梨花落尽 第一百一十七章 进退都输汗王意孤行 （上）

十万大军囤兵边境，旌旗迎风飘扬，好不壮观。

正如朗坤料想的，一路前来，天气渐暖，回栾山脉冰雪消融，给养源源不断地送上来，各地援军也做好了待命准备。他的大军就是在这里跟蒙古人耗上半年，也不是问题。

这一仗，他等了足足六年，一定要赢。

雪已经慢慢在化了，露出一块块不匀称的枯草地。

对面的蒙古营地中，到处漂浮着一股不安的气息。往年的这个时候，蒙古人才刚开始赶牧放羊，如今，却被逼着接下战书。去年冬天的粮食和草料储备已经不多，加上挞西一死，军心浮动。眼见着，难以取胜，偏偏又还要错失一个春天的放牧时节，这么一来，秋天又成问题，一年都成了问题。

打，是输；不打，也是输。他还有什么别的选择？

呼延吉措坐在帐篷里，阴沉着脸，一筹莫展。

“汗王，”也力将军进帐禀告：“中原派使节来了，说三日后开战。”

也力迟疑了一下，说：“汗王，还有三天的时间，我们是不是仔细考虑一下，是战，还是……”

“你给我闭嘴！”呼延吉措咆哮起来：“要我跟中原人投降，门都没有！”

也力不再说话了。

“去！”呼延吉措用手一指：“去把莫齐牙叫过来，商量三天后迎战的事！”

也力迟疑了一下，站着没动。

“我叫你去！”呼延吉措大吼一声。

片刻，莫齐牙进来了。

“这仗你准备怎么打？”呼延吉措劈头就问。

莫齐牙沉默了一下，断然道：“打什么打。结果只能输。”

“啪！”的一声，脸上就挨了一耳光，呼延吉措红了眼，决然道：“就是死也得打！”

“汗王，您不能意气用事。如果我们投降，还可以保存实力，但如果打，不仅仅是输，看中原的阵势，是想灭蒙古国。如果打到都城。蒙古就不复存在了，忍一时之气解百日之忧啊。”莫齐牙跪倒在地：“汗王，中原人可以忍这么多年，我们或者只要忍一年，到时候。加倍夺回来！”

呼延吉措点点头，环顾一下四周，闷声道：“你们，还有谁，是这种想法？”

目光所及，将领们一个个，都跪下了。

“起来，拿出大蒙古的气概来！”呼延吉措狠声道。

可是。回答他的，是一片长久的沉默。

侍卫端了一大盘羊肉进来：“汗王，该吃饭了。”

呼延吉措猛一下。掀翻了侍卫手中的托盘，羊肉洒落一地，他绝望地喊道：“出去！都给我出去！”

将军们尽数退了下去。

帐帘一掀，忽然进来一个人。

呼延吉措瞪着血红的眼睛望过去，稚娟正在弯腰收拾一地的羊骨头，一块块捡起来放回托盘里。

“你来干什么？”他冷声问道。

她直起腰。平静地看了他一眼，又弯腰下去。继续捡。

“我问你来干什么？”他一把冲过去，再次用力地打翻案上的盘子。羊肉和骨头又抛了一地。

她依旧不语，再弯腰去捡。

他猛地一下揪住她前胸的衣襟，把她竖着拎了起来，低吼道：“你别在我跟前晃！我讨厌你们中原人！”

她仍旧沉默，却是愤恨地瞪了他一眼。

他终于被彻彻底底地激怒了，狠狠地把她惯到榻上，几下扯去她的袍子，重重地压了上去……

高傲的中原公主，就该被我们蒙古人奴役！

“现在你冷静下来了？”稚娟缓缓地坐起来，披上衣服：“可以好好说话了？”

呼延吉措整整衣服，走下榻，将自己沉默地陷入凳子上的虎皮中。

“你不要一意孤行……”她披上袍子，走近他。

“你不要妄想给中原人当说客！”他毫不留情地打断她的话。

“我是你的妻子，当然为你着想。”她淡淡地说。

“是么？”他嘲讽道：“我可记得，你骨子里，还记得自己是中原的公主呢！”

她避开话锋不答，只问：“你为什么要打这一仗？”

“为你们中原人永远是蒙古的手下败将！”他闷声道。

“谁规定了？一定是永远？”稚娟不屑道：“这一次，你们铁定输！”

他愠怒地一眼瞪过来，好象要吃了她。

“大家都心知肚明，你也不例外，”她淡然道：“只是不肯承认。死要面子！”

“我顾虑的不是我一个人的面子，而是蒙古国的面子！”他语气急促地反驳。

“你是想要面子，还是想灭国？”她冷冷地一句话丢过来：“告诉你，我六哥可是个决断的人，若三天之内你还没有答复，等到大军逼近，你后悔都迟了……”

“你给我闭嘴！”他猛一下站起身来，扬起巴掌，就要煽过来。

她也倔强地扬起脸，送过去，嘴里嚷嚷着：“你打！打了就能赢了！”

他忍了好久，终于还是放下了手，气急败坏地坐回椅子上。

“你瞧你这点出息，除了打老婆，还能怎样？”她耸一下鼻子，撇撇嘴。

“出去！”他别过头去：“再不走想我真打你！”

“我不走。”她无赖地挨着他，硬挤下来坐在他大腿上，圈住他的脖子。

他迟疑了一下，还是默默地搂住了她的腰，低声问：“你怎么来了？”

她柔声道：“我担心你。”

“这有什么好担心的？！”他哼一声，我要你来担心。复一下又问：“南林呢？”

“在宫里，奶娘和和子看着。”稚娟说：“我一个人来的。”

他犀利地，扫视了她一眼。

稚娟一下猜中了他的心思。暗暗好笑，说：“你放心，我不会带了南林偷跑回中原大军里去的，你就担心我带了南林走是吧？”她笑起来，露出嘴角两颗孝牙：“呵呵。你的宝贝女儿在宫里呢，谁也拐不走。”

“有女儿做人质，你让我去中原大营中，见见我六哥如何？”她挤挤眼。

他的眼光在她脸上停顿了片刻，看见稚娟满面堆笑，于是瓮声瓮气道：“你又打什么鬼主意？”

“没有呢。”她笑得有点阴险叵测。

他默然道：“不行。”

她有些悻然道：“为什么？”

他想也没想。张口就回答：“你过去了就不会再回来。”

“嘻嘻，”她狡黠地笑道：“是么？你原来不是准备开仗就把我送还给中原？怎么一下就改变主意了？”

“现在要打仗，按理，也得把我送回去不是？”她说：“你并没有损失什么啊……”

“住嘴！”他低喝一声，打断了她的话：“是你们中原挑战。又不是我们起兵，凭什么索要你！”

“索要？换成他们来索要我了？”她反驳道：“我本来就不是蒙古的！”

“我不会把你送还给他们！”他固执地说。

她怔了一下，忽然说：“我答应你，不会回去的，还有南林等着我呢，我只是想，去劝六哥退兵，谈好了就回来。不然，我为何特意把南林留在宫里，不就是为了安你的心吗……”

“我不要你来可怜我！”他登时怒起。感到羞辱而愤怒。

“我不是为了你！”她腾地一下站起来，直视着他。

他也毫不示弱地站来来：“你还不是为了中原！”

“我是为了中原，”她决然道：“同样，我也为了蒙古！”

“少跟我来这套！”他气呼呼地一摆手。

“停止战争，开展贸易，双方都受益……”稚娟说：“你就不能换个角度看问题？你们男人。为什么老是要用武力来解决问题？”

“男人的事情，不要你插手！”呼延吉措命令道：“你马上给我回去。”

“我不回去！”稚娟叫起来：“我来了就没打算回去！”

听了这句话。没来由的，呼延吉措忽然心底一沉。说不出的难受起来，他板起脸道：“叫你回去你就回去！”

“小可爱……”紧要关头，她竟然撒起娇来。

他看着她，半天没有言语。

“你让我留下，大不了我不再提过那边去的事，”她退了一步：“就在营里等你，如何？”

“我既然赶来了，一个人回去，多没面子，等你一块回去吧。”她说。

他想了想，犹豫一阵，点点头。

她高兴起来，问：“你还没有吃午饭吧？”一反头，冲帐外喊到：“把羊肉端上来。”

不大一会，一盘热乎乎的羊肉又送了进来，稚娟抓起一根大骨，递过来：“趁热吃！”

他看看骨头，又看看她，摇头道：“你吃吧，我没胃口。”

“别想那么多，”她温柔地笑着，自信满满地说：“一定会有好消息的！”

她是最懂他的，所以才会这样来安慰他。看着自己深爱的女人，她无邪的笑脸是那么真诚，呼延吉措忍不住伸出手，轻轻地抚摩着她柔嫩美丽的脸庞，幽幽地叹了一口气。

她的眼光微微一跳，掠过一丝心痛，旋即又恢复了笑意，无事一般抓起羊肉，塞进嘴里，咀嚼着，竟嚼出了一嘴的苦涩。

夜晚，已经降临，寒冷而阴森。

呼延吉措的大帐里，灯火通明，将军们聚在一起议事。稚娟远远地，听见帐内传来呼延吉措的咆哮声。他还是一意孤行，不肯投降，要决战生死。

稚娟轻轻地摇了摇头，回到帐中，沉思良久，起身换上了兵士的装束。溜出帐篷，正要解马，却蓦地被一个人挡住了去路。

“王妃殿下，您还是回去吧，不然，汗王会责罚我们。”也力说。

“我不是要逃，我是去跟中原谈判，”稚娟说：“也力，你放我过去，将来，蒙古都会感谢你。”

也力想了想，问道：“我凭什么相信你，你是中原的公主，汗王说，你走了就不会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