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步寻明 第九十七章 收徒

直到把康老推出书房，整个屋子才真正清净下来。

顾寻仍是忍不住摇头叹息，康老的脾气真是一日不如一日。静下心来，顾寻绕着整个屋子转了转，上一回来到此地还不曾仔细打量全屋，想到今后便要常常在此处消磨时间，顾寻心中不由得生出一些期待与愉悦。

她在整个书房中呆了一整个上午，却并未干什么正经事，而是将整个书库里已经分门别类的书册悉数扫了一遍，而那些堆砌在各处的闲散书籍，顾寻发觉凭自己的学识，完全不足以为之分类。

她心中叹息，幸好早已有了应对之策。

要能够以最快的速度，在如此众多的藏书中找到所要的一本，顾寻的办法自然多得是，她将衣袖卷起，便开始清空这库房之中的第一个书架，仍是按照从前的字母顺序，她要将整个书库里的藏书重新排列。

这...其实是个体力活。顾寻心中暗暗叫苦，只盼康老不要限了她整理的时日就好。

这一日的午后显得有几分慵懒，顾寻用过饭后小睡了半个时辰，便又重新开始在书库里忙碌起来。日光透过向阳一侧的窗户直直地落进来，光域里尘埃飞舞，无论是窗里窗外都浸润在静谧的午日中。

门吱悠一声推开，顾寻并未理会，一个小身影从门缝中溜了进来，末了还向屋外张望。

见外头没有人，他心中一阵喜悦——还好，康老没发现。

杨谨松了口气，这才放心地合上了门。屋中传来顾寻堆放书册的声音，杨谨循声而往，在一个大书架前看见了顾寻。她正站在一架木梯上，手中拿着五六本书册。将它们一册一册地放入最高层。

听得她被撤了门客，降为书房理事，杨谨心中有几分说不出的滋味，见此刻顾寻悠然自在，像是毫无介怀。

孙潇是怎么说来着？这时候的顾寻必然心中大恸，无比低迷，自己前来表示一下心意，他必然感激涕零不是吗？

然而，当杨谨静静站在离她几步开外的地方，顾寻清冷专注的神情却让他有些困惑了。顾寻向着杨谨的方向瞥了一眼之后便不再注意那边。杨谨站在一旁。不由得皱着眉头咳了几声。顾寻双眉微扬，随即将脸彻底转了过去。

“喂。”杨谨见她并不理会自己，不由得高声喊了一声。引得她注意。

顾寻侧目望向杨谨，眼前的小正太仰着头望着自己，顾寻努了努嘴，轻声道，“三公子怎么有时间大驾光临。”

“咳咳。”杨谨清了清嗓子。将小身板挺得直直的，一脸严肃地说，“府里可有人与你说了么？”

顾寻手中动作一停，面无表情地转过身来，“说什么？”

杨谨扬着脸，抬眼直视着顾寻的双眸。她眉宇之间波澜不兴。屋中少了她整理书架的声音，忽然之间变得极为安静，杨谨又咳了几声。声音比先前要小了一些，却仍是极为认真地答道，“爹爹已经同意，让你佐我读书。”

顾寻一怔，随即便笑出了声来。她摇了摇头，自己本来就算半个白字大王。如何能做旁人的侍读？顾寻只是低头继续忙自己的事情，手中的书册已经全部磊上了架，她对身下的杨谨道，“三公子要是没事，帮我把那桌上的那几本书递给我。”

杨谨皱起了眉，顺着顾寻的手指向一旁的木桌望去，上头垒着好几打书册，他双手捧起最中间的一打，问道，“这个？”

“就是它们了，”顾寻点了点头，“多谢三公子。”

杨谨奋力将手中的七八本书册高高举起，顾寻伸手去接，转而便将它们放在梯子上，继续码书架，却不再看身旁的杨谨。

见顾寻久久没有回应，杨谨心中略有不快，他冲着站在高处的顾寻又喊了声“喂”，无奈顾寻这一次甚至都没有看他，只是一面忙着理书，一面“嗯？”了一声，并无多少在意。

“我说，爹爹让你佐我读书！”

“哎，北祎公子啊...”顾寻这才真的将目光转向杨谨，轻声叹了口气。

杨谨挑眉，心下十分不快，他昂着脑袋，有几分怒意地望着眼前一脸无赖相的顾寻，大声嚷嚷道，“你不愿意？”

顾寻耸肩，不由得又笑了起来。

“哎，我就不明白了，”杨谨几步走到顾寻的身下，扶着她的梯子大声道，“让你在我身边呆着，就这么难？”

“不是。”顾寻将剩下的书册随意放在了书架空着的地方，望着下头有些着急的杨谨，她轻轻一跃，便从梯子上跳了下来。顾寻拍了拍手上的灰，俯视着杨谨一张怒气冲冲的脸，心中却觉得有趣。

“我不就是...”杨谨望着顾寻一张满不在乎的脸，心中的怒意忽然变成了委屈，我不就是欺负了你几次么？眼前人也不去打听打听，自己在这杨府之中，什么时候这么死缠烂打地要一个人？哪个下人见了他不是笑脸相迎？他顾寻凭什么就满不在乎？

“哎，哎哎。”顾寻见杨谨眼睛里仿佛有什么开始打转转，连忙伸手制止岔开话题，道，“公子公子，听我一言。”

“什么？”杨谨鼓着腮帮，含含糊糊地开口。

顾寻勉强挤出一丝笑容，道，“不瞒你，三公子，我没什么学识——”

杨谨双目一瞪，顾寻果然在推脱！

“你——”杨谨霎时狠狠地吸了口气，整个小胸脯都挺了起来，一阵鼻酸之感涌来，一切情绪准备基本到位——

眼看杨谨这熊孩子就要和她来一场哭闹，顾寻倒抽一口冷气，连忙用手紧紧捂住耳朵，闭起了眼睛。

见顾寻这样的反应，杨谨更是说不出话来，原本底气十足的哭腔也硬生生地消散下去。

不过已经涌出来的眼泪是止不住了，他抽抽搭搭地开始用衣袖抹眼睛。一声不吭地在顾寻跟前站着，颇有些梨花带雨，惹人怜爱的味道。

“唉，少年。”顾寻伸手挠了挠头，有几分无奈地开口，“你已经十二岁了好吗。”

“谁...谁让你...”杨谨翻起眼瞪着顾寻，又把脸转向一边。

顾寻略有几分不耐烦地拍了拍额头，望着眼前软硬兼施的杨谨，不由得叹了口气，世上怎么还有这么麻烦的小鬼？

“好吧。”她轻声道。

杨谨的啼哭戛然而止。双目之间阴霾尽褪，一双慧黠的眼睛带着几分欣喜望着自己，。

顾寻一怔。随即心往下一沉，又中计了。

她面色一暗，望着眼前得逞的杨谨，心中却也有几分奇怪。是从什么时候开始，这个小正太对自己的态度开始转变了呢？她有些无奈地叹了口气。轻轻拍了拍杨谨的肩膀，道，“不过你得认我当师傅，发誓以后好好听我的话，那我就带你。”

“师傅？”杨谨挑眉，“可你也没那么老啊。”

“老的...都是老师傅。和我这情况不一样。”顾寻道，“以后你私下见了我，不准再喊我名字。只准喊我先生，听见没有？”

“...”杨谨的眉头又紧了起来，“顾先生？”

“你答不答应？”

“好吧...”杨谨满脸不情愿道，“嗯，先生...”

顾寻一笑。“诶，好。”

见此刻杨谨安定下来。顾寻面色平静地越过他，走向他身后的木桌，又重新拿了一打书上梯，和先前堆放在书架上的其他数目一道整齐地码上了架。杨谨站在一旁看着，只觉得这些事情既繁琐，又浪费时间。

“那你什么时候去我书房陪我写字？”

顾寻摇摇头，道，“我这儿忙得很，恐怕没时间往你那儿跑了，公子有空的时候，可以来书库找我。”

“找你？”杨谨有些失望道，“可是你要是以后每天都要这么码书，我来这儿又有什么用？”

顾寻将最后一本书插入各个书册中最后的空隙间，短短一下午功夫，成功安排好a字区的第一个书架，她略有成就感地下了木梯，远距离地观赏了一下自己的杰作。

“顾寻!”杨谨怒道，“你有没有在听我说话？”

顾寻侧目望向杨谨，脸上却浮起一丝笑容，她轻声纠正道，“喊我什么？”

“...先生。”

她几步走到杨谨的身前，轻声道，“乖徒儿，咱们坐下说。”

望着杨谨此刻略显认真的神情，顾寻心中多少有几分感动。她与杨谨席地而坐，少年充满期待地望着她，等着她开口。顾寻咳了几声，大脑已经飞速地运转起来，在诗书上她确实教不了杨谨什么，毕竟在这方面，自己大概还不如他吧。

她略一沉吟，轻声开口道，“你想我教你什么呢？”

杨谨有些愣住了，这个问题他还不曾想过。

见眼前杨谨一脸茫然的神情，顾寻又叹了口气，随即拍了拍他的肩膀，道，“我的工作也确实不轻，这样吧，今后每逢双数日，你来这书库，但我没确实也什么可教你的，顶多给你讲些故事。”

“故事？”杨谨望着顾寻，眼神明亮，“什么样的故事？”

“武侠。”顾寻轻声道。

杨谨一怔，武侠么？这听上去倒有几分不学无术的味道，若是小喜子或是孙潇给他搜罗这些个好玩的传奇解闷，他倒也不奇怪，然而想起那个飘雪的下午，顾寻在杨廷和书房前那般沉静肃穆的神情，他无论如何也不能想象这样一个人，会主动提出给自己讲这些...不入流的故事。

见杨谨面露惊异之色，顾寻不由得一笑，她相信这世上几乎没有一个十几岁的少年能抵挡得了侠客们仗剑走天涯的气概。

顾寻心中确知，杨谨并不坏，不过是个被宠上了天的公子哥，她能做的，也只是如此这般地告诉他，世上的人与事，要比这一整个杨府里所有的人与事加起来，要多得多，壮美得多，凄婉得多。

“不过，这要是被你爹知道了...”顾寻微微皱起了眉头，便没有再接着说下去。

“放心吧。”杨谨点头，“我不告诉旁人。”

“嗯。”顾寻舒了一口气，将两腿盘起，十分认真地望向眼前面容白净的杨谨，脸上不由得透出几分笑意，她一手撑着下巴，一手随意地架在膝盖之上，这午后的房间透着几分暖意，顾寻与杨谨一大一小地对坐着，她望了望窗外，轻声开口。

“好吧，故事很多，也很长，且听我一点点道来就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