姑瑶赋 059 扮男装路向江南

虽再过个几百日，汴梁就要被金人血洗，可如今这城里繁华如旧。

瑶姬第一次扮了男装出来，一身粗布衣，只背了几件换洗衣服，一双眼睛一边在接踵的人群里搜寻遥羲白的身影，一边藏着飞鸟出笼的偷乐。

没走多远，只见一群人围在一户朱门琉璃瓦的院落前指指点点，瑶姬跻身凑近去一看，原来是一个中年男子跪在那里，头点着地，嘴里不知在念叨什么。

“诶，这是怎么回事？”瑶姬粗着嗓子，问旁边的书生。

那书生转头见了瑶姬的容貌，双肩一抖，似是被吓了一跳。

“嘿嘿嘿，洒家天生无福，爹妈给的样子，得罪，得罪了。”瑶姬笑着抱拳陪笑。

那书生打量了他半晌，道：“你这莽汉，生得这般模样，怎么也学起那些断袖小童穿起女人的绣花鞋来？”

瑶姬低头一看，这才发现自己出门竟忘了换鞋，心中暗叫不妙，“洒家老家关西，四处游历，这些年不知走穿了多少鞋底，前儿实在没鞋穿，身上又没了钱，就只好改了买给媳妇儿的鞋穿，嘿嘿，莫怪、莫怪。”

那书生还要唠叨，这时，朱门里走出来一个管家模样的男子，身边还带了一个小厮，手里捧着饭菜。

众人见状，叫了一声“刘爷”，纷纷让出了一条路。

那刘爷将饭菜摆到跪着的中年男子面前，拍了拍他的肩，道：“卫老二呐，你跪了一夜了，吃口汤饭吧，吃完赶紧归家去，看看李婆能不能凑出钱来。”

瑶姬听了，眼珠一转，想起衔香曾说过那个开茶铺的李婆有个本家弟弟叫卫贤，心道：这男人莫非就是他？

正琢磨着，卫老二略抬起身来，抱着刘爷的腿，哭喊道：“刘爷，您去赵老爷那儿给小人说说情吧，小人就算砸锅卖铁，也凑不出一百贯钱呐！”

瑶姬一听他如是说，顿时明白这是个借了债没钱还的主，想着自己财产才被所谓的“弱小”一抢而空，心中冷哼了一声。

那刘爷将汤饭往他面前推了推，道：“这欠债还钱，天经地义，我家老爷已经宽限了你半个月。再者问你要的利息原本就是照着几大银楼的存息算的，看你死了老婆不久，前几日还给你减了半，已经仁至义尽啦！你呀，还是吃了东西早点回去凑钱吧！哎！”

可卫老二如抓着救命稻草一般，说什么也不肯放开刘爷。

“哎，刘爷，赵老爷家财大势大，舍个一百贯钱，简直就是九牛一毫嘛。”方才的书生同情卫老二道。

刘爷一听，来了几分气，道：“今天给他舍一百贯，明天全城的人就都过来要求舍债了。他自己好堵输光了钱，也不能叫我们赵老爷背债呀是不是？”

“就是，刘爷还给你端了汤饭，这天下哪有债主给欠债的端饭的理？就知足吧你！”随行的小厮附和道。

那卫老二依旧喃喃地哀求着，一个大男人光天化日之下一把鼻涕一把泪，看得瑶姬心中起了一把无名火，只觉这卫老二像极了采青，别人还没骂，就自己先没了脸。她不欲再看下去，背着包袱，继续往东南方向去了。

汴梁城很大，瑶姬一开始还四处搜寻穿白衣的男子，可找了很久也不见遥羲白的影子，忽想起应去飞仙客栈寻他，但那掌柜的说遥羲白今一大清早就已退了房，只知道他是要出城往江南走。

瑶姬断了线索，一路逛到了相国寺的集市，再往南，就走到了相国寺桥上。

她站在桥身的最高处，向东南处望着汴水，想着遥羲白不久前为自己放的一水莲灯，不禁感慨起来。

“莲”字通“怜”，乃怜爱之意，他分明可以号令莲花仙在汴水开放，却因要守着时令节气，给不了她真正的莲。

命运，是不是在此在暗示了什么？

瑶姬想到此，猛地摇了摇头，不让自己再往下想，提了提包袱，便下了桥，继续行路。

时值傍晚，汴梁东郊白龙寺外，钟声浑厚若雷。

瑶姬行到此处，已是精疲力尽，坐到在白龙寺门前，只觉口干舌燥。

这时，一个扫阶的小沙弥正闻钟收工，瑶姬连忙拦下他想讨口水喝。谁知那小沙弥一见她的脸，还不等她说话，便大叫一声逃进了寺里，令瑶姬哭笑不得。

她忽然想到遥羲白临走之语，心道若是有男子真的愿意要她这个鬼样子，她便一辈子收了心，死心塌地地跟了他。

正想着，方才的小沙弥又出了来，身后跟着一个书生模样的蓝衣公子。

她只觉那人眼熟，揉了揉眼睛再看，却是朱襄。瑶姬猛地一惊，伸手摸摸自己的脸，确定胡须和媒婆痣还在，才放下心来。

朱襄从西阶下去的时候，下意识地看了瑶姬一眼，发现这虬髯男子也在看他。只见他面貌生得粗旷丑陋，脚下却踏着一双绣花鞋，好生奇怪，以为是江湖中人，也不敢惹，遂回了一个礼，便上了马车回城了。

小沙弥送别朱襄，又扭头看了一眼瑶姬，瑶姬以为他又要害怕地逃开，不料那小沙弥竟主动上前向她施了一个合十礼，道：“这位施主，小僧法号无念，方才实在是失礼了。”

瑶姬正想问他朱襄的事，见他上前与自己说话，正中下怀，连忙笑道：“小师傅莫要自责，实在是洒家这张脸生得丑，才惊到了小师傅。”

无念见他虽生得粗陋，言语却还有礼，心想应该不是什么杀人越货之徒，便放下心来，问：“敢问施主贵姓？”

“诶，洒家免贵姓凌。”

“可是双木林？”

“非也，乃凌冬之凌。”

无念扬了扬眉，奇道：“这姓氏可少见得很，无念在一天之内，竟见了两位。”

“哦？那还有一位是……”

自称“凌”姓本是随了兰姬，这姓氏的确是不多见。

“恰好方才那位公子前来祭拜的，就是一位凌姓的姑娘。”

瑶姬闻言，心里猛地一跳，面色一白，强压下惊意，小心翼翼地开口道：“呃……在下斗胆问一句，小师傅说的可是凌氏兰？”

无念闻言，惊讶地抬起了头，道：“凌施主如何知晓？”

瑶姬一听，神情激动，握住了无念合十的手，道：“小师傅不知，那正是洒家的表姐，洒家千里寻亲，只听说表姐嫁到了东京一大户人家家里做小，三年前小产后去了，膝下无子，连夫家的祠堂也进不了啊。”

小沙弥见他眼中的激动之色溢于言表，也不疑有他，连忙道：“凌施主莫急，令姐虽没能进祠堂，但方才那位公子捐了二千贯的功德，将她的牌位立在了我寺白龙殿内，于女子而言已是极难得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