不可置信：“既然如此，你怎么还要去求祖母。她老人家虽然平日里比较好说话，又甚是疼爱我们这些孙辈，但在这件事上她绝对不会退让半步的。”

云曦笑着摇摇头，道：“多谢三哥关心，这件事我已经决定了，三哥不必再劝我，也不必牵扯进来。你还是好好准备日后的春闱，不要令母亲失望。”

说话间，两人已经走到了一个岔路口。云曦又道：“这条路是回池园的，妹妹就此别过了。”言毕，便头也不回地向前走去。让云氏搬回池园一事是自己一意孤行的决定，除了云氏必然要卷入其中，她并不想再连累任何人。

走在后头的桃舒把两人的话听在耳里，对于云曦的决定她也不甚赞同，便出言劝道：“姑娘，其实三少爷说得不无道理，您是不是应该再考虑一下？”

直到桃舒出声，云曦才意识到这件事情并没有自己想像中那么简单，她身边这些丫鬟将会不可避免地受到牵连：“桃舒，你们几个自小就跟着我，自然清楚这件事情的利害关系，一个不好你们就得跟着我吃苦。若是有机会，你们还是为自己找好后路，趁这段时间我尽力给你们安排好。”

桃舒见云曦似乎是误会了自己的意思，忙解释道：“姑娘这是说得哪儿的话，别人怎么想奴婢不清楚，但奴婢和杏雨从小就说好了，这一辈子都会跟着姑娘，您到哪儿咱们就跟您到哪儿。只是您这么做，到底值不值得？兴许还有更好的办法。”

云曦对于桃舒的忠诚既感动又无奈，她摇摇头，神情迷茫地道：“有些事情是否值得，我无法预测，也许只有等做过了之后才知道吧。”

对于这个冒险的决定，云曦虽然带着一点冲动的成分，却也是近两个月来看到心病成疾而渐渐萌生的。在穿来这个时空的时候，云氏母女就已经被逐到了满园。云曦在那里与云氏相依为命整整十年，若是一直这么过下去也未尝不可。太夫人对她的解禁令既是契机又带着重重危机，幸而这半年多都有惊无险地度过了，太夫人待她也甚为宽厚而亲密，这不得不说是老天的厚待。然而，在云曦的小日子越过越安逸的时候，云氏却陷入了深深的思念与孤独之中。从道德上来说，云曦既然占用了人家女儿的身体，就应该尽到做女儿的责任；而从情感上来说，云曦实在不忍心让云氏继续承受孤独的煎熬，在无尽的思念中耗尽自己的生命。退一步讲，只要母女两能在一起平静地生活，至于住在哪里都无所谓了，而那些看不到头的所谓后半生的归宿似乎也没那么重要了。只要太夫人没有狠下杀心，哪怕是被发配到外头的庄子，也总是有路可走的。因而，云曦对做出这个决定并没有过多的犹豫，唯一没有考虑周全的就是自己身边那些丫鬟。她们个个都是花一样的年纪，希望太夫人不要因为这件事情太为难她们。

没过几日，在萧府住了一个多月的二姑太太终是经不住家里的再三催促，启程回南方了。临行那天的早上，几乎所有萧府的女眷都前去送行了。太夫人紧紧抓着二姑太太的手，红肿的眼睛流露出深深的不舍，想到自己已经年老，这次分别后，这辈子不知道还有没有机会再见面。母女两站在在马车前无声啜泣，大夫人见太夫人已然是哽咽得难以喘气，心内担心不已。这样下去先不说会耽误二姑太太的行程，怕是太夫人的身子骨会吃不消。她赶紧拉着云曦上前劝解，让二姑太太一行人得以离去。

车轮辘辘作响，马车缓缓驶出萧府的侧门，拐过一个弯，沿着外边的街道向前驶去。太夫人恋恋不舍地望着马车消失的方向，刚刚才拭干的眼眶又湿润了。

待二姑太太的车队远离了，众人纷纷回到各自的院子。太夫人的情绪还未平复，云曦一边轻拍她的背，一边搀扶着她回清园。喝了一口翠缕端来的茶，太夫人的心情稍稍平静了一点，不无感慨地道：“早知如此，当初就不该让她嫁这么远，若是像大丫头那样，一年也至少能见上几次。”

“祖母如此疼爱二姑母，当年定是为她做了最好的选择。”关于二姑太太的亲事，云曦也略有耳闻。当年正值皇宫变天之时，朝廷的局势变幻莫测，当时的太子党和六皇子党都想拉拢萧家，纷纷向二姑太太求亲。太老爷不想让萧家卷进皇位之争中，而太夫人也不愿自己的女儿成为政治牺牲品，便与远在南方的一位至交好友结了亲家。

太夫人点点头，道：“幸而，二丫头的远嫁令她躲避了当年可能酿成的灾祸，同时也让她寻了一户难得的好人家，可是，毕竟路途太遥远了……”

云曦见太夫人又起了悲伤之意，忙上前轻抚她的胸口，柔声安慰道：“祖母别这样，您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二姑母着想，她定然明白您的一番苦心。我相信她虽然远在南方，却是无时无刻不惦念着您的。”

太夫人闻言不禁笑道：“瞧你这张嘴，就会哄人，她在那边有儿有女，怎么会时时刻刻都挂念我这个老太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