割鹿记 第五百八十九章 菩提本无树

光头僧人面色悲喜交加，他盘膝坐下，缓缓自语，“我修佛法是为了成佛，原来这一开始就已经错了，原来我不是想救人，而是想成佛。我老想着佛会这样做，但我非佛，又岂能知晓佛会怎么做？我一直在想着别人的道理，却不能听从自己内心的声音。自己都无法喜乐平静，自己内心不得安宁，又如何能够普度众生？佛可以舍身救人，但舍的又岂是别人的身？”

“原来我修的并非是慈悲，而是自己的贪念和痴念，从根本便错了，如何能到达彼岸。”

他坐下时悲喜交加，但说了这些句之后，他渐渐平和，又慢慢微笑，道：“自身顾不得，为何管闲事。”

顾留白无奈的看着这光头僧人。

这种问题至于纠结这么多年？

光头僧人却似大彻大悟，他微笑道，“原来我佛说要放下，放下的并非是自身的七情六欲，我佛说要舍得，并非是割舍人间所有亲情。原来修佛并非是要将人修成没有感情，不管自己的喜恶只行所谓慈悲的魔。佛不是非人，而是更能以豁达的心态，更好的体验这一生。”

顾留白一直提着的心终于落了下去。

娘和玄庆法师没白教自己。

不然真可能困死在这法门寺了。

他看着光头僧人的微笑，自己也微笑起来，道，“尊者豁达了，就自己悟吧，别为难我了。不过我帮了你一把，你是不是也得帮我一把？”

光头僧人此时内心平静喜乐，他看着顾留白，笑道，“顾道首，我一开始就和你说过，你帮我就是帮自己，你帮了我，其实也已经帮了自己，哪还需要求我？”

顾留白微微皱眉。

他在长安的时候早已适应和玄庆法师这种说话，反正他此时觉得光头僧人话语之中隐含深意，并非是糊弄他，但他的狗不容许他就这么算了。

他也笑着道，“你是前辈，多给些好处应该的，什么厉害法门，金银财宝等身外物，法门寺里面还有什么修行者用得着的东西…这些我都不会嫌弃的。”

光头僧人笑了笑，不再说话，只是对着顾留白行了一礼，诵经道，“菩提本无树，明镜亦非台。本来无一物，何处惹尘埃！菩提只向心觅，何劳向外求玄？”

诵经声中，他一片欢喜，身影化为雾气般悄然淡去，顾留白身外法殿也随之消散，他宛若从另一个世界重归法门寺，黑暗和星光，此时才重新将他笼罩其中。

直到此时，法门寺之中其余人，包括萧真微在内，也似乎重归这个世间一般，各自气机有些震动。

飞尸上人和金刚巴鲁浑身悚然，他们只觉得方才时间都仿佛停止了，肉身、精神，乃至外界的一切，都仿佛被冻结。

这是何等的神通？

“好厉害的神通。”

萧真微也忍不住微微皱起眉头，他看着顾留白，道：“发生了什么？”

顾留白心念一动，对着自己这师伯使了个眼色，意思是事实的真相等会私底下再说，萧真微一眼就看懂了，他也不动声色的使了个眼色。

顾留白清了清嗓子，说道，“泥莲尊者邀我帮忙镇压惑乱他之心魔，他得我帮助，已然悟道。我与他说了西域和中土佛宗之争，他说佛岂有西域和中土之分，若是西域佛宗再行妖魔行径之时，他必定会予以惩戒，或许会断绝西域佛宗之传承。”

萧真微点了点头，也故意赞叹道，“这泥莲尊者如此神通伟力，我远不能及。”

飞尸上人与金刚巴鲁听得浑身寒意缭绕。

这萧真微在他们的眼中已经宛若神灵一般，但他竟然说自己远不如泥莲尊者的神通，那若不按泥莲尊者的法旨，会惹来何等的灾祸？

萧真微看着一本正经的顾留白，心中揣摩明白为何顾留白一定要好好的留着金刚巴鲁和飞尸上人这两个人。

这两个活宝和高丽金氏那两个活宝如出一辙。

都很机智，都很不要脸，都没什么节操。

为了保命，什么事情都肯干。

这样的人知晓厉害，觉得自己小命随时都有可能不保，那决计不敢做出为了什么国家大义而孤注一掷，舍生忘死的事情出来。

而且这两个人修为还不低，又没受什么致命损伤，这样的两个人回到西域，若是能够整顿西域佛宗，那接下来很多年，估计座下的弟子都对大唐畏惧如虎。

铁流真看得通透，他此时还不知道顾留白动了扶持金氏那两兄弟的心思，但看着飞尸上人和金刚巴鲁，他就知道天竺恐怕是彻底的废了。

也就在此时，飞尸上人和金刚巴鲁突然一声惊呼。

法门寺之中的药力原本已经稀薄得很，此时突然全部朝着泥莲尊者肉身陨落之处涌去。

笼罩整个法门寺的佛光已经彻底消散，这些药力却凝成一些褐色的尘流，落向泥莲尊者身躯溃烂之地。

顾留白也没料到还有这种变化，他凝神望去，只见泥莲尊者的残躯和那些褐色的尘流尽数化为泥土，但泥土之中，却有微光涌动，却是长出了一朵莲花。

这朵莲花顷刻消失，就连那些药泥都渐渐消失，然而顾留白体内坛城气机微微震荡，他那座深红色小塔之中，除了佛顶骨舍利之外，又悄然出现了一颗舍利。

这颗舍利就像是一截小小的莲藕，静静的散发着褐色的光华。

此时顾留白有些微微的失神，他看到自己坛城之中那片金色的莲池之中，那光头僧人对着自己微微一笑，然后转身离开，在金色莲池之中越走越远，最终消失不见。

顾留白此时并不知晓的是，在长安，大雁塔之上，玄庆法师也对着法门寺的方向庄重行了一礼。

铁流真此时又感知到数股熟悉的气息，他深吸了一口气，看向地宫的后方，只见除了之前他见过的天枢长老之外，还有两名老者随着天枢长老一起掠来。

“这又怎么了？”

飞尸上人和金刚巴鲁瑟瑟发抖，两人差点抱在一起。

这三名老者身上散发着一种可怖的邪气，这邪气随着神通一起紊乱的波动，似乎是入邪了无法压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