遥羲白紧了紧握在手里的彩锦,迟迟不肯递给朱襄,双目擒着瑶姬,没放过她一丝表情。
瑶姬垂手立着,此刻所有的宾客都看着他们三人,众目睽睽之下,她考量着自己将来在这宅子里的路,目光划过他清朗的面庞,不敢停留。
[既不能娶我,又哪来资格管我要嫁给谁?]
她的目光流转到朱襄身上,巧笑倩兮。
“少傅大人,该把新娘子交给新郎官啦!”一旁的几个媒婆眼看着这事态有些不对,心道千万别生什么枝节才好,误了进洞房的吉时事小,若是让朱府丢了面子,事情可就闹大了,于是便赔笑着上前去拽遥羲白手里的彩锦带。
[我在蓬莱阁的时候说过,你求的不过就是人间有情。这世间除了儿女情长,还有其他,你又何苦这般执迷不悟?]
见他松了松手,媒婆连忙将彩锦从他手里抽走,交给朱襄。
朱襄瞥了一眼遥羲白,见他还盯着瑶姬,心中不快,转身迈开步子,将她牵去祠堂行庙礼。
[执迷的人是你,你还不是一样放不下心里的神女?]她走过遥羲白身侧,并没有再看他,[桑仝济说,你渡我成仙,是因为心中对我有愧。难怪,你无论如何都不肯占我的便宜。可哪怕这一切都因愧疚而起,哪怕你心里最喜欢的人不是我,我也要你将这份愧疚欠着,这样,你才不会忘了我。]
女人,总是很贪心的,而瑶姬就是典型中的典范。就算她明白了自己对遥羲白并非如兰姬对朱襄一样能够舍弃性命,她也还是想在他心里占有一席之地,况且。正巧,不是作为至爱的那一个,也不用丢性命。
[遥羲白,我们打个赌,若你能在这汴梁城里找到一份除男女之爱以外的真情能让我掉泪,我就信你的人间有情,就心甘情愿地拜你为师,如何?]
这时,主婚人喊“拜天地”,朱襄牵着她拜了东王公、西王母与其他神灵。末了。又听喊“拜高堂”,二人便从高祖父母的牌位一路拜到了朱老爷子与朱老夫人。起身的时候,迟迟得不到遥羲白回应的瑶姬偷眼望了望门口。却已不见了那抹显眼的白影。
瑶姬没有想到他竟就这么走了,只觉心里空荡荡的。
新娘被喜娘和朱府的其他女眷簇拥着,倒退着拉了那彩锦带,将新郎引领着步入洞房。而后是交拜与撒帐礼,那主婚人口里念念有词:“撒帐东。帘幕深围烛影红,佳气郁葱长不散,画堂日日是春风;撒帐西。锦带流苏四角垂,揭开便见姮娥面,输却仙郎捉带枝……”
金钱彩果撒掷纷纷,有一个喜娘不小心将一个核桃掷到了瑶姬的额上。砸得她一疼,这才回过神来。刚稍稍抬头,喜娘已端了合卺酒上来。主婚人口里也已吟到了合巹诗。
礼毕抛杯,酒杯一仰一合,女眷们直赞那是生子的好兆头。这时朱襄站起身来,告饶众女眷们别难为新娘子,又叫延桐打发了喜钱。才将她们全都送了出去。
见人都走了,朱襄这才逮到机会过来搂瑶姬的腰。一手撩开她面上的珠帘,笑道:“为夫这就要去吃交巡酒,一定快去快回,还要赶回来同娘子行同牢礼。我幺弟今日也新迎了一个姨娘进门,借你的光,那甄氏也算有了个婚礼。”
按规矩,婚前将近时,新人不能见面,这是七月初七的那个早晨以后,瑶姬第一次见朱襄。她听他开口,才敢在心中确定那天早上自己与遥羲白的事他是真的忘了,这才松了一口气,顺着他的话问道:“怎生是借我的光,难不成你幺弟的这个姨娘,身份比我还不堪么?”
“我的娘子可是宫里娘娘封的仕女,也是有品阶的。”他凑上来对着她被胭脂擦得红扑扑的脸颊亲了一口,继续道,“鋆儿这次纳的不过是南街巷里小户人家的女儿,听说祖上也是做官的,但如今败落得没了样子。这甄家为了攀势,竟一女两许,前几日为了这事,府里没少往衙门走动,还未进门就给夫家惹官司,这甄氏你日后见了,记得绕开走,别沾了一身晦气。”
朱襄正说着,外头的喜娘怕新郎耐不住猴急,急急敲着门请他快快出去。朱襄没法,不舍地啄了一口瑶姬的手心,又道:“将你给我做的新衣服拿出来,我今晚就要试试。”这才出了门去。
延桐领了几个丫头鱼贯而入,端着漱盥铜盆,来为瑶姬拆妆更衣,直到这一轮折腾完,新房的门又被合上,瑶姬这才觉得自己先前一直僵硬着的肩背慢慢松缓了下来。
此时已是黄昏过半,屋里终于只剩下瑶姬一人。
她脱了鞋,靠在喜塌上打量着这陌生而富丽堂皇的屋子。东、西两侧各设通敞的暖阁,架了油清黄杨木的雕花屏风隔开。往近处看,左手边是一对八宝如意柜,上置瓷瓶宝器。她的眼睛转了转,自觉那远不如桑仝济搜罗来的那些玩意儿,便移开了眼。左边设了香案,点着一双贴着大红喜字的桌灯,旁边是妆台,胭脂水粉上皆用红丝带绑着。屋子的正中央摆着一张大圆喜桌,上设同牢礼的饭菜。而她身下的喜塌,铺着红缎薄褥,彩缎喜被、喜枕也是少不了的,床屏上贴着一双对联,中央刻了锦鸡牡丹的图案。
瑶姬想到尚主宴那日,潋秋娘给自己屋子里布置的虽没这里讲究,但丫头们也尽了心,连夜剪了喜字。若是拾翠剪了,那同屋的采青一定也剪了……她想到此处,不觉有些后悔自己撵采青的时候狠了点儿,如今想想,这丫头平日里干活也老实,只是那性子不合自己的胃口罢了。
她到底还是嫁给了朱襄,瑶姬抹了抹刚才被他亲过的脸颊,从袖子里掏出九合魑心散,下榻,将药粉抹在了喜桌靠东边的酒杯口。
这时延桐进了来,推门声把瑶姬吓了一跳,慌忙将药藏起,只见她手里捧着两套男装,“这是给姑爷的衣服,幸好我机灵带着,不然都不知要怎么交代呢。”
瑶姬拍了拍胸口定神,“你这鬼丫头,进来也不知要先敲门。”
延桐见她坐在饭菜边上,明白她是在下第四道毒,想着门外还有守门的丫头在,便笑道:“新娘子是怕偷吃了点心被姑爷家的人发现吗?”
瑶姬瞪了她一眼,低声道:“你只顾自己「姑爷」、「姑爷」地叫着顺,我可不乐意听,往后私下里还是叫他「朱公子」吧。”
“那可不行,照现在的日子算,咱们在这儿还得这儿待上半年呢,万一叫错了,徒惹人嚼舌根子。小姐都把自己的人嫁过来了,还在乎这些虚礼做什么?”
瑶姬泄气地又瞪她一眼,想着事到如今,遥羲白狠心看她另嫁,她至多是当自己尚主宴那晚就已经嫁了出去罢了。
延桐走去瑶姬身后的喜塌,从床下取了凉席,正要铺床,却瞧见了瑶姬随手留在榻上的帕子。这翠绿色在大红褥子上十分扎眼,她背对着瑶姬,拿着帕子细瞧,双眼渐渐发亮。
瑶姬没听到延桐再说话,铺床声也停了下来,便转回身去看她,见她对着那帕子发呆,道:“这是秋娘的帕子,上花轿前给了我。”边说边站起身走到她跟前,将那帕子拿回手中,慢慢叠好,收紧袖子里。“上回我给椿姬做的小抹肚你可带来了?”
“嗯。”延桐瞅着她的袖子,有些失神,“我都收在衣箱里呢。”
“明天让衔香替我理一遍衣箱,我倒要瞧瞧这小蹄子到底要找什么。”
话音刚落,门外便传来了朱襄的声音,延桐赶紧低头继续铺床,才铺完,他便推门而入。
“娘子,我把堂前的事都交给了鋆儿,总算是脱了身。”他笑看瑶姬已换了衣服,一身珊瑚色的裙装,式样简单,但穿在身上,将她卸去浓妆的脸一样衬得水凝嫣红,不由赞道:“这颜色倒是在街市上少见,娘子果然有慧眼。”
“官、官人这是哪里的话。”也不知是因为这身衣服是遥羲白所赠,还是「官人」二字叫着生疏,瑶姬有些不自然地开口。
延桐将要给朱襄的两套衣服捧到他面前,笑着要他选一套明日穿的。朱襄两眼从瑶姬身上一溜,从延桐手里接过衣物,便要打发她了下去。
新房的门再次开合,卧室里终于只剩下他们二人,这应当是最浓情缱倦的时刻,瑶姬却忽觉自己好像没法说服自己真的为了兰姬而与眼前这个男人洞房。
“我们先吃点东西吧。”她往抹了毒的酒杯里斟了一杯酒,送到他面前。
朱襄也不推脱,张口一饮而尽,却在下一刻搂过她的腰,压下脸来就要吻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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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释:文中描写的这套婚礼流程参考的是宋代 士大夫阶层新旧礼结合的婚礼流程,根据情节需要稍偏用,考据自《内闱》;撒帐歌:原引自《太平广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