遥羲白微微皱眉,“告诉过你,要叫本座师父。”
瑶姬撇了撇嘴,走到遥羲白身边,肩头背靠着他的胳膊蹭了蹭,笑眯眯道:“好,那师父偷藏弟子的画像,究竟动了什么私心杂念?”
遥羲白弯腰拾起那画卷,指着画像边上的题字,轻叹一口气道:“瑶儿多心了,为师只是想要比对夜不玄的笔迹,才收了这画,并无旁念。你大可检查这里的其他字画,若为师真的私心藏了什么,自当去叩仙峰领罚。”
“你……”她与夜不玄的私交虽坦荡无愧,但毕竟仙魔两立,对于这事儿,她不是何故,总有些心虚之意。可现在唯一能反驳他的证据却又是万万见不得光的。瑶姬握拳,摸了摸袖子里的东西,止住冲动。这婉华的画像他既然忘了,她又怎能平白创造个机缘让他再见旧爱?
“好吧,那就是算我多心了。”她一把将自己的画像从遥羲白手中抽回,正欲收卷,却在无意间扫了一眼殿中空白的墙面,生出个向海棠示威的法子来,“师父,你看这偏殿四壁空空,不如就挂上弟子的画像,如何?”
遥羲白双手抱胸,“你何德何能,认为自己够资格把画像挂在我的清云殿里?”
“我是没什么本事,有资格来接受蓬莱弟子膜拜的是师父你啊!”瑶姬笑得一脸无邪,“弟子这就为师父作一张像挂在殿中——我在人间见过这么多男人,却没有一个能比得过师父的人品样貌的——至于弟子的么……嘿嘿,就陪在师父的像旁边沾沾光、避避邪,不然师父一个人多寂寞呀!”
“不必,为师何曾在意过这些虚名?”遥羲白低垂双目,淡淡拒绝。
“不行!”瑶姬重重地跺脚,“你不为自己想。也得为我这个当徒弟的想想。其他三位长老与你平起平坐,可他们到哪儿都有一堆弟子在后面护驾跟随,光看那阵势都比师父你威风!咱们这清云殿本就偏僻清冷,若再不挂些画像热闹热闹,不知道的,还以为重华峰上没人了呢。弟子在外头,也尽受人欺负!”
遥羲白听了,冷下了脸,“你是清云殿大弟子,谁这么大胆子敢欺负你?”
“还不是否极殿新收的徒弟朱鋆?他在人间时强抢民女。昨天收徒时又令我难堪,今儿散堂时还想调戏我呢!”
“朱鋆?”遥羲白沉思片刻,“朱鋆是被阿木收去的。先不说你们乃旧识,就算是依着辈份,他也不会放任手下的弟子对你不敬,至多……是你们初上蓬莱,还不习惯彼此的身份。才会在言语间有些冒犯吧?”他顿了顿,遂又笑道,“再说,你先前不是还赞那朱鋆待甄氏有始有终么?”
瑶姬见遥羲白猜得一分不差,不依道:“这一码归一码,反正他今儿就是对我不敬。哼。最好别再被我碰上,不然看本姑娘怎么整他!”
“你们既做了同门师叔侄,便是有缘。宽则得众。得众者则德旺,你这个当师叔的,还是宽厚待人为善。”
“师父不媳虚名,弟子也从未媳过什么人心,我呀。只要师父一人就够了。”她说着,将遥羲白的一只手臂抱在怀里。娇笑示好。
遥羲白嘴角轻扬,将手臂脱出来,扶上她的肩,道:“瑶儿,你方才说这儿清冷,若能宽心得众,和其他主峰上的师兄弟们处得好,也就不会觉得寂寞了。为师出关不过二、三百年,若论资历,是远不及你那三位师伯的。你是这重华峰上的第一个弟子,也很可能是唯一的一个。”
“那、那你以后都不收徒弟了?”瑶姬惊讶。
遥羲白敲了敲她的前额,“单收你一个徒弟就够我心烦的了,品性不端、满口胡言、弗知尊上、不守门规。”他微瞪了她一眼,继续道:“早上你和你林师叔动手,使了别家的剑法,为师不是徒好脸面之人,可你若真与西灵有渊源,也该事先报备才是。还有,山青子分明傍晚时分就散了堂,你却不知野到了哪里,竟这么晚才回来。为师也不知道自己为何要收你,不过,你若是要下山,为师定会好好地送你一程。”
“我才不走!”瑶姬一听自己将来都能和遥羲白独处,哪里肯走?立刻把头摇得如拨浪鼓一般,讨好道:“弟子既然上了山,哪有下山的道理?师父若当真只收瑶儿一人,那以后瑶儿什么都听师父的,师父叫瑶儿往东,瑶儿就决不往西!别家耍威风就让别家耍去,咱们师徒二人清静避世,也能自得其乐。”
“嗯,难得你能说出这番话。”遥羲白扬眉,看似满意地点了点头,“那瑶儿说说,你与西灵帝君究竟是何关系?他又为何要赠你情空之剑?”
瑶姬愣了愣,“师父是说桑仝济?”
“呵,能直呼其名,看来相交匪浅。”
“哪有!”她连连摆手,“只因他先前是仪锦楼的主子,楼里的姑娘们才跟他混得熟。”瑶姬本想与桑仝济撇清关系,可转念又想,男人皆好斗,若她能有桑仝济这么个爱慕者,说不定能挑起遥羲白的征服欲,于是她又将话锋一转,道:“他每逢过年都会给我送新衣裳,每次元宵都会和我一起猜灯谜,还会给我庆祝生辰,常把八宝楼里的宝贝挪过来给我使。”
“那你是何时知道西灵帝君的?”
“就是在……”她忽地住口,猛然意识到遥羲白很可能已不记得玉碎轩里的风流事,他那时欲毒发作,只是错将她当作了婉华罢了。瑶姬略显苍淡地眨了眨眼,改口道:“就是今天在中明殿,帝君赐了我宝剑,我才知道的。这次回来晚了,也是因为回程时遇见帝君,停下来与他多聊了两句,才耽误了时辰。”她说着,偷眼观察遥羲白的脸色,见他面色无波,便又不死心地加了句:“师父有所不知,若不是为了跟你来蓬莱修行,瑶儿这时说不定已跟着帝君在西灵山好吃好喝地过日子呢,哪里用得着和林海棠抢屋子住!”
“怎么,还在为早上的事生气?”
瑶姬背转过身,怪声怪气道:“没有,既然师父都发了话,哪有弟子生气的份?”
遥羲白素知她的脾性,怎会猜不到她心里的许瘩,遂拉着她,穿过正殿和一溜暖阁,去到了自己的寝殿外。
屋门被推开,莹光一闪,火烛燃起,点亮一室的古拙朴旧。
遥羲白的屋子很大,摆具却不多,除必备的床榻、桌椅和书架外,仅一张琴几而已。
瑶姬见了,稍愣了一下,方知他原来真是个极素朴的人,“啊呀,师父若要瑶儿伺候就寝,说一声便是。”她打趣道。
“又胡诹什么呢!”遥羲白笑骂,“海棠是客,怠慢不得,可你是我自家弟子,为师对你的要求自然要严些。你自小长在章台,看怪了淫逸的日子,宿命如是,绝非你本意,如今既入了我的门,便要好好收心。北屋虽陋,却宜修身养性,你也看到了,为师的屋子并不好你多少。瑶儿,你可明白为师的一片苦心?”
瑶姬抿了抿嘴,心中即便有气,也抵不过遥羲白这番好性的苦口婆心,“弟子以后全听师父的便是。”
遥羲白颔首,跨入寝殿中,从琴几下的小抽屉里取出一支木钗,招手让她进去。
瑶姬走近,才发现那木钗正是那日回门时被朱襄扔掉的那支,“我还以为再也找不见这支钗了呢。”她欢喜道。
“嗯?”遥羲白正要递将给她的手闻言一顿,“你见过这支钗?”
“对啊,师父你难道忘了在东海边上时,你考我上善若水的意思……”瑶姬话说到一半,忽然意识到遥羲白的记忆里若是没了这一段,那这支钗恐怕也与婉华神女有关。想到此,她的神色冷了冷,又掩饰着笑道:“哦,是弟子记错了,不过这雁钗上的楔弟子实在瞧着眼生,师父可否赐教这是什么花?”
遥羲白也不追问,细细端详那钗头的雁嘴衔花后,摇头道:“这花看着虽眼熟,竟一时想不起来了。不过,这支钗的功用是能让为师知道你的动向,蓬莱常年四季如春,昨夜却下了一场大雪,实为异象,我总预感着天地间将有什么大事要发生。这钗子你往后要天天戴着,别让为师担心。”
“哦。”瑶姬木木地应了声,伸过头去,示意遥羲白亲自帮她戴上。
遥羲白犹豫片刻,心想这不过就是一支木钗,便也不避嫌,扶上她的发髻,小心地替她插上。
瑶姬低着头,目光顺势溜上了几案上的瑶琴。
此琴不同于常有的七弦琴,细数竟有十弦,琴身润厚且短,颇像伏羲式的样子,体面凹凸不平,没有徽位标注,也看不出是何种木材所制。她平生了几分好奇,伸手轻拨,但听它音色深沉,余音悠远,一辨便是宝琴,竟生生地将自己的那把响泉给比了下去。
“你做什么!”瑶姬正感叹自己又发现了一宝,却被遥羲白一把抓住了手腕。抬头,入眼的却是薄恙之色,“谁准许你碰这伏羲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