名门淑媛 第三十六章 云卷（二）

慎行的话早已说完，但云曦的耳边依然嗡嗡作响。心内更是久久不能平静。夏辰烨的起居素来都是他自己动手的，碧落院里的丫鬟不经传唤是不会主动出现在他面前的，整个院子能够直接进入书房的人除了云曦这个女主人别无他人。虽然慎行没有明说，但他话中的意思以及他此刻的行为恰恰就是为了特地阻拦云曦进入书房。

在圣上昏迷的敏感时期，朝堂上的重要大臣和名门贵族都不敢在这个时候轻举妄动，以免有结党私营之嫌，就连归为国公的韩家也是小心翼翼。但夏辰烨却偏偏在这个时候毫无预警地离开了京城，一走便是整整十日，期间还没有任何音信。这样的行为原本就耐人寻味了，而今日他一回府便进了书房，还特地命慎行为他守门，阻拦自己进门，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夏辰烨身上到底背负着多少秘密？云曦心中的疑问一个接着一个，逐渐绕成了一团，但显然夏辰烨此刻不会为她做任何解答。云曦满脸失落地转过身来，原本灿若星辰的水眸黯淡无比，怏怏地离开了书房。

卧房里，桃舒和杏雨正在外间说笑，她们都为夏辰烨的归来欣喜无比。熟料云曦竟然神色黯然地回来了。在她们看来，以夏辰烨对云曦的热乎劲，离别十日，两人定会你侬我侬的好一阵子，怎么今日一转眼的功夫就独自一人回来了呢？

性子急躁的杏雨最是沉不住气，欲上前问明缘由。还是桃舒更明白云曦的心意，一面拉住杏雨的衣袖，一面用眼色阻止她胡乱说话，自己则上前问道：“小厨房昨日已经完工了，今日少爷正巧回来了，是不是可以起火开灶了？”

在慎行的严密监工之下。小厨房的工匠们连日赶工，终于在年前将其修建完毕。厨房应有的器皿、材料，云曦早前让人出去打探消息的时候便顺道购置好了，连几位厨房也在早几日从外面挑选了进来，只等着夏辰烨回来了再起火请灶神。听了桃舒的话，云曦暂且抛开方才的失落感，吩咐道：“你先去问问丹霞，看看少爷喜欢吃什么，随后派人去大厨房取些食材过来，就说咱们的小厨房今日起火开灶了。”说到这里她略微顿了一顿。转而又嘱咐道：“罢了，大厨房那边还是由你领着秋水过去吧，别忘了带上银两。给那边的丫头婆子们添些头饰钱。”云曦身边从萧府带过来的贴身丫鬟共有八个，除了桃舒最善解人意，且办事严谨之外，其他人都有或多或少的不足。杏雨性子太过急躁，最容易在嘴上出错；梨落、夏风是半路从云氏和太夫人那边调过来的。虽然能力尚可，但拥着毕竟不顺手；桂枝、春蕊、秋水、冬霜几人年纪尚小，处事太过稚嫩。大厨房那边都是江氏的人，难免会仗势欺人，还是让桃舒亲自过去妥当些，顺道捎上冰雪聪明的秋水。也可让她历练历练。

桃舒领命出了门，而杏雨却仍然愣愣地立在原地，脸上的神色甚是憋闷。云曦一看她的脸色便知道她想问什么。暗道这丫头就是藏不住心事，随即无奈地笑道：“杏雨，你先出去吧，我乏了，想寐一会子。”

闻言。杏雨欲言又止，终是管住了自己的嘴巴。讷讷地退出了屋子，还不忘把门轻轻掩上。

屋里一下子静了下来，只余下炭盆中偶尔发出些细微的响声。云曦突然感到身子懒懒的，便走到卧榻前，弯腰脱了软底棉鞋，窝进了厚厚的褥子。脑中的思绪甚是混乱，如一团乱麻，理不出一个头绪。带着满腹的疑惑，云曦只觉得自己的脑袋越来越沉重，意识逐渐模糊，不久便陷入了黑暗。

醒来时，夕阳已经移到了西窗之上，云曦揉了揉肿胀的太阳穴，撑起身子下了榻。不远处传来些许欢笑声，想来厨房那边正在起火请灶神。她莫名地扬起了浅笑，也不唤人进屋，自己搬了一个木杌子坐在窗边，透过西窗望见天际一片火红，脑中突然放空了，只余下眼前那片壮丽的彤云。

不久之后，桃舒进屋来探了探情况，得到云曦的允许后开始传膳摆饭。许是从大厨房那儿得来的食材有限，小厨房的第一顿膳食，菜色并不算丰盛。但两位厨娘显然花了不少心思，蜜汁火方红白分明，枣红色的蜜腿伴着糖桂花，红白相间，艳丽夺目，清蒸鲫鱼香气怡人，小青菜也水润润的，看起来异常清爽可口。桌上放着一个白玉底点缀着十二朵红梅图案的莲花形大碗，盛着用来请灶神的白绿圆子，桃舒正用同色的汤匙将其舀进白玉底纹镶金边的小碗里。白绿两色的圆子个个如拇指般大小，浸在乳白色半透明的汤水之中，衬着碗口的金丝边，显得分外晶莹透亮。

云曦刚走到圆桌旁，夏辰烨便进了屋。只见他身着冰蓝色的绸子衣袍，袖口处绣着雅致竹叶花纹的雪白滚边，与冠上的白玉簪子交相辉映。他面色如常，幽深的双眸如黑夜，但眼窝处却泛着淡淡的青影，刀削般的两颊紧绷，薄唇微抿，给人一种冷凝寒冽之感。

杏雨跟在夏辰烨的身后进了屋，眉眼间有着难以掩饰的得意之色。她方才见云曦面露失落之态，猜想必定与待在书房的夏辰烨有关，便早早地去书房门前候着，与守在门外的慎行折腾了半个多时辰，才硬把夏辰烨请来这边用膳。

终于见到了夏辰烨，云曦的心跳得极不规律，太多的疑问涌上心头，但她还是强自镇定下来，脸上娇笑如莲，接过桃舒已经盛好的圆子，走上前两步将小碗递过去说道：“夫君，今日小厨房开灶，先吃碗圆子吧。”

夏辰烨未置一语，抬手接过小碗，向后退了一步，隔着一段距离坐在桌旁，衣袂流转间飘出一股浓重的熏香味，完全盖过了他身上原先的清冽之气。云曦不可见机地轻皱了一下眉头，转而又状似平静地问道：“桃舒，这圆子厨房做了多少？”

桃舒自然已经觉察出两位主子之间的不寻常，但她一个下人不便介入主子们的事情，便正经回话道：“厨房的王大娘极为擅长做圆子，一转眼的功夫就一大锅。”

云曦笑道：“那就让底下的人赶紧趁热分着吃了，这段时日为了修建小厨房，大伙儿都辛苦了。”

这边厢，夏辰烨的一碗圆子已经见了底，云曦见状赶紧为他捧饭布菜，极力将他伺候周全。以往总是夏辰烨不断地给云曦夹菜，而今日两人却是换了个角色，夏辰烨只是默默地用膳，没有言语，也不似先前那般殷勤。不一会了，他手中的碗又见底了，云曦刚想接过去添饭，却见他放下手中的筷子，阻止道：“不必了。”

云曦的双手尴尬地僵在把空中，好半晌才记得收回来重新起筷用膳，她脸上的浅笑凝固在嘴边，双手略显机械地扒着饭。

夏辰烨仿佛没有看见云曦的反常，默默地站起身来，目光没有落在云曦的身上，平静地说道：“晚上早些歇息，我在书房还有事，今晚歇在那儿。”尾音还绕在嘴边，人已经走至门口，冰蓝色的身影瞬间便消失在众人的视线中。

望着这猝不及防的一幕，云曦终于停下了手上的动作，眼神呆滞地望着门口。方才夏辰烨的话仿佛来自遥远的天边，显得那么不真实，但身边的位置的确空空如也，在在提醒她方才的事实。

在夏辰烨说出今晚不会歇在房里的那一刻，杏雨便急得瞪大了眼睛，只是碍于下午时桃舒的耳提面命才忍住了一口气。如今见云曦神情呆滞，完全像是丢了魂魄，她终是忍不住担忧地问道：“少奶奶，您没事吧？”

听到杏雨的声音，云曦终于从脑中的一片空白中回过神来，水盈盈的双眸变得清澈透明，如同一潭秋水。她即刻收敛神色，对杏雨嘱咐道：“以后未经少爷允许，不要再去书房打搅他了。”

“可是，少爷她……”杏雨自是不服气夏辰烨如此冷漠地对待云曦，原本还想抱怨几句。只是话还未说出口，身旁的桃舒便扯了扯她的衣袖，又朝她摇摇头，希望她不要在多言了。如此，杏雨只好把满腔的郁闷都吞毁腹中，撇了撇嘴角默默立在桌旁。

在桃舒和杏雨及担忧又讶异的目光中，云曦安之若素地独自一人用着晚膳，平平地两小碗米饭逐渐见底。最后喝了一碗冬菇炖汤，她深吸了一口气，接过桃舒递来的茶水漱口，又拿起托盘上的帕子擦了擦手，便起身向里屋走去。行至纱帘外，云曦又回过头来，脸上露出一贯的浅笑，对愣在原地的二人吩咐道：“你们先用膳吧，过会儿子我想沐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