名门淑媛 第四十四章 剖白（三）

双臂紧紧地环着云曦不断抽噎的身子，大掌轻柔地扶拍着她的纤背为她顺气。此刻的夏辰烨深深地体会到了自己的无能，似乎除了沉默地搂着她之外什么做不了。半晌，他长叹了一口气，不无感慨道：“你为何不能糊涂一些呢？”

闻言，眼角仍挂着泪水的云曦忽而自嘲地笑了。的确，世上最幸福的莫过于糊里糊涂的天真之人，最聪明的莫过于揣着明白装糊涂的人，可是她两者都做不到，所以只能执着而又艰辛地追寻所有的真相。她靠在夏辰烨胸口，竭力止住眼泪，以一种甚为平静的语气淡淡地叙述着自己的猜测：“起风了，京城暴雨将至，而你偏要往那暴风雨的中心一头撞去。”

夏辰烨忽而停下了手上的动作，眼中的挣扎渐渐消逝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片释然。他怎会忘了，他的妻子从来都不是那些坐在闺中只会喝茶绣花的无知妇人，她心中无法挥去的不安促使她对任何事都保持着极度的敏感。自己成亲以来数次无故外出，期间还受了重伤，加之宫里陆续传出圣上龙体违安的消息，聪慧的她定然会将两者联系在一起。之前自己一味地想要隐瞒一切，看来不过是他的自以为是罢了。夏辰烨不再有所隐瞒，明明白白地说道：“皇上的身子已经油尽灯枯，如今不过是拖日子，太子之位悬而未决，一场争斗在所难免。”

虽然心底早就有了这样的猜测，但云曦的心仍然直坠而下，那份沉重感席卷而来，夏辰烨的亲口证实便意味着心底那份微弱的希望都彻底破灭的了。她抬起头，红肿的双眸望进了夏辰烨的眼里，问道：“那么你呢？你会在这场风暴中扮演怎样的角色？”既然时局她无力扭转，夏辰烨的决定她也无从改变。那么她只想知道自己的丈夫是站在哪一位皇子的身后，甘愿为他奔波，甚至为他卖命。

闻言，夏辰烨并未立时回答，而是将云曦抱至床上，自己也脱了外衫上了床，环着她那纤细的肩，以一种甚为怀念的语气叙述道：“在我八岁那年，爷爷带着我去南方游历，一次偶然的际遇。让我遇见了允轩，也就是当今的六皇子。”

出乎云曦的意料，今夜的夏辰烨出奇地多言而善感。原本沉重的话题在他的回忆和淡淡的叙述中变得格外温馨。八岁的夏辰烨还未从丧母之痛中解脱出来，在江南游历时不慎与老国公失散，在街边被一群小乞丐欺凌却始终不肯屈服。那双倔强的双眸却被一位云游四海的高人看中，以坑蒙拐骗的方式强迫他做了自己的徒弟，而这个时常神龙见首不见尾的师父身后还跟着一个年龄相仿的男孩。那便是六皇子玉允轩。谁也不知道一位堂堂皇子是如何与这样一个怪人结实的，又是如何能时常从宫中偷跑出来。没过多久，从小便叛逆不驯的韩澈也被拐了进来。他们跟着这位从不愿透露名号的师父学习武艺、谋略、兵法等各种技艺，随着年龄的增长，他们根据自己的天赋和喜好开始专精于某种技艺，而那个古怪的高人却越来越少出现。直至最后甩下一大堆古籍后便消失无踪了。三人皆是幼年失怙，尽管表面的性格行为大不相同，但在内心深处却有着同样的伤痛。而在常年的艰苦习艺中他们更是心心相惜，有了甚为难得的手足之情。然而回到京城，夏辰烨和韩澈依然毫不避讳地维持着紧密地往来，但对于六皇子，两人皆是保持着点头之交的距离。没有人知道他们三人有着这样一层关系。

一牵扯到京城这个敏感的字眼，夏辰烨的语气渐渐变得沉重起来。话语也回到了当下的残酷现实中：“眼下能一争皇位的莫过于四皇子和七皇子，但两人皆不是太子的最佳人选，四皇子虽然雄才大略，处事却过于阴狠毒辣，如今天朝尚算安宁，并不需要这样急进的天子。七皇子虽然天资聪颖，却素来盛宠太过，又缺乏必要的历练，身旁还有德妃把持朝政，恐是难有作为，甚至还会造成外戚专权，导致朝政动乱。而六皇子自小游历民间，看过人间疾苦，较之尚武的四皇子和娇惯的七皇子，最能明白百姓的苦楚，更何况他本身就有为人君主的才华和抱负。”

从夏辰烨难得冗长的一席话中，云曦看到了他不同于冷漠的外表的另一面，那是充满了理想的热血的一面。同时，从他的话语中，她也依稀可以想象出那位六皇子的形象，坚强、隐忍、睿智、自信，也有着远大的抱负。诚然世上不会有十全十美的君主，但这样的男子成为天子或许真的是天朝多数百姓的福气。而事实上，比起这位素未谋面的六皇子，她更愿意相信自己的丈夫所坚守的那个信念。云曦想起这些年来，京城中关于低调的六皇子的传言并不多，每每提及他也都是以无甚作为一言蔽之，如今想来果真令人讽刺，不禁感慨地说道：“原先京城流传着六皇子碌碌无为，平庸而无能，而上回皇上病危，七皇子服侍汤药，四皇子把持朝政，而他却甘愿坐在府中礼佛祈福，想必只是为了掩人耳目吧？”

闻言，夏辰烨的嘴角勾起了苦涩的笑意，带着一缕讽刺的语气说道：“当今圣上生性多疑，又独断专权，若是在他壮年时便显出雄才伟略，必然会引起他的猜忌，一旦他感到自己的地位受到了威胁，即便那人是他的儿子也势必会除之而后快。这几年皇上四处寻访名医术士，花费了大量财力用于提炼金丹，却迟迟不肯确立太子的人选，甚至暗中挑拨几位皇子的关系，只不过是不想把江山交给任何人，包括自己的亲生儿子。”说这一席话的时候，夏辰烨隐隐透着一股悲伤与绝望，兴许在六皇子的身上，他也看到了自己的影子，这二人皆是幼年丧母，而亲生父亲却同自己形同陌路，身份尊贵又如何，在无论在皇家还是权贵之家，连最基本的亲情都被抹杀殆尽。世人永远无法得到满足，普通百姓羡慕那高不可攀的身份与权力，而身处高位的权贵却渴望最平凡的亲情。

云曦不欲让夏辰烨沉浸在这样忧伤的情绪中，不着痕迹地将话题带开：“若是皇上一直不立太子，万一他……那么太子之位，就只能由朝中重臣拥立，或是以武力解决，到时……”

夏辰烨收起方才伤感，神色凝重而笃定地打断了云曦的猜测：“不管皇上是否在驾崩前确立太子，这一场腥风血雨已经无可避免了。”话音刚落，他才惊觉到自己在无意间又加重了云曦的担忧，连忙按住她的手，解释道：“你不必过于担心，六皇子在宫中潜藏多年，早已暗中安插很多人，加之还有皇后在明面上周旋，大致的局势已经在我们的掌握之中。”

夏辰烨越是如此急于解释，云曦便明白他此次出去必然更是惊险无比。自古争权夺利，都需要用身家性命去搏，皇位之争更是胜者为王败者为寇，生死之别也不过是转瞬之间。更何况“一将功成万骨枯”，即便谋事之人取得了最终的胜利，也不知有多少人为之葬送了性命。这些道理云曦心知肚明，只是不欲反驳眼前之人，反而选择旁敲侧击来推断夏辰烨如今的处境：“你把我单独送到这里来，是不是担心有人会对我不利，或是利用我来威胁你？”

夏辰烨的眼光微闪，拥着云曦的臂膀下意识地紧了紧，幽幽地说道：“兴许咱们都过虑了，把你送至这里不过是我的未雨绸缪罢了。这半年多以来，我一次又一次地在时局最敏感的时候出京，即便韩澈为我做了很多掩饰，也难保不会被其他两位皇子的耳目知晓。为了达到目的，他们必会使尽手段，而你就像是暴露在黑暗中的夜明珠，最会引起他们的注意。而我绝不会接受你受到任何的伤害，若是你损伤了一丝一毫，什么都换不回来了。”

两人面对着面躺在床上，彼此的肌肤隔着单薄的衣服相贴着，云曦自然能感受到夏辰烨全身紧绷，似乎极度害怕自己会在他离开的时候遭遇不测，就如同上次红梅院之事一般。一双藕臂环上他的脖颈，丰润而温暖的樱唇印上薄唇，煨热了原本微凉的唇瓣，继而移开几许，说道：“辰烨，你放心吧，我一定会毫发无伤地待在这里等你回来，绝不会成为你的负担，而你也一定要安安全全地亲自回来接我。”

灼热的泪水滴在夏辰烨的脸上，使他胸口的钝痛难以宣泄，大掌按住云曦的螓首将其压下，薄唇吞没了近在咫尺的樱唇，辗转加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