诡三国 第3485章微小因素的连锁效果

大河奔涌，即便是人们用再优美的词语去称赞她，她一样不会停留片刻。

键盘是键盘，现实就是现实。

不是所有智谋之士，都能有键盘侠一般未卜先知的超能力。

曹操在军事上的能力，至少是超出了马均的，即便是庞统，也多半输了曹操一手在经验上的差距。

曹操既然设计了圈套，又怎么可能让马均等人轻易就这么离开？

曹操毕竟是曹操，亲自出手给几条战舰挖坑，难道能被马均这么轻易的就逃脱了？

掩饰遮挡的帐篷被掀开，露出了藏在帐篷后面的弩车和投石车，不断的往河中倾泻石弹和弩枪。

这种远距离的武器虽然威力大，可是命中率明显相当一般，绝大多数的石弹和弩枪，都落到了水里，但是极少数能命中骠骑水军船只的那些，这是给骠骑水军带来了很大的伤害！

如果仅仅只是这些攻击手段，那么骠骑水军加速，说不得真能逃离曹军的远程火力投射范围，可是曹操不仅是布置了投石车和弩车的阵地，也让人在河道下面预埋的绳索，在此时此刻也都被拉扯了起来！

拦江索！

就像是绊马索一样的朴实无华的陷阱。

却能让关二爷也马失前蹄。

赤兔马一生当中，不知道越过多少山涧，躲过多少的刀枪箭矢，逃离了多少的陷阱，却最后摔倒在一条最普通的麻绳面前……

马均带领的关中水军船队，也是如此。

原本拦江索对于关中水军来说，并不算是多么难以应付的招式。毕竟曹军甚至连铁索都没有，只是拉扯了最为普通的麻绳。

麻绳泡水久了会烂，也不像铁索一样那么能吃上气力，但是有一个特别的好处，就是便宜，而且还是军用物资里面必不可少的物件，数量足够。

一条不够力道，那就是十条二十条，捆扎在一起的麻绳，在短时间内有着相当不错的抗性。

如果不是在当下这种情况，这类的麻绳就算是暂时拦下了楼船，也会被关中水军的兵卒捞起来直接一斧头砍断，就算一斧头砍不断，也就再加一斧头的事情。

而且一般船队正常行驶的过程中，在楼船前方都有斗舰开道，斗舰上都配备了专本对付这种拦江索的器具和人力，可是问题是现在并不处于正常行驶状态……

土坡之上不断的倾泻下来的石弹和弩枪，就算没有直接命中船只，只是在周边溅起漫天的水花，也足够给予这些水军兵卒很大的心理压力！

就像是在家里背诵得再流利的演讲稿，当真的一脚踩在了舞台上，灯光照耀在了身上，所有人目光都集中了一起的时候，即便是有多次登台的经验，有之前成功的经历，也未必每一次登台都能轻松自在，一点都不会紧张。

尤其是在这种生死相关的舞台上！

一点点的小疏忽，就会在生死舞台的灯光之下，被无限的放大，并且造成连锁的反应！

马均等人，当下就处在一个极其尴尬的局面之中……

曹军石弹的破坏力虽然没有骠骑军的火炮那么大，可是命中了甲板或是船舱木墙，也是可以轻易的砸裂砸开。

同时曹军的弩枪，虽然不一定能造成人员伤亡，但是只要扎中了船体，也会击穿外层的木板，并且挂在了楼船侧面。一些击中船舷的弩枪石弹，也会使得某些密封舱开始渗水，影响了船只的重心。

马均拆卸到了侧面的火炮，原本就加重了楼船侧面的重心偏移，现在又被曹军的石弹和弩枪轰击，部分水密舱渗水，使的楼船的重心越发的往一侧偏移！

而且关键是，这种重心一旦发生偏移，便是会越来越严重，越来越倾斜，然后导致其他的重物也开始向一侧移动！

整个船体慢慢的向右侧倒去，再加上那些立足不稳，冲向右侧的士卒，楼船右侧偏重的情况越来越明显，眼看着就有侧翻入水的可能。

马均率先反应过来，『压住左舷！抛右舷！』

此时船只已经有一些往右倾斜的趋势了，安装在船舱内的火炮支架，也开始嘎吱嘎吱的响了起来！

此时也顾不得甲板上的物品那些是有用的，哪些是无用的，所有人都在忙不迭的将右舷的东西扔到河里去。

箭矢，扔！

木盆，扔！

压舱石，扔！

火炮炮弹，扔！

……

等到好不容易将船只重心重新调整回来，马均便是发现楼船上原本准备给曹军的『小礼物』基本上都被扔光了！

若不是火炮实在是太重，而且又被固定在了炮架上，说不得也有人将火炮给扔水里了。

此时再说一些什么这个不能扔，那个才应该扔也晚了。

如果能有如果，庞统一定会派一个键盘侠上船，那么就可以让键盘侠未卜先知的，在马均临时兴起调换火炮位置的时候，就阻止这一些的连锁反应的发生，斩断因果链条，铸造无上大道……

可惜没有。

所以，能在这样的情况下，马均反应迅速，保持了船只不致于在极端情况下侧翻，已经算是非常不错的结果了。

可是马均脸上却觉得宛如火烧，就像是被曹操狠狠的在脸上来回抽了好几下！

他在出发之前，还觉得自己可以轻而易举的打败曹军！

马均楼船遭受重创，其他的船只一部分的人目瞪口呆，另外一部分的人则是意识到了马均的危险，没有等马均下达什么号令，便是自动自发的催动船只，朝着马均的楼船靠近……

这些船只的目的当然是为了救援马均，以及马均楼船上因为遭受曹军袭击而落水的兵卒。

而此时的马均，还没有完全从被打击的过场当中恢复过来……

这就是非专业军人的弊病了。

骠骑陆军是专业的，骠骑水军不是。

就像是股市上涨的时候，随便买什么股票都涨，涨得多少而已，所有人都感觉自己是股神！

只有在艰难的时候，才能看出上下高低水平的差距。

马均毕竟不是专业将领，等他意识到危险的时候，曹军第二波的打击到来了！

水面上突然间热闹无比，原本井然有序的关中水军船队混乱不堪，互相冲撞着，甚至有一艘斗舰直接被同伴撞翻，船上的兵卒落到了水里，再加上曹军的石弹和弩枪，一时之间水花和血花四溅！

马均这个时候才反应过来，大叫着让船只散开，可是在这个时候混乱的声音掩盖了他的叫喊声，火光的晃动也导致了指令难以传递！

曹操等的就是这个机会！

一看到骠骑水军停留在河中，忙着救人，他立刻下令开始攻击。

一声令下，埋伏在河边上的一队弓箭手从藏身处冲了出来，站到了河边上，便是朝着河中的骠骑关中水军疯狂射击！

关中水军这些人正在忙着救人，虽然有战舰的女墙和旁牌遮蔽，但是依旧还是有很多兵卒被这埋伏的曹军弓箭手射得有些措手不及！

不时有人被射中，惨叫着从楼船上落下，跌落水里！

骠骑军一边要救人，一边要防御，而且还要顶着空中砸落的石弹，即便是这些投石车的命中率确实不高，但是总有瞎猫碰见死耗子的时候……

关中水军左右支绌，狼狈不堪。

水面作战，攻击力最强的就是楼船。不仅是因为楼船体量大，可以直接冲撞碾压对手，更因为楼船上有数量更多的战士，可以组织起有效的攻击。可是现在马均等楼船被缠住，其他的小斗舰又要来援救楼船，等于是所有部队失去了阵型，捆在一起施展不开，无法进行攻击，只有被动挨打。

曹操想要的就是这个效果。

曹军上下，见到如此场景，便是不由得欢呼起来！

在楼船之上的马均，在此时此刻，却做出了一个令所有人都意料不到的举动！

马均见金鼓旗帜的号令在此刻都不好用了，情急之下，灵光一动，便是冲向了那门最初导致船只重心不稳的火炮，喝令还在火炮边上的兵卒协助，他亲自瞄准了在高坡上曹操大纛之处，轰然就是一炮！

炮声就是警示！

炮声就是号令！

炮声就是不屈的怒吼！

炮弹呼啸着划过了夜空，炮声压住了所有的慌乱吼叫！

在这个瞬间，所有人都下意识的转头，看向了炮火之处，然后又猛然看向了曹操所在的大纛！

实心弹自然是看不到落点的爆炸效果，但是曹军兵卒下意识的这么一偏转，一停手，则是给予了骠骑关中水军难得的一个喘息的机会！

马均楼船上有指挥的将领旗帜，也就自然成为了曹军重点的关注目标。

在这混乱的时间之中，马均楼船中了三四发的石弹，还有十几二十发的弩枪，甲板船舷上都破了好几个大洞，折损了不少的兵卒。

石弹带来的大部分是船体的破坏，而弩枪则是带来了更为直接的人员损伤。

弩枪的杀伤力，即便是有护甲也几乎是无效的，不幸被射中的，基本上就是洞穿的下场。

再加上岸边射来的普通箭矢和弩矢，夹杂着点火的火箭，若是马均不能及时调整这些战舰集群的状态，说不得真有全军覆没的危险！

幸亏马均在最为混乱的时候，轰出了这么一炮！

炮声落下，整个的火炮的支架便是往边上一歪，眼瞅着要倒！

不知道是因为原先的支架拆装的时候没钉好，还是在方才船只倾斜的过程当中受损了，火炮后坐力让支架发出了呻吟声，然后便是朝着一侧有些歪斜下来！

说时迟，那时快，站在火炮边上的马均下意识的就去扶火炮！

可是火炮沉重，哪里是一个人可以扶得住的？

火炮从炮架上跌落下来，砸断了马均的一条腿……

『啊啊啊……』

马均惨叫起来。

其余的兵卒工匠连忙冲上来，将火炮七手八脚的抬起，把马均从火炮下面拖了出来。

『别管我……』马均疼得龇牙咧嘴，可是依旧喊着，『反击！啊啊……去反击！快去啊！』

在炮声导致的战场暂停间隙，马均的号令终于是传递了出去，关中水军才算是从慌乱之中恢复过来，朝着周边的曹军兵卒，尤其是岸上的弓箭手开始还击，另外一艘楼船的弩车也开始试着往山坡上的曹军投石车弩车的阵地进行反制射击。

岸边的曹军弓箭手没有什么掩体，很快就在骠骑水军的弓弩之下被射得溃散，而山坡上的曹军投石车弩车阵地，也被两三枚的石弹砸中，大呼小叫慌乱了一阵，然后在曹军督战队的压制下，才再次恢复了对骠骑水军的攻击。

骠骑水军重新恢复了秩序，可是在这短短的半个时辰时间之中，骠骑水军遭受了沉重的打击。

一些斗舰上因为救援了许多的落水骠骑兵卒而显得拥挤不堪，无法进行战斗，而马均的楼船也遭受了重创。另外一艘楼船也是受到了一些伤害，但是没有马均楼船这么严重。

远处高台上的庞统，看到了这般情景，知道再战无益，除了拼消耗之外，并不能给曹军造成额外的伤害了，于是他下令撤退……

关中水军朝着北岸转向，然后拖着伤痕返回。

陆地上的骠骑军也在有序的后撤。

曹军在这个无名的小山村的阻击战，似乎是获得了胜利。

曹操看着那逃离的骠骑关中水军船队，盘算了一下，似乎曹军他们只是击沉了两艘斗舰，其余的船只只是被击伤了……

曹操亲自出马，对上了马均，不管是上围还是下围的数值，自然都是碾压马均的，因此成功的伏击了马均的船队，本来就是一件意料中事，可是让曹操没想到的是，他竟然无法一口气的将这骠骑关中水军毁灭！虽然曹操不知道修复一艘楼船究竟要多久，但是这只是意味着短时间内这些关中水军不会再出现了，不代表将来不会再来！

这从对于在分布在大河两侧的曹军部队来说，确实是一件好事，可是曹操却没有像是普通曹军兵卒一样的欢呼，脸上也没有多少兴奋神色，有的只是疲惫和无奈。

曹操现在也开始感觉到在人力和物力之外，知识传承以及中低层军官的重要性了。

山东光有人力物力，没有中下层的军校支撑，是不够的，有很多东西就会做不到位！

就像是这一次的伏击，曹操选择了最好的地点，做出了最佳的布置，抓住了最准确的时机，可是并没有打出最大限度的伤害！

骠骑水军在一声炮响之后，便是能够从混乱当中恢复过来，进行反击，而在岸边安排的曹军弓箭手，却没有能够趁着骠骑关中水军混乱的这个时机，点燃点爆楼船和其他船只上的火药，或是火油什么的，也就自然没有将骠骑关中水军一举摧毁。

这也同样是马均挪动了火炮位置带来的连锁反应。

曹操当然不可能知道马均挪动了火炮的位置，将火炮和火药等等从船头移动到了船舱内，所以自然是让那些曹军弓箭手尽可能的朝着楼船船头的位置射击火箭……

因为原先那地方除了火炮，还有火药。

可是很明显往船头射击火箭并没有引起意料之中的爆燃效果的时候，曹军弓箭手因为死板的模式，并没有立刻转换目标，而是依旧朝着船头倾泻火箭，而马均楼船船头在拆掉了火炮之后，就剩下光秃秃的甲板和撞角，其实并不害怕什么普通火箭的攻击。

如果说在当时曹军弓箭手的军校能够机灵一些，毕竟他们是距离骠骑水军船只最近，看得最清楚，及时进行了调整，那么骠骑水军很有可能就会承受更大的损失！

山东的执行，得到了执行。

可是愚民，也真的愚民了。

曹操叹息了一声，『来人！去找找方才那一炮落在了何处……量一量其射程……』

方才马均的一炮，并没有出现什么键盘侠口中才能出现的神作。

不过也是让曹操吓了一跳！

炮弹就落在曹操中阵核心区域不远的地方。

曹操甚至看到了那一瞬间喷溅起来的泥土沙石！

骠骑军的火炮，射程又增加了？

曹操心中不由得又多了几分的忧愁。

他哪里知道，马均下令开炮的时候，那些兵卒工匠手忙脚乱之下，装多了火炮的火药量……

或许也就是过多的火药量，才导致火炮反作用力太大，从炮架上脱落，炸断了马均的腿。

战场之中，永远都是这种微小的因素，却造成了连锁的效果。

护卫应答一声，便是下去传令了。

骠骑军在撤退，曹军获得了短暂的休整时间。

可是战场之上满目疮痍，伤病兵卒并不能因为双方暂时脱离了战斗，就立马可以肉眼可见的回血。在对抗骠骑军陆地上的兵卒猛烈的进攻之下，曹操直属的中领军中护军的损失也很大。

一些曹氏儿郎永远的躺在这一块不知名的土地上。

如果不是潼关大营败退的那么快，那么曹操就有更多的时间在这里休整工事，或许就可以减少许多的伤亡。

再往前推，如果不是安邑大营……

如果不是山东之内……

这些原本或许单独来看，都是一件件并不算太致命的事情，却在战局胜负天平上一点点的堆积着，现在堆积如山，使得曹操即便是亲自出手，也未必能够扭转乾坤了。

人一定要经历痛苦，才能成长。

山东之地的人，这大汉自从刘秀而来的近两百年来，经历的痛苦太少了……

如果痛了，能醒，那就还有希望。

如果痛了都不知道醒……

曹操仰头望着天空。

天色渐白。

启明星在天闪耀着……

去测量火炮射程的兵卒还没有回来，却有从北岸而来的坏消息，让原本还有些兴奋的曹军，顿时就像是被泼了一身的冰水！

『启禀丞相！中条山营地，大溃！』

曹操再一次感受到了凛冽的寒风从北面而来，狞笑着扑在了他的脸上身上。

那是透骨的冰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