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步寻明 第一百三十四章 桃林

陆秉眉头紧蹙地望着夜空里易卿离去的方向，忿忿地嗟了一声，随即向顾寻的房中快步而去。这时候顾寻正站在窗前望着这一晚的月色发怔，忽然听得几声略显急促的敲门声，不由得一怔，转过身来望着门外。

“顾寻！顾寻！”

是陆秉的声音。

顾寻忙上前开门，陆秉一见她仍在屋中好好地呆着，微松了口气，随即迈步踏入房中，环顾四下一周，又走到顾寻的身前，不容分辨地开口道，“今晚你别住这儿了。”

顾寻一眼望见他滴血的左臂，“这是……怎么了？”

“刚才在院子里和一个黑衣人交手，被伤着了。”

“黑衣人？”顾寻心中一惊，想起了前些日子里在山中遇险的遭遇，“你可看清是什么人了吗？”

陆秉摇摇头，“他蒙着面……不说这些了，今晚你换间屋子住，明日进宫我要把此事一并上告皇上，到时再说。”

顾寻叹了口气，并不像陆秉这样着急，只是将陆秉扶至桌边将他按在了凳子上，轻声道，“若是要出事，早也出事了，不急现在一时半会儿，还是让我先看看你的左手吧，估计是伤口又裂开了……”

她走进里见取药，一面开柜子一面与陆秉说着话，捡出了几小瓶药粉与纱布，正要转身，忽然感觉身后一阵冷风而过，心中不免惊呼一声“不好”，同时向近旁猛地躲闪而去，转身直面身后悄然而至的不明来客。

刚一回头，那人的鼻尖已在眼前，双目狡黠得很。

他将食指挡在嘴前，轻声道，“姐姐。是我。”

厅中的陆秉听得屋中的响动觉得奇怪，隔着幕帘问道，“顾寻？”

“没事，刚才手忙脚乱，差点打碎了一个药瓶。”顾寻对着屋外开口道，随即向着易卿皱起了眉头，低声开口道，“你……他的手臂是你伤的？”

“老天作证，我是无意的。”易卿向天伸出三根手指，煞有介事地保证道。“他好像忽然把我认成了什么人，所以非要至我于死地不可，我就……”

一阵脚步传来。厅中的陆秉已觉得有些蹊跷，他离了木桌，快步向里屋走来，易卿嘴角一横，心中实在嫌这个陆秉煞风景。趁着他将至未至之时在顾寻的前额留下极轻极快的一吻，便于陡然之间跃至屋檐之外了。

顾寻一时没有反应过来，愣愣地望着窗口，此时陆秉挑帘而入，见此情形连忙问顾寻怎么了。

“不知道呢……刚才，刚才好像看见窗外闪过一个黑影。”顾寻有些局促地指了指此时大开的木窗。陆秉上前单手将窗户合了起来，叹了口气道，“我这宅中也不安全了。”

顾寻望着此时陆秉怅然若失的表情。不由得轻轻一笑，道，“好了，赶紧出去坐着吧。”

她跟在陆秉的身后与他一道回了厅中，心中却一直想着方才易卿的话。不知陆秉是将他认成了什么人呢。

这一晚，陆秉调遣府中为数不多的下人们点着火把将顾寻的屋宅围了起来。顾寻自觉完全不必如此兴师动众，然而陆秉执意如此，一想到之前顾寻在里屋看见窗外黑影的事，陆秉心知若是今晚疏于防范，恐怕那人便真是要对顾寻做些什么了。

因而，他留在厅中守夜。然而想到陆秉带伤在外，顾寻在里间无论如何也睡不下，叹了口气，只好披上衣服掌灯而起，去厅中与陆秉作伴。陆秉劝她回屋休息，几番下来均是无用，也只好作罢。两人遂秉烛夜谈直至拂晓，一夜无事。

只是天亮的时候，顾寻已经疲惫不堪，陆秉让她回屋小憩一会儿，之后便由府中下人服侍着沐浴更衣，进宫面圣。

路上，陆秉策马行于顾寻所坐车马的一旁，尽管此时的他看上去多了几分憔悴，这沉默之中却依然透出一股威严，车行缓慢，道上的行人不慌不忙地避闪，他们的队伍在街道上鱼贯而行，顾寻悄然掀起车帘一角，向四周的飞檐与高墙处搜寻着某人的身影，却一无所获。陆秉见她如此，低身至她窗侧，轻声道，“不必担心，任是谁，也不敢劫往宫里去的车。”

顾寻一笑，只是点点头，便将车帘重新放了下来。

又到了皇宫之前，这辆由陆秉亲自护送的马车自是畅行无阻，两道宫门之后，她按律下车步行，沿着长长的宫道在这宫廷之中行走，这不是她第一次入宫了，然而她记得前几次走得并不是这条路。现在想来，应是吕方带着他抄近路直接就给领进去了。

行至御花园，满庭芳华正盛，陆秉带她穿行而过，落英缤纷，落在她的衣袖上，顾寻不自觉涌起几分笑意。正此时，一位公公从他们身后慌忙赶来，挡在顾寻与陆秉的身前，阻了这一众前行的路。顾寻好奇地向他看去，却见他在向陆秉行礼之后起身便在他耳畔俯身低语了几句，陆秉面色严肃地点头，随即转过身来对顾寻道，“我得先离开一阵，你随这位公公先往灵德殿去吧。”

“怎么了？”

陆秉并不言语，只是摇了摇头，便快步往回走去，顾寻不由得转身望着他匆匆而去的背影，此时那位宫人站在顾寻的身旁轻声道，“顾寻姑娘，还请随奴婢一道走吧，皇上已经等候多时了。”

顾寻皱起了眉，她心中隐约升起些许不好的预感。

穿过御花园，越往里，顾寻越觉得风景开始旖旎了起来，最初的庄严肃穆被一片桃林融得了无痕迹，她相信此处一定已经到了后宫。那太监告诉她，灵德殿就在这片桃林的尽头，皇上近日一直在这殿中清修。

顾寻望着这皇宫之中陡然而出的桃林，心中感慨横生。

这桃林之中，有山有水，倒真如世外仙境。

她情不自禁在一棵桃树之下放缓了步子，伸手去探一朵花骨朵，正此时，一阵银铃般的笑声从桃林的一端传来。

众人皆停了脚步，顾寻亦然。那笑声伴着脚步声由远及近，她先是看见一条清新淡雅的长裙，那薄衫在风中轻扬，裹挟着点点浅色花瓣，如同仙人御风而来。沿着这裙摆向上看去，便是美人纤细的腰肢与丰盈的前胸，她长颈如玉，一张精致的瓜子脸在桃花的掩映里分外妖娆。

顾寻身旁的一众宫人早已跪了下来，齐声道，“奴婢们见过康嫔娘娘，娘娘万福。”

“免礼。”康嫔随手摆了摆，目光落在顾寻的身上。

此时的顾寻只着一袭素雅棉裙，几无花色，发髻轻盈束起，毫无缀饰，在康嫔眼看来自是流出一幅寒酸之气，她的目光在顾寻的身上来来回回打量了三四趟，顾寻甚不自在，然而周围的这些个奴婢竟是丝毫没有要走的意思，她心中嘀咕，方才还说什么皇上已经等候多时了，当下见着这位娘娘，就顾不上皇上了么。

她平静地抬起头，迎着康嫔的目光与她对视，眼中没有丝毫避闪。顾寻忽然从对方的眼中看出了些许轻蔑与敌意，那副倨傲之姿霎时将她方才留在顾寻心中如同仙女一般的形象毁去了大半。

康嫔双眉微扬，望着顾寻身旁的那个宫人，漫声道，“这是什么时候进宫的货色？本宫怎么从来没见过她？”

顾寻听她说“货色”二字，心中忽然明白过来对方为何这般刁难，那宫人一时答不上来，顾寻一笑，从容道，“臣女夏唯，奉皇命出外行事，今日是回来复命的，娘娘自然是没有见过我的。”

“哟。”康嫔一声轻嗤，掩嘴一笑，“本宫问你话了么？”

“娘娘问什么不打紧，”顾寻目光坦然，她轻声道，“只是皇上在灵德殿等臣女已久，若娘娘没什么事，臣女便先退下去复皇命。”

康嫔嘴角一提，笑道，“哦？是么，不过……本宫刚刚从灵德殿出来，皇上昨晚没休息好，刚刚又睡下了，你，还要进去叨扰么？”

一旁的宫人连忙开口道，“那自然是不敢了，我们自然是等皇上醒了，再――”

顾寻望了一眼身旁无比谄媚的太监，又看了看眼前的康嫔，打断了那太监的话，她躬身一退，开口道，“既然如此，那臣女不如暂且告退，让皇上好好休息。”

说罢，便举步要离去。

那康嫔忽然如鲠在喉，嘉靖脾气如夏日晴雨，变化只在转瞬之间，且又手段凌厉。平日里下人往往因小错获罪，又常见那些犯了大过的人被他一笑置之，谁也摸不准他的脉，而今这个叫夏唯的，竟然胆敢拂袖而去？她哪来的胆子让她敢不在灵德殿前乖乖候着？

若她真是走了，过后皇上再追问起来，那倒真成自己的不是了。

“站住。”康嫔冷笑一声，“你上哪儿去。”

“娘娘既然说皇上睡下了，那臣女就先在这桃林中走走转转，又有什么要紧了？”

“呵，这桃林哪里是你能随意走动的地方。”康嫔面色微愠，却依然笑着，“若是……伤着了一根枝桠，本宫就拿你,来给桃树补一补。”

顾寻微微挑眉，望着这满园的桃林，忽然感到些许不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