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心走进去,慕容白自是也要跟着进去,看都没看那知县大人如何反应,随即紧随其后迈步而入。
待水心与慕容白两人全都走进去之后,面色微冷的知县大人又站在院中站了片刻,随后才缓缓抬步,跟着也走进屋去。
屋子里,水心背对着房门负手而立,正抬头望着墙上挂着的字画,面色沉稳,眼中一片了然。
知县大人随着水心的目光也望向那幅字画,并未出声训斥水心方才的无理举动,反倒是颇有兴致,随口问起了那字画的事。
“云小姐,有何见教?”知县大人目光微闪。
“见教可不敢当。”水心淡笑,有趣的望着那幅“虎戏图”。
画中,三只神态各异,毛色不同,长相还略有些怪的小老虎跃然纸上,憨憨的表情与动作让人忍俊不禁。
只是,如若再细看,便会发现这三只小老虎的神态又似乎不大对劲,其中隐隐透着股刀光剑影,生死博弈的味道,而非最开始第一眼望去时所以为的仅仅只是在嬉闹罢了。
首先,便是那只体型最大,体毛杂乱,神色萎靡,独自趴靠在一旁山石之下,毛色最为暗黄的那只小老虎。
它身上的毛色说是暗黄,却也已经几乎近似于“彤”,若是再稍稍深些,甚至于会被人误认为是血色。
萎靡的神情,无力的动作,近似于血色的毛色,这样与另外两只正在互相撕咬的小老虎保持着距离,不难看出,它似乎正是那最先落败的一只。
此时场中早已没了它的位置,它只能眼巴巴的干望着,在一旁围观。
然后。便是那正在撕咬缠斗的两只。
一只稍大,一只稍小。大的那只毛色金黄,神态肃穆,高举的虎爪孔武有力,似是正要击穿下面那只被它压着的体型最小的小老虎。
那小老虎的颜色介于另外两只的颜色之间,表情狰狞,体型瘦小,甚至于有些皮包骨。被比它大的那只压倒在地上,也挥舞着爪子,可是一看它低垂的尾巴与动作非常古怪的后腿。便可看出,它这已经是强弩之末,根本是在做垂死挣扎。
从头到尾将画中的三只小老虎仔细的看过一遍。不难看出,这三只老虎之间的胜负最后会是属于谁。
只是,不管是那只颜色暗黄,最先落败的那只;还是瘦到皮包骨,表情狰狞的那只;再到毛色金黄。表情肃穆,隐隐透着尊贵之气的获得最后胜利的这只,这其中所要传达的东西不言而喻,分明说出了这作画之人当时的心态与用意。
虽然不能说他是试图要从这幅画中隐喻些什么,可是至少有一点不会被人错认――那便是他打从一开始就在有意抬高最后获胜的那只老虎,而另外的两只也已经被刻意的贬低过了。
不得不说。画这幅画之人的用意实在十分的恶劣。
不能说他是什么卑鄙小人,阿谀奉承之辈,但但凡明眼人也都该清楚。这种人觉对不能与之深交,因为他必定心胸狭窄,容不得旁人。
水心目光微转,看遍了整幅画,却没有找见任何落款。甚至于是朱记,让她更是感到有趣。愈发肯定了心中所想。
照理说,这知县大人的房中,即便不是挂着什么名家字画、文人墨宝的,至少也得挂有他自己的收藏或者是笔墨吧?
可是他这里倒是好,光秃秃的一片墙,只有一副没有任何落款与朱记的古怪画轴挂在那里,内容还是非常小家子气的有捧有贬,如此之举,实非这知县大人所会做之事。
虽然水心也是初来此地,第一次见到这知县大人,可是在临来之前,在送她离京的那天夜里,睿王曾经借着离别之时,将一封密函避人耳目的偷偷塞入水心的包袱之中。
水心也是走到了半路上,在那窗门皆无的破庙中烤火取暖之时,才偶然间发现的。
而那密函之中,除了一些交代给水心的待办之事外,也附带了一份名单,里面包含了一些太子党派大小官员的身家来历,还有性格喜恶。
而这长乐县的知县大人黄天磊,在众多官员中他的职位最低,却赫然是那名单中的第一人!
这般的身份地位,如此的被身为睿王的四哥所重视,可见他的身上一定有着些什么值得玩味的东西在。
所以,水心在来这边陲小镇之前,早就已经打定了主意,要来会一会这传说中的知县大人。
只是她没有想到,自己竟然会如此情形、如此方式的见到这位大人。
如果不是事前曾经刻意打探过,怕是就连水心都不会对方才在衙府大门口遇到的那位布衣老伯多加上心,认出他正是这莫名荒废的县衙衙门的知县大人。
现如今,这位大人在知道水心的来意之后,却一直明里暗里的绕着圈子,从不肯正面回答水心。
就如同他最开始故意开门放水心与慕容白进来时一样,叫人猜不透他的心思,摸不清他的路子,虚虚实实,难以捉摸。
现在,在水心留意到墙上那副过于突兀的虎戏图时,他又脸色一变,不再提方才断言拒绝水心请求的一事,反倒问起她这画来,这其中……
水心淡淡一笑,转头望着正目不转睛看着画像的知县大人道:“不知大人是问水心这虎戏图的出处呢,还是问水心如何看这画中的‘王者’?”
黄天磊目光微闪,眼中似有笑意,问道:“云小姐但说无妨。此全乃云小姐心中所想,如若想错了,本官也不过是一笑了之,又怎会往心中去呢。”
语罢,他复又若有似无的看了眼一旁默不作声的慕容白,似是有些忌惮他的存在。
水心冷眸微转,注意到他看慕容白的眼神却也不点破,而是想了想,对他点点头道:“这副虎戏图画工工整,落笔有神,不论是纸张、颜料、还是这画轴两侧的松香,俱都是上上之选,非寻常人家所能够用得起的。”
“另外,再看这画的布局。”水心说着用手指向那毛色暗黄,身形最大的那只虎,还有它身旁的山石,“看这画的布局,这里明显空间过窄,让原本好端端的一副上乘之作破了相,多了份遗憾。不论水心怎么想,这都不符合这作画之人的本意,也不像是能有这等画工之人会犯下的错。所以水心斗胆一猜,我猜……”
水心说到这顿了一下,转头看了眼黄天磊,随即又道:“这里原本仅有这块山石,而这猛虎,定是事后出于什么原因或者目的,才又被后加上去的。敢问大人,水心所言……可对?”
水心目光清冷,一眨不眨的望着长乐县知县黄天磊,眼中无所畏惧。
黄天磊奇异的望着水心,眼中神色复杂,半晌之后,他既没点头,也没摇头,而是轻叹一声,不肯讲话。
水心见状也不催促,而是静静的站在一旁,等着他开口。
又再过了半晌,黄天磊终于开口:“云小姐,你求我的事本官记下了,开办学堂为民造福这等善事本官定将支持。只是云小姐也该有个心理准备,这事我这关是过了,而这上头……”说着话,黄天磊看向那副虎戏图,没再说下去。
“水心明白,大人心善,水心代长乐县的幼童们谢大人。”水心了然的点点头,感谢着黄天磊。
“罢了,罢了!”黄天磊苦涩一笑,摇摇头,挥手请水心二人离开,而他自己则心事重重的落于座上,低头不语。
水心见他下了逐客令,正想迈步而去,可是走了没两步,又再回过头去,望着黄天磊欲言又止。
似是感受到水心的目光,黄天磊忽然抬头看向水心问道:“云小姐可是于心不忍?”
水心摇摇头道:“如果水心如此认为,那就真是唐突了大人,看轻了大人了。”
听了水心的话,黄天磊忽然莫名狂笑,大笑出声,一边笑一边道:“看轻?唐突?呵呵――”
笑了几声,他才渐渐收敛起笑意,一脸严肃的瞪着水心:“躲了几十年,怕了几十年,苟且偷生来到这边陲之地,却还是没能躲过这两虎相争!如今,云小姐说起这看轻与唐突,不觉得我老头子承受不起吗?!”
“怎么会。”水心又再摇摇头道,如果水心也上有寡母,下有儿女,水心也会选择不闻不问,只求自保的。水心的心太小,只容得下我所关心的人。遇到不公水心也会心痛、气愤!”
“可是如果这份公理是要靠牺牲水心至亲之人为代价换来的,那水心可不保证,水心不会打退堂鼓,带着水心所有最重要的人远避他乡,甘愿过着那苟且偷生之事!”
这番听上去并不算“漂亮”的话水心说得很大声,堂堂正正,且毫无退缩之意。
在她看来,家国天下很重要,可是自己的亲人更重要。
她一向就不是什么大度的人,牺牲至亲之人为大义之事她做不出来,道理她懂,可是不屑为之。
她那那种宁可抱着大家一起死,死了之后黄泉路上有个伴,也不愿意自己去逞英雄,赚别人眼泪的人。
许是她这个人的个性太过偏执,又许是她本身就是个过于别扭的人,总之,她似乎也从未崇拜过英雄。
她只是淡定的认为,只要还活着,总会有希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