名门淑媛 第二十一章 普济寺（三）

云曦不想再制造更多令自己也令旁人误会的话语，便道：“世间繁花甚多，然则牡丹富贵，梅花幽香，菊花冷凝，它们各有千秋，并无高低优劣之分，不过是各花入各眼罢了。”

沈言枫闻言一时不语，却在云曦刚想出言告退时又道：“若是按五姑娘此言，那么这海棠就是入了我的眼了。说起来我对海棠情有独钟是源于一本书，那本游记上说烟州到处都载种着海棠，每到春夏之交，花姿明媚动人，迎风峭立，楚楚有致。远远望去，那烟州就好似被一大片的彤云笼罩着……”

云曦闻言，顿时觉得身子一阵冷一阵热。原来那本《烟州游记》的主人就是沈言枫，那他已经看到书上的诗句了，难道他是在试探我？世界上有一种心态叫做贼心虚，说得就是此时的云曦。沈言枫之后说了些什么，她根本就没有听进去，只是沉浸在自己的思量里。

这时，沈言枫突然意识到今日自己的反常，竟然单独同一名女子分享自己的喜好，实在是于理不合。他连忙停住嘴，微微偏过头，却看见云曦愣在一旁，表情中有着难掩的懊恼。沈言枫微楞，心道：看来我真的是打扰她了。他轻轻唤了声：“五姑娘。”

云曦这才回神，尴尬地朝着沈言枫笑笑，一时间竟然手足无措。

沈言枫看出她的窘迫，心中竟升起爱怜之意，不忍她继续在心内纠结，便道：“我出来已多时，恐家母寻人，先行回去了。”言罢，略微停了停，脸色有些迟疑，最后还是说道：“天色已不早，恐怕就要启程了，五姑娘也早些回去吧。”不等云曦有什么回应，沈言枫便不紧不慢地转身离开了。

刚才的小插曲彻底破坏了云曦赏花的心情，她静静地站在原地，待沈言枫的身影渐渐远去，直至消失无踪。许是某些心理作怪，云曦下意识地没有选择走沈言枫方才回去的路，而是朝另一边走去，在海棠林里穿梭了一会儿，终于发现自己越走越深，看来是迷路了。想到这会儿太夫人可能将要启程回去，云曦更是心急如焚。祖母发现自己不见了，必定会派人来寻找的，可是自己跑得这么远，他们能找到吗？幸好沈言枫知道自己进了海棠林，他应该会指点他们过来寻自己的，可是这样不就……

云曦越急心就越乱，脚下也跟着不听使唤，被一块突起的小石块绊了一下，身子忙不迭地往前栽去。这一刻她急中生智，双手先在地上撑住，避免了脸部先着地而被石子划伤。霎时，手掌下的小石子磨砺着娇嫩的掌心，传来火辣辣的刺痛。云曦突然泄了气，全身无力地趴在地上。

是时，耳边传来一个冰冷的男声：“你没事吧？”

云曦无奈地转过头摇摇头，看到不远处一方冰蓝色的布料在风中飘荡，视线上移，入目的是一张仿若刀裁的脸。

夏辰烨见云曦仍趴在地上丝毫未动，不禁用依旧冷冰冰的声音问道：“需要我帮忙吗？”

云曦的脸瞬间红透，忙道：“不用了，谢谢。”随即尴尬地从地上爬起来，顿时脚踝处传来阵阵痛意。她站在原地，等待着这阵痛楚慢慢消退。

夏辰烨沉默地站在一旁，既不出声，也不离开，只是静静地看着她。

等到脚踝处的疼痛有些缓解，云曦才抬起头。四目相撞之际，夏辰烨连忙回避了视线，而云曦脸上才退去的红晕又涌了上来，这次连耳朵和脖子根也染上了红色。

两人一时无语，一直静默着。只有山风吹得二人的衣衫“噗噗”作响。察觉到时辰确实已经不早了，云曦即使觉得不好意思，也只能涨红着脸低语：“我好像迷路了。”

夏辰烨仿若未闻，只是问道：“你可是萧府的姑娘？”虽是问语，却是肯定的语气。

云曦满脸惊讶，今日是她第二次见到夏辰烨，但对于夏辰烨来说应该是第一次。韩府宴会那日，她和韩月如坐在宴席上，周围又有那么多夫人和姑娘，他不过是进来请了个安，根本不可能注意到她。即使是看到了云曦，也无从知道她是萧家的人。

夏辰烨像是看懂了云曦脸上的疑问，解释道：“今日萧府来普济寺烧香，能出现在这里又是这番打扮的，必定是萧府的某位姑娘。”言毕，便转过身朝着一个方向走去，再也不发一语。

云曦不明就里，心道：他这是要带我出去吗？看到夏辰烨的身影越行越远，她只好咬着唇忍着手脚的疼痛跟了上去。

夏辰烨似乎刻意放缓了脚步，让后头愣了一会儿的云曦能够赶上来跟上他。两人依旧未置一语，只是保持着一步的距离往前走着。云曦觉得自己的左脚愈发疼痛，像是要裂开似的，心想那脚踝处定是肿起来了。额头渐渐沁出汗水，又被山风迅速带走，消失在阳光里，嘴里突然传来了些许铁锈味，原来嘴唇因为过度忍痛竟被她咬出了血。两人走出这片海棠林，走下小山坡。夏辰烨突然停下脚步，转过身看着云曦，嘴唇微微动了两下，却终究没有发出任何声音。

此时的流转在两人的气氛出奇的怪异，云曦擦了擦脸上残留的汗液，抬头望见不远处正是方才走过的小菜地，顿时欣喜若狂，笑着道：“到这里就可以了，穿过那块菜地就是普济寺的厢房了，今日多谢夏公子相助。”说着便向夏辰烨俯首行礼，然后转身向菜地走去。

夏辰烨像被钉子钉住了一般，直直地站在原地，看着她缓缓地向前走去，那娇小的背影在自己的视线中渐渐缩小，最后只剩下一抹浅绿色的痕迹，深深地烙在他的心上……

云曦吃力地翻过小篱笆，见四下无人，顿时松了一口气，看来他们还没有发现她失踪了。脚上的伤似乎越来越严重了，但云曦心内着急，脚步也不由自主的加快了。待走到方才的厢房附近时，便听到有几个人正四处叫着“五姑娘”。云曦的心瞬间往下沉，看来还是慢了一步。

这时，朝她这个方向寻来的翠缕看到了她，忙道：“五姑娘，原来你在这里，可把太夫人急坏了。”说着又回头向其他几人喊道：“五姑娘已经找到了！”

云曦没走几步，翠缕便发现了她脚上的伤，忙去搀扶，又看到了她手上划破了皮，原本殷红的鲜血如今已经凝固，只留下泛黑的血迹。

“我的姑娘，你这是怎么……了？”翠缕一惊之下不禁拔高了嗓音，旋即又想到这事不宜为外人道，忙压低声音。

云曦有些无所适从，语意不详地答道：“我刚才散步……跌了一跤……祖母……”

翠缕一把按住云曦的手，道：“五姑娘，先别说了，太夫人正在厢房等着呢。”

云曦走进厢房时，太夫人正坐在榻上，脸色阴沉，林嬷嬷和大夫人在她身边安慰着，而三夫人母女则若无其事地立在一旁。四姑娘低头站着，云曦进来时，抬头望了她一眼便又恢复了原样。太夫人跟前跪着的人正是桃舒，她原本僵着身子低着头，听到翠缕说五姑娘回来了，肩膀顿时放松，头微微动了一下，却还是没敢抬起来。

太夫人见云曦由翠缕搀扶着走进屋，腿一瘸一拐的，头上的发髻微乱，脸上有些许污迹，嘴角被咬破了皮，幸好衣衫尚算整齐，应该不会是发生那些难以启齿的事情，心内暗松了口气的同时又有些气恼，便沉声问道：“五丫头，你这是怎么回事？”

云曦见太夫人脸色不豫，心内更加惴惴不安。她抿了下嘴唇，索性“噗通”一声跪倒在地，左脚的伤痛更加剧烈。忍着剧痛，她低声回答道：“刚才我见外边景色甚好，便出去走走，不想竟走得深了些，刚想回来时还跌了一跤，所以耽搁了时辰。”云曦本想掐大腿逼点眼泪出来，不过如今脚上的疼痛，已经让她泪水在眼眶里打转，她摆出一个懊悔不已的表情，道：“都怪云曦任性，耽误了祖母启程。”

太夫人闻言，只是静静地审视云曦，仿佛要将她看透。云曦见状愈加忐忑不安，耳边仿佛传来自己的心在胸口猛烈跳动的声音。

大夫人见太夫人一直不语，而一大帮子人这样杵在普济寺也不是个事，便道：“母亲，五姑娘身上还有伤，不如我们先回去，有什么事等到了府里再问不迟。”太夫人觉得大夫人的话有道理，点点头。翠缕得了大夫人的示意，扶起云曦，众人也都起身准备启程。

云曦在翠缕的帮助下，吃力地站起身，心里没有暂时逃过一劫的庆幸，而是猛然清醒后的冷意。也许这些日子过得太过惬意了，造成了一种万事和谐的假象，让她失去了最基本的警觉性，竟把眼前的人当成了真正的奶奶。而事实上，她是萧府的太夫人，就像是自己的老板，行事要揣摩她的意思，虽然在适当的时机可以为自己争取一些合理的利益，但绝不能把她当成亲人，因为没有一个老板能拥有一颗亲人般包容的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