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忆卿醒过来的时候,即墨宸正守在她身边,她看见他眼中布满的血丝,往日俊朗容颜多了几分憔悴,眼中真切的是无尽悲痛,见她醒来,霎时像松了一口气,面上也有了几分神采,他忙来到她眼前,抓住她的手,力气之大,几乎要弄疼了她,他幽深的眸光盯在她的脸上,似有千言万语想要说与她听,可唇启处,却一个字都说不出来,她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的即墨宸,往日意气风发,全然消失不见。
她问他:“我睡了多久了?”
她的语气很平静,平静的就像是在问他今日天气如何,他却懂得此一问实则是在逃避着什么,可万事早已无法挽回,终究是要面对,他张口,想要告诉她说:“卿儿……”
可剩下的一句话如何都无法说出口。
她的手慢慢的抚上腹部,轻柔抚摸,似乎那里仍旧存在着对她而言最重要的东西,可传入感官之内,只感觉空落落的,她问他:“孩子没了?”
他不忍,却也不知道说些什么,只能低声道:“以后还会有的。”
她只是睁着眼睛看着他,仿佛没有听见他说的什么,再一次问:“孩子没了?”
“卿儿……”
她突然就激动起来,眼泪瞬间涌出:“孩子怎么会没呢?九哥,你在骗我的是不是?孩子怎么会没有呢,你一定是在骗我……”
她太过激动,失去孩子的事实在那一瞬间就攻占了她的庞大理智,悲伤霎时涌上心头,以至于她整个人都变得些许魔障,只陷在自己的情感里无法自拔,即墨宸稳住她,搂紧她的身体。急说:“卿儿,你别太激动,你身子不好,不能太悲伤。孩子没了,许是我们的缘分未到,我们以后还会有的,一定会有的……”
他没有告诉她,御医说,她的身子本来就不好,极为虚弱。这番失去孩子,更是元气大伤,必要好生调养。至少,在很长的时间里,都不宜再有身孕。
对于这次流产,御医说,是由很多因素造成的。她的心情状况,身体康健,调养与否,但是前一刻好好的,下一刻,仅仅是因为一个颠簸就流了产。御医提出要检查往日的药渣,然后告诉他说,里面被人加了少量的蟹粉。
螃蟹味道鲜美。但是其性寒凉,有活血祛瘀之功效,而风忆卿身子本就不好,体质虚寒,故对孕妇不利。而蟹粉量少,又被药味盖住。所以闻不出来,但长期服用,就算没有马车的颠簸,孩子只怕也会保不住,只不过是时间早晚而已。
他听了,只是愤怒,这明摆着是有人要害她的孩子,差点也就把风忆卿给害了,他自小就在宫中长大,怎么会不明白那些女人为了所谓的宠爱而诞生出来的勾心斗角,阴谋诡计,女人的嫉妒心向来就不容小觑,可是,他终究是大意了。
他以为,只要他好好的保护她,把她收纳在自己的羽翼里,不让任何人接近她,为她杜绝所有危险的可能,那么,她定会平安无事。
他终究是太自信,可这旌宸院被他围得水泄不通,每日端进来的补药更是经过几番检查,确认无误之后才让她服下,又有谁,有那个通天本事,竟在他种种防护之下得手?
他已经让人去查,势必要查的清清楚楚,明明白白,若是让他知道究竟是谁干的,他定会让人求生不得,欲死不能。
她流产的消息已经传进了宫,母后派人来慰问,父皇也赐下一堆补品以示安慰,他告了假,自她醒来那日就一直陪着她,她也紧紧的揪着他的衣襟不肯放手,不吃不喝,什么都听不进去,只是睁着眼睛,一动不动的,只有极累的时候,撑不住了,才会睡上一觉,等到醒来,又是老样子,几次反复,他都已经看不进去,孩子没有了他也伤心,可是事已至此,她才是最重要的,御医交代她必须好好的休息,她若长此以往,定然倒下,可不论他怎么劝说,她都听不进去,无奈之下,只好点了她的睡穴,她必须要好好的休息。
晚上的时候,她自他怀中醒来,明明天气很热,她整个身子却异常冰冷,他抱紧她,想要给她一点温暖,她空洞的声音却自他怀中闷闷传来:“九哥,你说,是不是老天爷在惩罚我?”
这是她自那日之后所说的第一句话,说出来的却让他感到心疼,她怎么会这么说,又怎么会这么认为,那不过就是一个意外,如何能够怨到她身上,可是,风忆卿却道:“你还记得那次在宫里,我说我不要嫁给你的时候吗?”
“那次,我拔下头上的发簪,想要杀了我们的孩子,因为那个时候,我真的不想嫁给你。我那时没有考虑太多,也没有办法想太多,我只是想着,如果这个孩子没有了,或许,你就不会逼我嫁给你了。”
“你那个时候骂我冷血,说我无情,我不以为意,因为在我眼里,这个孩子就像是负累一般,如果没有他,我就不用做我不喜欢做的事情,我讨厌别人强迫我,更讨厌别人把自己的意愿强加到我的身上。可是,九哥,真的,当我醒过来之后,我真的很庆幸,我没办法想象,如果我真的杀了自己的孩子,会是什么样的景状,我想不出来,我只能庆幸这种情况最终没有出现。我那时想,不论我们之间最终会是什么样的结果,我都不会再伤害自己的孩子。我甚至还想着,等到他出世的时候,要好好的疼他。”
“你不知道,当我那天在父亲那里看见我最小的弟弟时,是什么样的感觉,我想我们的孩子一定会比他更加可爱,你也这样子告诉我,可是,为什么才一天的时间,孩子就没有了?”
“我们那天还在说孩子是男还是女,我跟你说我喜欢女孩子,因为男孩子太淘了,我们还说等到孩子出世要取个什么样的名字,我还憧憬着,等他出来了,长大了,会说话了,叫我一声母亲,体会一个作为母亲最伟大的心情。可现在,都成一场梦空。你说,是不是因为那次我太冷血,所以上次要我失去孩子,作为我无情的代价。”
“我那几天一直很不舒服,却从来没有放在心上,只道是没有休息好,也不想传医女,总觉得太麻烦,如果我知道那是流产的前兆,我一定不会这么粗心,只随着自己的性子来。你看,我这么粗心大意的母亲,我们的孩子是不是不喜欢我,所以就不要我了?”
她断断续续的说了好多话,比过往每一次说的话都要多,说的他寂然无语,心中生出万分的怜惜,说的她自己都沉默下来,语音里带上了哽咽之意,她终究不是无情之人,那是与她血脉相连的孩子,如何能够不伤心?
他吻她的额头,在她耳边低声说:“别瞎想,只是个意外罢了。我们以后还会有的。”
他已经开始后悔那几天和她赌气,明明知道她身子不好,还为了一时意气拉不下面子来,如果他能够注意一点,又怎会察觉不到她身体的异样,如果他知道,又怎么会教她失去了孩子?
她道:“就算有,也终究不是这一个了。”
他心中骤痛。
这话里,潜藏了多少的悲伤,隐藏了多少的绝望,除了她外,再无人能够体会。
“查出来是谁了吗?”
她问他,不待他回答,又道:“我要亲手杀了那个人。”
“会查出来的,这世上,从来没有什么天衣无缝,等查出来之后,我一定会为我们的孩子讨回公道。”
这件事,似乎毫无头绪。
他想着,应该是与风忆卿从来就不对盘的程梅做的,可是他把整个梅园搜遍,连带的搜遍了整个九王府,没有放过一草一木,却还是查不出一点蛛丝马迹,虽然她是最有嫌疑的,但没有证据,他也不好拿人,管事说,指不定是旌宸院里的人干的。
最有可能的,是在她身边伺候的人。
他觉得不可能,留在旌宸院的,都是经过他精挑细选的,对于主人的忠诚绝对不容怀疑,就是主子要他们死,他们也不会有丝毫犹豫,更何况,无缘无故,为何又要加害与她腹中的孩子,可是除了这个解释,似乎再无其他的合理由头。
他想不出来,只好暂时搁置,只是派人加强了旌宸院的护卫,他已经失去了自己的孩子,他不想再失去她,那日她在马车里昏倒在他怀里,他看着她衣裙上刺眼的血色,只觉得胸腔之中的空气瞬间被抽取的干干净净,压抑的喘不过气来,窒息,恐惧,还有无尽的彷徨,他从来就没有那么害怕过,如果她没有醒过来,他真的无法想象那个场景。
即墨湛来看过她一次,他出来的时候,她的心情明显好了很多,他心中虽然不是滋味,却也没有说些什么,如今她心情不好,一切都要以她为重,即墨湛问他:“结果查出来了吗?”
他摇头。
“阿卿失去孩子,我也没有想到,她如今一定很伤心,你要好好的陪陪她,但不要提孩子的事,免得她更加伤心,最好陪她出去走走,散散心,过几天就是端午佳节,好好让她开心一下,这么闷下去,总有一天会把身子闷坏的。”
即墨宸点头,“我知道,你放心。”
即墨湛顿了一下,看他一眼,又道:“阿宸,你也别太伤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