名门淑媛 第五十三章 通房（四）

这时，桃舒正好拿了灯笼过来。云曦安抚了两位厨娘几句，便端着托盘在桃舒的引路下向卧房走去。

一时之间突然闹腾出这么多事情，云曦此刻心乱如麻，唯一想做的便是依偎在夏辰烨的怀里寻求慰藉，只要闻到他身上清冽的气息，她的心便奇迹般地安定下来。想到夏辰烨此时说不定已经在房中等着自己了，云曦的脚步不觉加快了。

两人刚刚走到屋前的小院，便听到一声清脆的打翻东西的声音。桃舒轻蹙眉头，担忧地说道：“大少奶奶的猫不会是跑到屋里去了吧？”云曦心中也有这样的猜测，但无形之中又有另外一种不祥的预感萦绕心头，只能再加紧些步伐朝门口奔去。

才跨进门槛，云曦便被屋里的情景惊得愣在了原地。只见地上一片狼藉，白玉的茶盏被摔成了碎片，四周溅了一地的茶水，其间还掉了一方桃红色的丝帕。梨落一动不动地跌坐在一旁，裙摆处是一片水渍，头上的发髻也有些凌乱，娇艳的妆容被泪水润湿，模糊得看不清原本的模样。夏辰烨此时还半坐在榻上，大口地喘着气，起伏的胸膛同样湿了一大片，襟口也微微敞着，露出了里边白色的中衣。他一手撑在榻上，另一只则握成了拳搁在小几上，手背上皆是青筋暴出。

似乎是察觉到门口的动静，夏辰烨抬起头来，双唇紧抿，幽深的黑眸冰冷无比，看到云曦惊愕的脸，她的眼神愈加凛冽，如一把冰刃割得云曦的心撕裂般疼痛。大掌在榻上微撑，夏辰烨吃力地站起身来，跌跌撞撞地跨过那一地的狼藉。一步一步走向云曦。

随着他的走近，一股浓郁的酒气扑鼻而来，云曦心中莫名一恸，启唇欲言，却见夏辰烨仿若无人般地从她身边走过，径直跨出了门槛。

“夫君……”犹如叹息般的声音飘荡在夏辰烨的身后，他顿住了脚步，腰背挺得笔直，冷硬的嗓音仿佛从牙缝中挤了出来：“在你的心里，我说的话就那么不值得相信？”话音为完全落下。人已消失在门口，只有那个带着悲伤的异常僵直的背影还留在脑海里。

云曦的脑中嗡嗡作响，她并不完全明白夏辰烨那句话的意思。只是她的心比理智更早一步感知了夏辰烨的意思，像是乱刀凌迟般疼痛。猛然间，她身上所有的力气似乎随着夏辰烨的离开而消失了，托盘离开了双手，上面的整碗解酒汤也随之滑落。砰地一声掉落在地，与原来的狼藉混为了一体。随着这一声清脆的响声，云曦的双腿开始发软，再也无力支撑沉重的身体，整个人像一滩烂泥一般软了下去。

“少奶奶，您没事吧？……”桃舒见状。一把丢开手里的灯笼，连忙上前搀住云曦，使出了全身力气才让她避开了地上的碎片。把她毫发无伤地扶到榻上坐下，并抚着纤瘦的背令她平静下来。

榻上还残留着淡淡的酒香，闻到这股掺着夏辰烨气息的味道，云曦的意识渐渐回笼，抬眼便看到门口正窜起了一团火苗。心中猛地一惊，失声喊道：“着火了。桃舒，快点……”

桃舒原本的注意力都在云曦身上，直到听到她的叫声才回头一看，原来是自己扔掉的灯笼着火了，她赶紧奔过去猛踩一番。然而火势来得迅猛，一时之间竟然没法踩灭，转眼瞥见了一旁的圆桌，她顾不上其他的，一把扯了上面的桌布盖在着火的灯笼上，终于将火熄灭了。

如是一番折腾，云曦终于清醒过来了，她望着仍然坐在榻边表情有些痴呆的梨落，心底除了酸疼，还有那种失望透顶的冷意，嘴唇蠕动了几下，轻轻地唤了一声：“梨落……”

听到这细若蚊鸣的声音，梨落却像是听到了一声巨雷，身子禁不住一颤，抬起头来看了云曦一眼，看看止住的眼泪又像断线的珍珠一般滚落在腮边，嘴唇微微颤动，发出状似呢喃的声音：“少……少奶奶……”

清冷的视线落在梨花带雨的容颜之上，云曦平和地问道：“如今你可死心了？”

闻言，梨落更是泪痕交错，扭动身子正经地跪好，垂着螓首想要哀求，却什么都说不出来：“奴婢……奴婢……”

云曦叹了一口气，微抬着下巴闭上了眼睛，半晌才冷冷说道：“你既已做出了选择，也知道了答案，就应该承担应有的后果。回去好好收拾一下，明儿一早你就自行离开夏府吧。”

“少奶奶，奴婢知道错了……”听到云曦的宣判，梨落终于意识到即将面临的结局，连忙扑到她的跟前，扯住她的裙裾苦苦哀求着。

而云曦仿若没有听到梨落的恳求，也不再费神看她一眼，坚决地扯开她的手，站起身来对桃舒道：“我乏了，你赶紧把这里收拾一下，也回自己的屋吧。一会儿得空也帮她整理整理。”说着便迈开脚步，绕过跪在地上的梨落，径直进了里屋。

在方才进屋看到这里的情况那一刻，桃舒便对整件事情猜出了七八分，对于的梨落的所作所为，她气恼不已，故而也不去理睬一身狼狈的她，径直去外边拿了工具，便无声地清扫屋子。待一切都收拾妥当，梨落仍然坐在地上抽噎，丝毫没有起身离开的意思。桃舒长叹了一口气，说道：“早知有这样的结果，你又何必做出这样的事情。若你肯听我的劝，又何至与如此。”

闻言，梨落像是找到了倾诉的对象，急切地道：“桃舒，你要相信我，我并没有奢望什么，我只求能永远待在少爷和少奶奶身边。”

桃舒冷笑着反问道：“难道咱们现在不是待在少爷和少奶奶身边吗？”

梨落不赞同地摇摇头：“不一样的，咱们都已经大了，迟早会被打发出去配小子的，怎么可能会永远待在这里。”

桃舒不敢相信到了这一刻，梨落的想法仍然一点都没有改变，看来前晚那些提醒她的话说得太委婉了，才会酿成今日这一幕，只好冷冷反驳道：“你想得大错特错，也不要再自欺欺人了，就算咱们嫁了人，还可以回来做少奶奶的管事妈妈，将来甚至可以成为小主子的教习嬷嬷，何须一定要做姨娘呢！”

桃舒的这番话将梨落逼到了尽头，她瞪大了眼睛，陷入了自己的思绪里。微微的说道：“你不懂的，少爷对少奶奶那么体贴，那么温柔，好像要把天上地月亮摘下来捧到少奶奶的面前，而我并不奢望做什么姨娘，只希望能时时刻刻地看着他们，偶尔还可以得到少爷一个温柔的眼神。”

桃舒简直都快认不出眼前的梨落了，那样痴迷的神情是她从未见过的，而梨落所说的那番话更是令她心惊肉跳，大声斥道：“你还说自己不敢奢望什么，你可知道你所奢望的东西远比通房姨娘的身份更多，那原本就是属于少奶奶的，你却要硬生生地挖走一份，你怎么对得起五夫人和少奶奶对你的恩情。更何况，少爷所有的温柔和体贴都只给了少奶奶一个人，并不是你想要就能得到的，我想现在你比谁都清楚！”

刹那间，梨落再一次泪流满面，哭得差点岔了气。也许对她来说，夏辰烨给她的打击远远比离开夏府的后果更为沉重。

桃舒往里屋看了一眼，她知道云曦此刻必然没有睡着，而梨落一直在这哭哭啼啼只会令她更加心烦意乱，便走过去拉起梨落，说道：“我真后悔前日没有骂醒你，弄到如今这个局面，不仅害了你自己，还害得少爷与少奶奶不睦。咱们赶紧离开吧，你我好歹也是一块长大，情同姐妹，我回去帮你收拾一下，也好为明日早做些打算。”

外间的脚步声渐远，整个屋子一下子安静了下来。云曦侧躺在床上，留出外边一大片的空间，仿佛夏辰烨也像往常一样躺在自己的身侧，结实地臂膀搂着自己，感受着彼此地体温。

今日所有的事情都来得那么猝不及防，仿佛赶着趟儿似的在同一时刻爆发，令她措手不及。她明日夏辰烨定然是误会自己了，但这个误会却同样是自己亲手造成的，或者说今日的误会或许就是明日的事实。云曦既然答应了梨落，原本就打算寻个机会向夏辰烨说明梨落的意愿，至于接下来该怎么办端看夏辰烨自己的意思。哪知道事情竟然会这样巧，大少奶奶的猫闹出了一大堆事情，也把她引去了厨房，屋里只留下了梨落一人。而这时候被韩澈灌醉的夏辰烨正好回来了，梨落本就倾心于他，见到如此难得的独处机会自然会情不自禁。但夏辰烨并不接受这样的殷勤，由此才造就了云曦二人刚进门的场面。从夏辰烨今晚说的唯一一句话中，云曦可以体会到他误以为梨落使自己特意安排来伺候他的丫鬟，所以才会那么失望，那么寒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