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光纪 第二百三十五章 烬土秘藏

两场大战落幕，这片天地仿佛变得有些异于寻常的寂静。

废墟上，萧阳满脸肃然地站在夏欣身后，轻轻摆弄着对方螓首上光滑柔顺的乌黑秀发，她的身上散发着一股淡淡的清香，如一坛沁人心脾的极品美酒，无声间好似可令人沉醉其中，神情恍惚。

但萧阳内心却充满了忐忑与煎熬，甚至觉得这如流水般飘柔的秀发有点烫手，每一个动作都带着小心谨慎。

夏欣似是心有所感，察觉到萧阳的顾虑，突然说道：“放心吧，我也不是非吃你不可。”

萧阳闻言顿了一下，手中的发簪险些坠落，头发还未扎好，对方蓦然转过身来，显得有些凌乱的秀发影响不到她至美的绝世容颜，一双明亮透澈的大眼睛好似蕴含着满天星光，于无声间吸引众生的心神。

只是不知为何，萧阳似乎在此时感应到了夏欣隐藏在眼眸深处，不为人知的一抹伤怀。

她极短极快地轻轻叹了一下，旋即说了一句令萧阳摸不着头脑的话，“你有家人吗？”

萧阳皱了皱眉头，不明所以，但还是快速回应道：“有啊。”

“真好。”夏欣嫣然浅笑，眸中的伤怀越发浓郁，继而出声道：“可这世上有些人，生来就是被抛弃的，犹如路边的孤花野草，无依无靠，孤苦伶仃，看那满山鲜花，相互灿烂，看那红尘众生，繁华璀璨。”

这是萧阳第一次见夏欣如此的忧愁，不似过往模样，笑颜如花，自信而强大。他默默无言的倾听着。

夏欣继续说道：“你知道吗，这人世间有一种可悲叫做，生时从无扎根处，死时亦无埋骨地，如枯草败叶，水中浮萍，随风零落，逐波而流。而我就是这样的人，没有亲人，没有朋友，不知生自何来，死去何方，无始永无终。”

萧阳闻言心有感触，从夏欣眼中见到了真情流露，不知为何，他生出了一种肯定的坚信，这就是对方的人生，可悲而强大着。须臾间，他肃穆的神色逐渐缓和，仍是没说话。

夏欣注视着他清秀脸庞上的神色变化，觉得这个人不一样，与以往遇上的任何人都不相同，她的眼眸阖而再睁，带着一声轻笑，“十余年来，我纵横天下，见惯生死，有时回眸再望世间，见众生繁华，幸福无忧，我也会羡慕，我也会期待，但渐渐地我发现，一切种种，皆为痴心妄想，能够陪伴我的只有来自四面八方的觊觎与杀伐。

自我出世以来，便知修行事理，明白我要走的路，我好似为此而生，致使我不断变强，不断的往前走，渡过暗无天日的追杀，踏着血与骨铺就的大道之路，走到今天这一步。可时至今日，我仍不知自己是为何而变强，到路的终点又会怎样，残缺而模糊不清的人生记忆，化作不灭的灯塔，指引着我奔向一个不知是否存在的方向。”

待到夏欣轻柔而忧愁的声音落下，天地再度陷入寂静，两人相对而立，四目互视。

沉默须臾，夏欣转过身去，目光停留在一块红中蕴黑的岩石上，莲步轻移，坐了上去。

萧阳随之跟上，盘坐在她身后，主动去完成她螓首上还不曾扎好的秀发，但这一刻，对方身上沁人心脾的清香，席卷了萧阳整个心扉，不觉间，他觉得将就此沉沦。

猛然间，他凝神定心，打破宁静，道：“或许，你也曾有家人，父母，只不过他们遇上了什么难事，不得已，只能送到这个世界的角落。”他接着又续说道：“也可能，你是某位古代登峰造极的通天者呢，蛰伏无数纪元，在当世复苏，重修一世道。”

“古代通天者，你为何会这么觉得？”夏欣没有回头，而是好奇地问道。

“我曾有个朋友，和你有类似的经历，身份迷离，记忆残缺，可惜他不在了，否则说不定还能为你解忧呢，若你们都为名动天下的神话通天者，搞不好还认识。”萧阳说道。

“照你这么说，倒是真有可能，说不定我就是天地间唯一的太上神体，乃太上观妙法的开创者，重修一世，将无敌天上地下。”夏欣闭上眼睛，感受着萧阳一次次捋过自己的秀发，生出一种前所未有的安宁。

“真是如此，我岂不是沾了天大的荣光，曾和一位神话通天者通行过，他年你再临绝峰，我兴许也将因此名动天下。”萧阳轻笑道。

“看不出来，你还会拍马屁呢。”夏欣睁眼一笑。

“事实而已，毕竟这天有几人，能和神话通天者同行一路呢。”萧阳自然而然地说道，又问，“你这般惊才绝艳，难道就没有出现过追随者吗？”

“有啊，还不少呢，却都是些心术不正的奸诈之辈，表面上阿谀奉承，背地里皆为算计，后来我干脆，将他们全杀了。”夏欣有些怨恨地说道。

“你不怕我和他们是一样的人？”秀发已经扎好，萧阳松开双手，隔空画圆，在夏欣面前凝聚出一面金色的灵力镜子，好似镜花水月。

萧阳期待着对方的回答，殊不知自己的心思早已在不久前被望穿个尽。夏欣摸着自己的秀发，对着灵力镜子左顾右看，面露浅笑，甚觉满意，“你若和他们一样，早就已经是具尸体了。经过这段时间的朝夕相处，我决定了，现在将你从豢养宠物的地位提升为小跟班，怎么样？”

透过灵力镜子，夏欣望着自己身后的萧阳，又道：“怎么，你还不愿意？刚才还说跟我同行，是沾光呢，口是心非显露的这么快？”她继续捣弄秀发，顺便将稍歪的凤簪扶正，等待萧阳的回应。

萧阳无可奈何地说道：“你觉得我有的选吗？”

夏欣望着镜面，理所应当地说道：“以前都是别人来我面前假意献殷勤，这回是我第一次主动邀请别人，你自然没得选。”说罢，她露出一个得意笑容，似乎觉得不妥，便道：“好吧，从今以后你就是我朋友了，真正意义上的第一个朋友。当然，你可以选择拒绝，就是……”

“好。”不等夏欣说完，萧阳赶忙回应了一句，极其无奈。

“这就对了。”夏欣心念一动，散去镜面，旋即扭动娇躯，坐了过来，抬手一吸间，萧阳顿觉神魂动荡，身躯剧震，猛然前倾，胸口紧贴在夏欣手掌上，咫尺之间，两人面面相觑。

震惊之余，萧阳眼神躲开，道：“你刚说我是你第一个朋友，这么快就要……卸磨杀驴了吗？”

夏欣松手一笑，道：“什么卸磨杀驴，我只是好奇，你心中那滴血到底有何来历，居然隔绝了我的太上归真眼。”

萧阳一脸惊魂未定的向后挪了挪身体，说道：“这个我无可奉告。”

“对待朋友要真诚，不然你和那些奸诈阴险的小人有何区别，不如杀掉算了。”夏欣话里话外都透露出威胁之意。

萧阳无奈而苦恼，顺其敷衍了一句，“是位前辈的心头血。”

“心头血？”夏欣食指抵着如樱桃般鲜红的美唇，似是在思量，继续看向萧阳，道：“看来你那位前辈真的功参造化，一滴血便能遮住我的太上归真眼。”

萧阳缄口无言，不愿回应。

夏欣也不想为难，旋即起身，再摸了摸柔顺光滑的秀发，道：“还说不会，没少给女孩子扎过头发吧。”

萧阳依旧不作声，甚至是不想搭理她。

谁知夏欣喋喋不休，跟个胡搅蛮缠的小姑娘似的，“说嘛，你还给哪个小女孩扎过头发，你的家人朋友呢？怎么都没听你提起过。”

萧阳站起身来，仰视天穹，不免一声叹，想到昔日昔年，一切种种的悲欢离合，他便觉得心绪低落，挖心抽骨般的刺痛仿佛自始至终都没有远去，一旦触碰，就觉得又无数只手揪着自己心脏不放。

“家国覆灭，故土皆崩，亲故凋零，全都远去，剩下的天各一方，相隔无尽遥远的苍茫星空，不知何日才能相见，不知她如今可安好……”

……

萧阳简略地为夏欣述说着自己苍凉的往事，不曾想，这个历经无数生死的女子竟产生了同情。

“世态炎凉，尔虞我诈，无尽的杀戮，铺就出一条尸山血海的大道，这样残酷的世道，何日方休？枯寂的天地，何等漫长而煎熬的将来，世间万般，总是这么不尽人意，总是要背道而驰，总是叫人恨满心扉。”夏欣感叹着，替萧阳的遭遇感到愤怒与不满。

事实上，她自己又何尝不是如此，出世以来，便杀机四伏，举世皆敌，各大势力的追杀，各大道统的觊觎，各路高手的谋算，各方强者的讨伐，十年岁月，这数不尽的生死背后，只因为她是神体，得天独厚！

相比于萧阳，她觉得也有些庆幸，庆幸自己从来都是一个人，庆幸自己只是一个人，没有把柄可寻，没有后顾之忧，否则再这样的生死争渡中，又得经历怎样凄惨的悲欢离合，不拥有，无失去，可悲而幸运。

“没想到你的过往，亦是如此可悲。”夏欣轻轻感叹，望着双眼已有血丝充斥的萧阳，柔声安慰道：“努力变强吧，失去的不可再现，余下的好好珍惜，至少还有你牵挂的人，等待着再次相逢。

“我会变强，更强，登临史上最绝峰，我要颠覆这一切，打破这个吃人的世道，粉碎所谓弱肉强食的狗屁真理，横扫这天下所有敌手，谁都无法再伤害我身边之人！我一定会再临星空彼岸，杀到天翻地覆，杀到血流成海！”萧阳张开双臂，仰首望天，身如洪钟，杀气贯云霄！

“今日之立心根本，长远于未来可期。我知你心中此刻恨意滔天，但万不可因此而蒙蔽本心，否则你会堕落一个只会杀戮的魔，作为我第一个朋友，我十分不忍心。”

沉浸在自己心境中的萧阳被拉回了现实，夏欣轻柔的语气响起，她眉眼如画，灵秀动人肤如凝脂，洁白似玉，一双眸子水波盈盈，精美到极致的五官，绝艳到令天地失色，让众生都得魂牵梦绕。

“呵呵….”萧阳不由自主地轻笑，连他自己都没能察觉，对方绝世容颜上擒着的那抹淡淡笑意，宛若寒凉凛冬中的烈火，暖阳三月里荡漾的春水，竟于无声之间，抚平了他的心灵，冲散了磅礴滚荡的怨恨杀念。

这一刻，时光仿佛凝固了下来，寂静之中，在两人目光相汇对视，眸中倒映彼此模样的瞬间，因果变动，宿命交织，原本的相互利用，在悄然间“提前”朝着另一个无法掌控却又“既定”的方向开始转变。

此时的他们又怎会知道，在将来岁月，彼此间会有着怎样千丝万缕的关联，以至于超越生死。

岁月的河流奔腾不息，有人逆行而上，剥开尘封的幽雾，似在注视，演化命运细微变动的同时，开始了一场推波助澜。

当思绪回归正常轨迹，心神悄然凝聚起来，萧阳瞳孔一震，目光开始躲闪，沉默之中，打破宁静，询问道：“接下来，我们去哪？”

夏欣嫣然轻笑道：“去一个地方，寻找烬土至高秘藏，神品火源石。”

“神品火源石？”萧阳疑惑。

夏欣开始细细讲解，“世人皆知，烬土源石分九品，一至三品最为常见，普遍都是前三境修士所需，而四至六品则相对稀少，需要来到烬土深处，哪怕四五境修士见了也得垂涎三尺。

到了七品，乃至八品，那便已算稀世神物，不仅大能难求，即便是踏上神路的生灵也会不惜代价的得到它。

至于九品，在世人眼中，那仿佛只存于传说之中，实际上它也是有层次划分的，初阶，高阶，大圆满。

这种品质的火源石已经数千年不曾出世过了。可一旦出世，哪怕只是一块初阶九品，也必将导致天地动荡，诸神共赴，为此会杀到血流成河。

可世人只知九品神话，却不知在其之上的火道本源终极结晶，烬土天地内最大的宝藏，神品火源石。

那是真正开天辟地时的造化神物，可以说是整个烬土的命脉源头，与这十轮血日息息相关。”夏欣抬头望去，此刻，横空十日鲜红到显得诡异，像是在滴血。

“这十日有什么讲究吗？”萧阳询问。

夏欣收回目光，道：“相传，上古年间，这里虽为火行之地，却也曾万里春光，怡人灿烂，可历经无数年战争洗礼后，血染红了每一寸土地，进而导致烬土天地意志复苏，业火燃烧，为了报复万族，以十日为阵，山河为咒，道纹不散，千秋万世。

当然，这都只是传说，真实性有待考究，不过，这诅咒是真实存在的，凡烬土生灵，终生受限，一出此地，必死无疑。

除非，有人打破囚笼，解决掉烬土命脉，毁掉血日死阵，方可让此地有灵众生重获自由。”

“所以，你想得到神品火源石，是为了解救烬土生灵？”萧阳询问。

“哈哈哈，解救他们？你别把我想得太高尚了，烬土诸族自古长存的战乱与仇恨，非我所能化解，况且即便没了那颗神品火源石，烬土诅咒依旧在，十日不灭，道纹不朽，他们便得永远留在这。而我要神品火源石，是为了神道之路更迅速。”夏欣淡淡笑道。

“可既然那神品火源石为烬土命脉，你若夺取，岂不是触及禁忌了。”萧阳说道。

“所以就得用到你了。”夏欣笑眯眯地说道，不等萧阳开口，她便为其解惑，“这烬土道则之所以会压制外来者，其实是在保护他们，归根结底，就是为了不让他们染指诅咒，我虽然炼化那座神台，可终有限制，长此以久，必被腐蚀，而你不同，并非主动接受诅咒，而是得到烬土认可，超脱在上，故而，可畅行无阻，没有顾虑。”

“这样的话，你也成了被烬土诅咒的人了？”萧阳看着夏欣问道。

夏欣嫣然一笑，道：“非也，我只不过是让神台道纹之力附加我身，不入本源，到时自可斩尽。”

萧阳点头，“那看来是我多虑了。”

“怎么，你这是担心我？”夏欣双眸闪闪发光，声音柔和，飘然出尘，不染人间烟火。

“我是怕你受到诅咒后，拖累于我。”萧阳露出一个不屑的眼神，侧过身去。

“口是心非。”夏欣眸波似水，视线不曾从萧阳身上离开。

“说正事吧，那神品火源石在哪？”萧阳不想絮叨下去，转移话题。

“嗯，得先去往真正的烬土。”夏欣张着樱桃小嘴，眸子仿佛比星月还要闪亮，在期待萧阳转身过来，果真得逞，暗暗窃喜。

“真正的烬土？难道这里不是烬土？”萧阳狐疑。

“是倒是，不过烬土有着内天地与外天地之说，这里便是外天地，而内天地需要从里面打开特殊的空间节点才能进入，那里是万族所在地。”夏欣指着此前那尊真神级火行兽撕开的虚空裂缝说道。

萧阳抬首望一眼虚空裂缝，而后说道：“事不宜迟，那动身吧。”

“急什么，这么一个大美人站着跟你推心置腹，你不想多聊会儿？说说你和那个小姑娘的故事呗。”夏欣继续挑逗萧阳。

“滚！”萧阳忍无可忍，宛若忘却了两人实力与身份之间的差距，爆出粗口。

“你敢凶我？走就走。”夏欣一副委屈巴巴的模样，惹人喜爱。

最终，两人不作多言，朝着那条仿佛撕裂了整个世界的虚空大裂缝遁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