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步寻明 第十六章 顾父

二人穿过前院，到了后堂，顾寻忽然觉得身上泛起一阵寒意，这庭院看上去便清幽得不像有人居住，让人见了就生出几缕惆怅与恐惧。进屋之后，正好侧门有人端着药碗出来，那人见到顾寻，先是一愣，接着便冷冷地说道，“你来了。”

说这话的正是顾念和，顾寻一见他，便知道他大约就是自己的兄长，二人眉宇之间确有几分神似。顾念和身型清瘦，却让人隐隐感到压迫，顾寻微微颦眉，几乎是带着疑惑的口吻，喊了一声，“哥哥。”

顾念和轻哼了一声，算是答应，便转身打开另一道门，轻声道，“我先带你去换一身衣服吧。”

顾寻面露窘色，只是低头随着顾念和进了里屋，顾念和挑了一件他自己的长衣递给顾寻，顾寻咕哝了一声谢谢，顾念和嗯了一声，又说，“一会儿你跟墨桑来爹的房里，我先出去了。”

顾念和出去之后，顾寻将哥哥的衣服换上，除了衣袖略显肥大，看上去倒也十分顺眼。她将长发拆开，披在肩头，总算有些女儿家的样子。收拾了一会儿，她推开门走出房间，墨桑已经在门外等候多时了。墨桑走在她的身前为她掀起几道门帘，直到走到一处雕花木门之前，墨桑止住脚步，对顾寻轻声道，“小姐，就是这里了。”

“哦。”顾寻又咳了一声，“你不和我一起进去吗？”

“这怎么好，小姐少爷和老爷说说家常，墨桑在门外守着就是了。”

顾寻心中有些忐忑，她毕竟不是那个长于深宅的顾寻，没有一点点关于从前的记忆，她还来不及向顾念和解释自己对从前的陌生，就要面对一个病重的，盼望看看女儿的父亲，顾寻心下有些紧张。

如此想着，她伸手推开了房门，迈足踏入了第一步。

走了几步，便看见里见的顾念和坐在床边，听见身后的声音顾念和回过头来，顾寻被这个场景吓得一愣，顾念和正在给顾元和喂药，他左手手掌垫了一张帕子，帕子上扶着碗，右手捏着调羹。万千念头在顾寻心中升起，如果下一刻顾父激动得老泪纵横，一副父女相见感天动地的场面，自己要怎么应付？无论如何自己是做不出抱着一个几乎陌生的“父亲”嗷嗷哭号的事情的。

“寻儿啊？”

听得这声轻微的叫唤，顾寻的心弦不免一动，恻隐之心顿起，她小步走到顾元和的床前，顾元和本只有四十多岁，头发却一片花白，发丝寥寥，已是一副老翁之态。

他唇齿微张，似乎有话要说，却期期艾艾并不言语。眼中期待，喜悦，惆怅交融一体，伸出右手颤巍巍地向顾寻挥了挥。

顾寻正不知道应该说些什么，看顾元和示意要她靠近些，便走近半跪在床边。一声“爹”还没有叫出口，顾元和却吃吃地笑起来，顾念和将药碗放在了一边，有些奇怪地问道，“爹，什么事这么好笑？”

顾元和伸手轻扶顾寻的长发，小声笑道，“真好笑…..我的头发….都长到寻寻头上去了…..”

顾寻一笑，握住了顾元和的手，顾元和四指轻扣。顾寻感受到他手掌轻柔的力道，他已是病重之人，已经没有了力气，然而目光却道明了一切。顾寻是他最宠爱的女儿，此刻父亲眼中慈爱，任是寻常人见也是动容，顾寻不由得双手紧握顾父苍老的手掌，将它放在自己的脸颊边，她声音轻柔，却无比自然地喊了一声“爹爹”。顾元和一笑，不由得叹了一口气，目光转向天花板，散漫而悠然。

“我还记得你妈妈……她啊，面容明艳，灿若桃李，可惜了…….你却生得像我。”

顾寻一笑，道，“像爹爹又有什么不好？”

顾元和摇了摇头，他目光又落在顾念和身上，另一只手颤抖着抬起，顾念和意会了父亲的意思，伸手去接。顾父道，“念和，这些年，我知道你怨我，许多事情，你不记得，我也没有和你提起过…..”

顾念和双眉低下去，并不言语，顾寻看看父亲，又看看哥哥，一时不知该如何应对。

“父亲所为，虽然外人好议其中是非，但我知道父亲定有自己的理由，只是母亲这些年受的苦，你却不能补上。”顾念和眼中虽有不忍，但也冷静地将这些积压在心头的话都说了出来。“母亲逆来顺受，这些年恐怕不知被二叔他们欺辱过多少回了，虽然子不言父过，但这些事….这些事…..”

顾寻忽然想起自己被赶出顾府那天，那个扑在自己身上痛哭的妇人，她曾说她不是自己的生母，又想到曾有人喊她“嫂子”，心中顿时明白过来，原来那就是顾念和的生母，顾元和的原配。

“是。”顾元和语气平静，虽有愧疚，却无半分悔意，“梅清于我有恩，我此世已不能报。只是有时候，人要是有情，就不免绝情….”

顾寻小声叹道，“那位夫人的心地，确是非常好的。”

顾念和听她如此称呼自己的母亲，不由得皱起眉头，他看着顾寻，眼中情绪复杂。顾元和一心沉浸在自己的回忆中，并未听到顾寻的话语，他沉默良久，忽然眼中光芒闪烁，笑道，“难得你们兄妹在一块儿，有些事….”

他话未出口便是一阵咳嗽，顾寻忙伸手抚他胸口，帮他顺气。顾念和兄妹二人在一旁手忙脚乱地将他扶了起来，他靠在床边，平复了很久才恢复过来，待到气息平缓之后，顾元和将顾念和与顾寻的手搭在一块，兄妹二人对视一眼，又望向父亲，不知他要做什么。

“你们俩啊，从前什么都不懂的时候，关系好得哟，恨不得整天….都粘在一块…..谁想到大了反而生疏…..可是今后世间诸多险恶，你们单枪匹马，怎么熬得住….寻儿在世上已没有什么依靠….念和你….你要…..”

“爹。”顾念和点点头，“这是自然。”

顾寻感到被顾元和牵来的顾念和的手此刻用力地握住了自己，她扬起头看了顾念和一眼，又垂下眼来，轻声说道，“爹爹放心吧，女儿现在在首辅家――”

顾念和听她此言立时打断，大声道“妹妹的事爹爹大可放心，念和一定放在心上。”握着顾寻的手忽然再度用力，顾寻狐疑地望他一眼，便住了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