名门淑媛 第七十五章 新生（四）

刚刚换了班的守门士兵正是精神振奋之际，老远便听到一阵急促的马蹄声，定睛一看，夜色中依稀可见一人一骑正快马加鞭地朝城门飞驰而来，丝毫没有停下之意。一队守卫顿时如临大敌，纷纷握紧手中的兵器，欲拦下这夜闯皇城的狂妄之徒。

城门口的一个小角落，一个身材娇小的男子挡不住阵阵困意，正靠着墙打盹，隐约的马蹄践踏声以及清脆的冰刃撞击声惊得他一跳而起，连忙阻止守卫士兵的持刃骚动：“慢着，这应该就是冒夜归来的夏统领。”话音还未落，他不顾自己的性命安危往前奔了几步，扯开了细长的嗓音喊道：“可是铁骑军的夏统领，奴才是皇上身边的徐公公，特在此等候您！”

纤细而高亢的声音划破寂静的夜空，让心急如焚的夏辰烨分了神。他抬眼便望见了那身材矮小的熟悉身影，连忙扯住马头的缰绳，迫使骏马收住奔驰的蹄子。夜色中响起一道哀怨的马嘶声，尽管马蹄及时停住了脚步，却因为惯性而在地上划出了一道长长的痕迹。若不是夏辰烨偏转了马头，徐公公恐怕早已命丧黄泉了。

感觉到迎面而来的狂风平息了下来，徐公公睁开双眼，惊魂未定地拍了拍自己的胸口，絮絮叨叨地说道：“皇上猜到夏统领可能会在夜半回京，便命奴才来……”

夏辰烨无暇细听各中曲折，沉声打断了徐公公的话，向守门士兵喊道：“快开城门！”

骑着骏马一路奔驰至夏府，夏辰烨跃下马背，踢开一旁的侧门进入府中，朝碧落院狂奔而去，一路不知踩踏了多少花草。踢翻了多少盆栽，终于来到了云曦生产的耳房门前。对于此刻守在房门外的几人视若无睹，穿过众人的身影便想径直冲进屋去。

见状，慎言和慎行连忙迎上前，一个堵在门口，一个用身体拦在了夏辰烨身前，闻讯而来的夏二爷也架住了肩膀，劝道：“辰烨，你现在还不能进去，侄媳妇还在里边生产。”

闻言。夏辰烨的下颌迅速收紧，心底闪过一阵恐慌，急切地问道：“不是说今早就开始阵痛了。怎么到如今还未……”

夏二爷的眼光微闪，随即敛起心神，以过来人的口吻耐心地解释道：“女人生孩子本就需耗费多时，侄媳妇这次又是头一胎，自然是麻烦些。你婶婶当年生纤灵的时候也是这样的。”

听到自己向来敬重的夏二爷如是说，夏辰烨稍稍缓了一口气，先前的确听院里的妈妈说过，女人头一抬痛上几天几夜也是寻常的情况。他的目光环视四周，终于在角落的圆柱旁找到了正尽量减少自己存在感的任逍之，眼中掀起一道巨浪。冷冷地说道：“任逍之……”

一对上夏辰烨冰冷的视线，任逍之便情不自禁地缩了一下脑袋，在听到那些可以预见的威吓之言之前快一步解释道：“你先别怨我。少奶奶亲口拒绝了对孩子和母体都有所损害的金针过穴，我哪敢对她来硬的，你……”容不得他再多费唇舌为自己脱罪，原本尚算安静的耳房里突然传来一阵撕心裂肺的喊叫：“少奶奶，您醒醒。快醒一醒……”

同一时刻，耳房的门冷不防被打开。慎行不得不让开身子。只见秋水惨白着脸，哆哆嗦嗦地捧着一大盆血水跨出门槛，慌慌张张地唤道：“任神医，少奶奶她……她……少爷……”

一看到那盆触目惊心的血水，夏辰烨顿时失去了所有的理智，脑中浮现的是全身冰冷的云曦。黑玉一般的双眸犹如卷起了一阵狂风骤雨，他不能自已地催发了内力，将架住他身体的人全都震开于三尺外，一把扯开堵在门口的秋水，裹着一股凛冽的寒气冲进了耳房里。

屋里的人原本就因为云曦的昏迷而惊慌失措，猛然间破门而入的夏辰烨更是让她们呆愣得不知言语和动作。唯有桃舒似无所觉，依然趴在床头不肯罢休地叫唤着。此时的夏辰烨毫无理智可言，眼中只有床上躺着的那个毫无生气的人。他大力地按住桃舒的肩膀，将她推到一旁，自己也趴倒在床头。颤抖的双手抚上云曦苍白的脸颊，感受到掌下传来的温热，他才有勇气伸出两指探上脖颈处的命脉。脉搏微弱的跳动让他稍稍恢复了些许理智，大掌包裹住那只因强忍痛意而被指甲划伤的柔夷，他轻声细语却又语无伦次地叫唤道：“曦儿，我回来了，对不起……曦儿……你快醒醒……”

看似陷入昏迷的云曦其实并没有完全失去意识，她的体力已经到达了极限，连睁开眼睛这般微弱的动作都难以做到，但孩子安危促使她不甘心就这么昏过去，便一直与黑暗做着角力。恍惚之间，她仿佛听见了夏辰烨的叫唤声，心道即使自己就是这般死去也要在最后看一看那张棱角分明的俊脸。在强烈的意志力驱动下，云曦拼尽了全力撑开那仿佛被灌了铅块的眼睑。几乎是一瞬间，夏辰烨的脸竟然清晰地映入了眼帘，就连他衣服上被树枝所划开的口子都显得那么清楚。云曦那血肉模糊的樱唇缓慢地蠕动着，却始终都发不出任何声音。然而，从未移开过视线的夏辰烨却看得异常真切，明白她正反复地唤着自己的名字。他欣喜若狂地坐到床头，俯下身子揽着云曦的双肩，贴着她的耳朵说道：“曦儿，你没看错，我回来了……”

欧嬷嬷扯着袖口抹去额头的汗珠，看到云曦挣扎着清醒过来，松了一大口气的同时也不得不佩服她那顽强的意志力。她做接生的差事大半辈子了，从未遇到过如此坚韧的母亲，也从未有一对夫妻如眼前这对那般鹣鲽情深，即使如今的情况仍然不容乐观，但她却坚信自己的这双手定然能够安全无虞地迎接最后一个小生命的出世。欧嬷嬷深吸了一口气，转头朝着还呆愣地坐在地上的桃舒喊道：“再给少奶奶含些参片！”

欧嬷嬷中气十足的声音，像一道得道高僧所施下的灵符，唤醒了屋里的人。姬氏也终于从惊愕中回过神来，眼见桃舒手持着一碟参片正不知所措地站在床边，而一直聒噪无比的王婆子惧怕于夏辰烨所释放的寒气，几乎不敢靠近床榻，就连安之若素的欧嬷嬷不可避免地受到了影响。姬氏无奈地摇摇头，走上前拍了拍夏辰烨，劝道：“辰烨，先出去吧，你在这儿会妨碍欧嬷嬷为云曦接生的。”

然而，姬氏的话像是打了一个水漂，夏辰烨仿若未闻，依旧纹丝未动地坐在床头，双手紧紧地握着云曦的柔荑。他似乎并不太清楚此刻的状况，只是下意识地认为一旦自己离开了这里，眼前的人便可能无声无息地消失了。

尽管云曦的意识不甚清晰，但她还是敏感地察觉到了屋里气氛有些异样，思绪缓慢地转动，逐渐明白了一切都是夏辰烨所致，包裹在大掌中的手指动了几下，用尽了力气才语音含糊地说道：“夫君……出去吧……我会……平安……”

姬氏搭上夏辰烨的肩膀，慈爱的目光对上云曦那迷蒙的双眸，再次语重心长地劝说道：“辰烨，咱们出去吧，要相信你的娘子，她是个坚强的母亲。”

夏辰烨感觉到手心里的那几根纤指一直在吃力地挪动着，而云曦的那句保证让他的理智逐渐回笼，分神瞥了一旁的欧嬷嬷和身后的桃舒一眼，视线再次粘着在云曦的身上，继而依依不舍地站起身来，大掌缓缓地松开云曦的手，最后转身朝门外走去。身后传来欧嬷嬷冷静而健硕的鼓劲声：“少奶奶，孩子就快出来了，您撑住这口气，跟着我的指令用力……”随着她的话语，云曦为了孩子和自己做着最后的努力，气力用尽的她完全依靠着意志力推挤着腹中的孩子，锥心的疼痛终是令她无法抑制地发出了宛若叹息般细碎的呻吟。

听到云曦那带着压抑的声音，夏辰烨的脚步顿时一滞，全身紧绷得如坚石，在姬氏的轻推之下才继续往前走。双脚刚跨出门槛，房门立刻被关上，也掩住了那微弱的呻吟声。夏辰烨不敢离云曦太远，面朝着耳房靠在房门上，额头贴在花格子上，屏息凝神地倾听着屋里的动静，随着欧嬷嬷的声音越来越高亢，语气越来越激动，夏辰烨的心仿佛被悬在了半空中，紧张地拽住了门上的花格子。

“少奶奶，再加把劲，已经可以看见孩子的头了，您再用点力……”

“啊……”一直都闷不吭声的云曦突然放声大喊，那声嘶力竭的嗓音穿透了房门的阻隔，如一把尖锐的匕首，刺进了夏辰烨的心底。“嘎吱”一声，他掌下的花格子木条应声而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