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能感到夜不玄的厉掌已逼近了胸口,却丝毫没有要停下的意思。听觉开始灵敏起来,一如那夜流水浮灯,她能听到周围发生的一切。延桐在哭喊,赫辛木强拉着她,遥羲白的剑锋正近……对啊,就算是受了伤,区区一个延桐,怎么拦得了他?他也喜欢她,所以,一定会来救她……
瑶姬这么想着,嘴角露出一丝微笑,她只等着他的英雄救美,可怀中扑来的身子却出乎意料的柔软。
“啊――”
她感到闷重的一击,仿佛是隔着棉被打来。而后,她听到女子的惨叫,睁眼,竟是衔香抱住了自己的身子,一双细长的眼睛正切切地看着她。
这个丫头,是要有多大的决心,才能比遥羲白的剑更快、比夜不玄的掌更捷?可她,难道不是夜不玄的人么?
瑶姬抱住她跌落的身子,惊得半晌才开口,“衔香、衔香,你这是在犯什么傻?”
延桐与赫辛木对看一眼,围了上来。
“快,快将她抱进去!快救她!”她抬头求救,忽觉胸口一闷,咽喉冒上一股腥味,温热的血从嘴角溢了出来。
“小姐,你怎么样?”延桐被吓坏了,声音颤抖着。
瑶姬抬手一抹,手背上满是殷红,她这才知道夜不玄并没有临危收掌的意思,难道,他是真的要她死?
“我、我没事,你们快看看衔香,看看她还有没有救。”
身边,黑白两道身影早已再次缠斗到了一起,无暇顾及衔香。
赫辛木在衔香的颈脖处探了探,微微摇头,“九幽魔君是何等的功夫。就算他只用一成功力,她**凡胎,又怎能挡得过去?”
“衔香……”
怀中的少女动了动嘴角,仿佛是听到了瑶姬在唤她,“夭华……”她忽然努力睁开了眼睛,握住了瑶姬的手,叫她的本名。
瑶姬一惊,反握住了她的,将她抱在了怀里,“在。我在。衔香,你忍一忍,等到遥羲白打完了。我让他来救你。”
衔香却摇了摇头,“没用的……九幽魔君,天下无敌,就算……就算他手下留情,有心放你一马……我方才趁你们都围着朱公子。吃了那点心……自己寻、寻死罢了……”
“你明知那有毒,怎么还……”
她软软地伸手,止住了她的嘴,“夭华,我的时间不多了,接下来。听我说……你……你摸摸我的耳……耳根处……如今我就快死了,这件事我该告诉你……”
瑶姬闻言,只觉心头被人揪住。她摸到了衔香的耳根处,发现有些微小起伏,微微摩挲,竟翻起了一层薄薄的皮。
人皮面具?
瑶姬大惊,“你究竟是谁?”
“我还是衔香啊……夭华。我知道你疑我,可你要信我……我、我从未想过要害你……你还记不记擎东村的梁七?”
瑶姬微微皱眉。点头,“当然记得。”
“其实,我也姓……姓梁……夭华,你是我的堂妹啊……”衔香说这句话的时候,看瑶姬的眼神从未这般温柔过,这温柔落在瑶姬的眼里,竟忍不住化成了泪。
不错,梁七曾说过,他底下有一个妹妹,在汴京的一户大户人家里给小姐当丫头。
她睁大了眼睛,半因惊愕,半是不愿让自己落泪,她与遥羲白打过赌,若是有除男女之情以外的感情能让她落泪的,她便要拜他为师……
“你……竟是梁七的妹妹……”她知道人之将死,其言也善,她没必要在这时候说谎。瑶姬看着衔香,仿佛隐隐看到了一个谜底,“那你……”瑶姬想要问她更多,却见衔香举着的手落了下去,眼帘已合上。
“衔香!你醒醒、醒醒啊!”
她摇着她的身子,好不容易又将她摇醒了。衔香虚弱地复又睁开眼,开口道:“太婆嘱咐的……东西,一定要拿回村、村里去……你也是算村里的血脉,一定……一定要……”
她喘着气,话未完,便哇地一声吐出了一大口血,松开了瑶姬的手,终是再没有睁开眼。
“衔香!”瑶姬喊她,想把她的魂魄喊回来,可她依然久久不动,像是早就下了必死的心。延桐扑在赫辛木怀里哭了起来,瑶姬将衔香搂得更紧,双眼生疼,颤抖的手指再次来到她的耳根,这一次,她捏住了扬起的一角,将那面具缓缓揭下――
[七弦琴太古雅,咱们小村小舍的欣赏不来,这儿的姊妹最多也只操筝,我就拿筝来合吧。]
竟然是她……竟然真的是她!那个在擎东村里声音像极了衔香的姑娘,那个为她伴奏,弹了一曲《临江仙》的姑娘……原来,自己料想得没错。
瑶姬这才细看衔香,她的头上戴着那支镶彩石的银簪子,容貌要比易容后的漂亮很多,唯一相同的是那弯眉,仿佛一直在笑,藏不住的一股子憨气。她的确是傻傻的,待在自己身边,但凡有些小心思,就漏洞百出。可她来到自己身边,究竟是有意还是巧合?她又为何要寻死?若仅仅是为了保护自己,根本没有必要去吃那掺了断尾蜜的点心。
白色的蛆虫从她的嘴里冒出了头,瑶姬知道她已毒发,是再也救不回来了的。
“延桐,去替她订一口棺材,要最好的木头。”她将泪水逼了回去,哽咽道。
延桐试着泪,从赫辛木怀里抬起头来,“她中了毒,按规矩,怕是只能火葬。否则,很可能会生成瘟疫。”
她伸手,将爬出的虫子一一扔开,任性道:“我不管!衔香救我,难道我还不能留她一具全尸?”
延桐见她坚持,知道这时候拗不过她,只得抹着泪应下。
这时,夜不玄与遥羲白胜负已决,红烟寂虽厉害,可遥羲白已然负伤,又因欲毒功力大减,终究是敌不过。
夜不玄见了他的狼狈之态,眼中却划过一分惋惜,“遥羲白,你连万惜杀都使不出来,还妄想渡那天地之劫?”语毕,他将短笛搁在嘴边,亮音高起。瞬间,遥羲白觉得头痛欲裂,心中有什么东西被成倍地放大,一时间,痛苦和欢娱陡变得从未有过的热切。举着色空的手垂了下来,他的气息全乱,欲流在体内狂窜,他捂紧了双耳,失了平日里习以为常的冷静,发出阵阵低吼。
瑶姬将衔香交给了赫辛木,一把抢过那短笛,魔音立断。
“够了!匡誉,我已接了你一掌,若你还是那个与我击掌为盟的姑苏画师,就放过遥羲白!”
夜不玄看了看自己空无一物的手,诧异自己竟对她毫无防范。他看着她扶起遥羲白,拿出帕子替他试汗,忽然心中羡慕。
如果三千年前,他爱的那个人也能够给他这般柔情,哪怕是一成也好,他是不是就不用成魔?
“你别忘了,这里还有你的新婚夫婿朱襄。”
他大手一指,此时的朱襄已被恶灵珠牢牢吸住,神识渐回,目中已有光,正盯着瑶姬与遥羲白。
“我答应你放过一个人,可惜我今日打定主意要带一个回去。朱襄现在得恶灵珠续命,成人还是成魔,全在你一念之间。要朱襄还是遥羲白,你选一个。”他明知她的选择,还是将这个题扔给了她。朱襄虽天生煞气,对人间却还有留恋,并无成魔之心。他要他亲耳听到瑶姬对他的舍弃,死心塌地地跟自己回九幽坤元宫。
遥羲白已冷静下来,他岂会不知夜不玄的算盘?“瑶儿,朱襄若是成魔,后果不堪设想。我没事,我一朝成仙,早已将生死置之度外……”
“我不听我不听!朱襄与你之间,我怎可能取他而舍你!”
“瑶儿,这次你一定要听我的,不然……不然就像罗汉香的事一样……”
“遥羲白,你只顾自己高尚,有没有想过我?我虽出身卑贱,到底是个姑娘家……我向你表明心迹,不择手段地引诱你……就算用了罗汉香,可也不过是想让你也喜欢我。如今你因我受累,若再有个万一,又叫我如何自处?”
“瑶儿……”遥羲白还想劝她,可她若是能被轻易劝住,就不是瑶姬了。
“匡誉,我要遥羲白。至于朱襄……”她终于望了他一眼,只见他又恢复了文质彬彬的模样,只是余毒难消,青颈骇人。“至于朱襄,我与他虽有名无实,但终究是拜过他们朱家的庙堂,我求你放他一条生路,至于成人还是成魔,全是他的取舍,这业障,又怎能算到我的头上?”
这句话,乍听仁至义尽,却将二人仅剩的那一点纠葛彻底撇清。
再看朱襄,双眼阴鸷,煞气盈满了周身……他抬脚向着瑶姬猛冲过去,冠玉公子终于生了魔心,他只想把她撕毁。
遥羲白剑锋急立,欲再次迎战,却有人先他一步将这新生的恶灵魔打翻在地。
“夜不玄,好久不见,你是不是也要和我打?”翠羽黄衫的少女之姿,一双风流灵巧的眼像极了桑仝济,只是那骄傲的下巴尖尖地翘着,反比她哥哥更神气几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