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后的旨意来得很突然,说是邀请风府大小姐明日里进宫,想要看一看昔日的小丫头变成了什么模样。
她有点头痛。
说:“我可不可以说我身体不舒服,不去了呐。”
风越安似笑非笑:“你说呢。”
她丧着脸,表示自己很苦恼,他人却是不解,问:“不过是进一次宫,妹妹怎么这么不情愿?”
情愿?
这要她怎么情愿的起来。
如果她没有记错的话,尊贵的皇后殿下可是九皇子即墨宸的母亲,她这里还在躲着她儿子,现在却要她去见他母亲?
万一撞上了咋办?
她胆子很小,不能不提防一切的可能。
而若是进宫,这撞见的可能性非常的大。
所以,她说:“二哥,你别坐着说话不腰疼。”
有人瞪她,示意她说话注意一点儿。
风越竹淡笑,倒是不在意。
墨夷溪这些日子倒是常常缠着她,但有空暇,必来风府,次数频繁之程度,令风府众人都在猜想他是不是看上了他们的大小姐。
风越安也作此想,风忆卿斥之为无聊之谈。
可就连风溯都这样说,席玉也偷偷打探过她的口风,她只能选择闭嘴。
墨夷溪那个人,才不是她喜欢的类型呢。
冷着脸赶了他走,他也不恼,下次仍旧再来。
不知道发了什么神经,打定了主意要缠着她,就像他那个亲爱的表哥一样的讨厌。
他倒是说过,一贯的嬉皮笑脸,扯着她的手,不肯放开:“别家的女子,只是看上了我的身份,一贯的逢迎我,我见了就很讨厌,只有你,不把我放在眼里,这么有意思的人,我当然要好好的看看啦。”
看看,看看,看啥呀――
她装模作样的去逢迎他,最后恶心的反倒是她自己。
而他却笑得在地上打滚,她恼恼的瞪他,最后自己反倒忍不住笑了起来。
这人位高,身份贵重,涿城纵为男女同尊,民风开放,但有人的地方,必免不了勾心斗角,阴谋诡计,朝廷之上,自是更胜一筹,争权夺利,向来就是踩着别人如山的骨堆,刀尖舔血,可他却依旧保持了这样纯真的性子,笑起来的时候,如同她在九王府里看见的十七,天真的不知世事,她不知他是表面上做出,还是心中本就如此,可她不得不承认,阳光而开朗的男子,总是能讨得女人的欢心。
所以,他再缠她的时候,她没有像以前那样再赶他走,他也会费尽心思的讨她的欢心,还会时不时的带来苏白的消息,而对于他们整天都混在一起的行为,她不在意,她家老爹却皱了眉头,说她一个十五岁的小姑娘,整天和男子在一起,总是有点不像话的,应该注意一下,她听得进了,转眼就忘了个空,风溯说得多了,也就懒得说了。
随她去呗。
可是墨夷溪倒是有点恃宠而骄的意味。
她和大哥说话的时候,总是会挤到她身边来。
说:“我陪你去呗。”
她看他一眼,垂头丧气:“可我根本就不想去呀。”
可是,在这里,皇后的旨意在实际意义上也已经有了等同天子之威的意思,若是抗旨,可是死罪。
所以,她只能去了。
看着金碧辉煌的宫殿,在冬日的萧索里渗透出一种莫名的凄凉,金黄色的琉璃砖瓦,绚丽多样的彩饰绘画,雕镂细腻的天花藻井,汉白玉石的台基华表,无一不在彰显着天朝皇宫的庄严肃穆,至上无尊,她小心翼翼的做出一副乖顺的模样,随着引路的内监前往凤仪殿的方向,心中千般祈祷,万般哀求,今日进宫,可千万不要碰到那个姓即的。
她想,上苍应该还是比较疼她的。
因为她的祈祷,成了真。
她想,上苍还是喜欢作弄人的。
她是没有见到即墨宸没错,可是她怎么能忘了,这宫里,还有一个小十七呢。
甫一进入凤仪殿,她盯着自己的脚尖,一步一步的往殿中走,在引导之下盈盈拜倒,恭请皇后殿下的圣安。
皇后墨夷氏,为墨夷家族长女,父亲为涿城三大长老之一,位高权重,母亲为皇室后裔,先女皇陛下的堂妹,其人美貌,大江南北有所共知,上仰慕其德,迎入宫中,册立为后,入宫二十二年,而帝宠长久不衰。
她得凤谕而起身,恭谨的站在一旁,不敢多话。
“抬起头来,让本宫看看。”
声音很轻,很柔,又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魅意,听进耳中,恍惚产生朦胧之感,如坠云里雾里,不知身在何处。
而墨夷皇后明显人如其声。
一样给人一种不似真实的感觉。
看她的第一眼起,风忆卿突然有些明白,为什么皇后墨夷氏能够深受帝宠而长久不衰,这世上,总有一种人,一种女人,一举一动,一颦一笑,哪怕是一个无意间的动作,都有一种深深的魅惑,意志撩人,而非语言可以言说。
眉目生情中,只若花枝摇颤,云中缭绕,饶是女子看了都会觉得心动,遑论男子。
尤其是那双眼睛,幽沉,深暗,又带着无穷无尽的诱惑。
而五官尤为精致,也难怪会生出即墨宸那样俊美的儿子来。
可是风忆卿却总觉得,皇后的身上似乎还带着一点悲伤,那悲伤很淡,很浅,浅的若非细心根本就看不出来,仿佛是一片落叶,轻飘在秋日泛黄的湖里,只有一层涟漪,从此便永归宁寂。
她看得出神,却不知此态尤为放肆,凤驾跟前的女官细眉竖起,张口就要呵斥,皇后玉手微抬,制止了她,只是笑道:“当初在本宫跟前哭哭闹闹的小丫头,到底是长成亭亭玉立的女儿家了。”
她倏然就回过神来,脸色微变,忙要跪下请罪,被一双手堪堪扶起,皇后拉着她的手,让她坐到身边,她心情有点忐忑,惶惶不安的坐下,被握着的手指轻颤,引来皇后一瞥:“怎么,本宫很可怕?”
她低下头,小声说:“没有。”
心里却道,她也不知道可不可怕,可自小看惯宫斗剧的她,对于深宫里的那些女子向来没有什么好感,**的水太深,进去的人多,能够在水中生存下来的人却太少,而那些满身荣耀的女子,带着的同样是满身的鲜血,权力倾轧下的女人,为了帝宠,为了生存,再干净,也是要被污染的。
更何况是身居在凤位的皇后。
那是深宫所有的女子都眼红的位子。
可她也感到奇怪,自小在涿城长大的皇后,又是墨夷世家的长女,这些身份,地位,与皇家公主不相上下,又为何愿意入宫,和很多女人分享自己的丈夫?
高贵的出身赋予的不仅仅是高贵的荣耀,还有与常人不同的高傲的心性,性情高傲的女子,难道真的会看上一个区区的皇后的位子?
进宫之前,她问过墨夷溪:“皇后到底是个什么样的性子?”
墨夷公子当时挠着头,想了很久,才说:“我自小在涿城,和姑母相处时间并没有多少,也不太了解。不过,她总归是好的。”
“你这丫头,又出神了?”
她顿时坐立不安起来,这样熟稔的语气,让她很不熟悉。
皇后淡淡一笑:“你小时候那么淘,谁见了我都怕,只有你敢在我面前闹,阿宸欺负你,你都会找我告状,让我去教训他,怎么长大了,就跟我这么生分了?”
“我记得那时候,你还会叫我一声姨母呢?”
皇后眼中溢出万千柔情,满心怜爱的看着眼前的这个小丫头,风忆卿低了下头,又抬起,看着皇后,似奇似疑:“姨母?”
皇后摸摸她的头发,笑道:“本宫和你的母亲,可是极好的姐妹,你叫我一声姨母,也在情理之中。”
她似懂非懂的点头:“哦。”
皇后失笑,捏捏她的小脸:“只有你这迷迷糊糊的样子,才有一点小时候的影子,你消失了这么多年,样子变得,我都不认识了。”
她突然就放松下来。
心里原本的忐忑消失的无影无踪。
“姨母倒是犹如当年,容貌依旧,不减半分。”
“你倒是会说奉承话了?”
皇后指尖点上她的额头,笑骂道:“你失踪的时候,不过五岁的年纪,只怕连自己是谁都不记得了,如何会记得我?”
她咧嘴一笑。
“我前些日子忙,又听说你身子不好,到现在才把你叫进宫来。你母亲若是知道你已经回来,想必九泉之下,也再无憾事了。”
风忆卿淡淡一笑,并没有说些什么。
对于她逝去的母亲,她根本没有任何的记忆,更何况这具身体本就不是她的,可皇后提起的时候,心中还是有一种难以言喻的悲伤,不知道是不是这具身体本能的反应,又或者,是所有的孩子对于母亲,都有一份最真挚的回忆。
皇后拍拍她的手,笑说:“我听说阿宸已经去看过你,怎么样,你对于你的这个阿宸哥哥,相处的可还好?”
“啊?”
她顿时愣在那里,根本不知道怎么回答。
即墨宸呀――
皇后说:“我知道他这人的性子很惹人讨厌,他是不是又像小时候那样欺负你了?如果有的话,你告诉姨母,我把他叫进宫来,替你教训他。”
叫进宫来?
别了吧――
“其实,他是去过风府几次,但是,我们两个,因为一点点的意外,没碰上……”
“原来如此。”
皇后笑道:“那也无妨。你已经回来了,难道还怕以后没有见面的机会。”
她心中祈祷,最好永远都不要又见面的机会。
这才是她求之不得的。
皇后突然说:“你当初若是没有失踪该有多好,说不定此刻都已经成了本宫的儿媳,又或者早一点回来,总不至于像现在这样阿宸有了婚事,我这个做姨母的,又不忍心糟蹋了你,想想,你们小时候玩得那么好,我还在想,等你们长大了,喝你们的喜酒呢…”
这话中,尽是惋惜之意。
她听的头皮发麻,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
其实,她想说,您儿子早就把我给糟蹋啦。
而对于皇后殿下的惋惜,她敬谢不敏:“小时候的事我都不记得了,其实,我和九皇子,做兄妹也是好的。”
最好的是,连兄妹也不要做吧。
皇后释然的笑笑,两人又聊了一会儿,天色渐晚,她起身告退,想着今日还真是幸运,居然没有遇见即墨宸,却在转身要离开的时候,听到外面传来的一个活跃的声音:“母后――”
一个少年快速跑了进来。
“母――咦?阿卿姐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