绯花传 21 雕骨噬魂洗忘川

清晨时，月灼华到了百灵镇，她在此地一处名为：“无不知”的店铺内，买到了六欲山的消息。

她本是要换掉自己身上的道袍，穿回红衣罗裙！可忽闻镇上流言.......

“听说最近有一红衣女魔头，因被夫君抛弃！此女子怨怒疯癫！到处惹是生非！现以被明远仙师，捉回琢光仙山！常年看管镇压啦！真是为民除害！大快人心！一代仙师五蕴皆空，却普度众生！真乃大善大贤也！”

月灼华无奈的轻咳一声后，快速离开这里！回头再找地方换衣衫吧！而且此地是离琢光仙山最近的镇子！！

她昨日查看的典籍和询问到的消息，深知镌骨镜前，必是九死一生！据说此法，凶险异常.......

这日晚间月灼华到了六欲山下，她换回红衣罗裙，站在山下须臾，好让自己平心静气后，才能问山.......

六欲山，形如六块烧红的烙铁，从大到小叠加而起，天边血云遮日，火辣辣的刺鼻之气迎面而来。岩浆不断在脚边的地裂处炸出，飞溅的地火，充斥着浓浓的热浪。

巍峨的黑岩山门上，深深的刻着赤红的三个草书大字“六欲山”！两侧的石壁上写着问山路引，“鱼灯引路开山门，纸夜青光射缘路。”这两侧的路引旁，分别挂着数盏青色的鲤鱼灯笼。

月灼华走上前，摘下一盏青鱼纸灯。细看上面的题字：“心欲起波澜，速灭葬火海！心欲静若水，平安送山巅！”

她来之前，翻看的典籍中记载：心一定要静，灯一定不能灭。否则脚下无路，身陷岩浆火海！

她一路层层登上六欲山，山路两边是不断涌出的岩浆瀑布，还有永远葬身在此处，已经化作灰色雕像的问山人。他们死状惨烈各异，有的痛苦万分，有的嫣然失笑......

这些人，多是和她一样目的来到此处，而能再提着青鱼纸灯出去的人，又有多少？

暗红的岩浆透过脚下沟壑般的地裂，翻涌滚滚，咕嘟咕嘟的冒着脓疱，将周围的黑岩烧的通红，黑烟裹挟热浪，从这奇异的地形，扑啸袭来灼烧着皮肤，酷热难耐。脚下有的岩石踩上是软软的，好似随时都会塌陷。她不断凝气静心，还护着手中照路的青鱼纸灯，这柔薄的纸灯若是被喷出的岩浆溅到，或是受不住热浪。一旦毁坏熄灭，那这脚下它照出的青色缘路便会消失。她也只能葬身于此，成为路边的又一具灰色雕像！

半晌之后，她凝视前方山巅，让自己什么也不想，继续朝前走去.......

前方山顶道路尽头处，有两人等在那里，他们都身着墨色劲装，领口和袖口镶绣着赤色火焰滚边。这二人见月灼华竟然能孤身顺利来此？于是，对她拱手示礼后自报姓名。

一人上前道：“我二人乃引山人！专门在此接问山人！在下，冥心！”

另一人道：“在下，崇决！问山人，既能来此，那便放下青鱼灯吧！”

崇决指了身边的一处岩石，上面有挂灯的铜勾。

月灼华上前挂好手中灯笼后，冥心摆了请路的手势：“问山人，这边请！”

她跟在这二人身后，一路踩着碎石散落崎岖不平的路面，跨过一条深深的沟壑后。来到威严的大殿门前，殿门上悬着的红珊瑚牌匾，写着黑色的“赤黎敬”三个大字！

月灼华一路来此即使被岩浆溅射灼伤，也心境平坦淡然！但此刻，抬眼看见这三个大字，心中忍不住暗笑：这位老前辈，是有多自恋？把自己的大名，挂在殿前匾额上，当殿名！

刚才那二位，引山人立于殿门外，让月灼华独自进去，于是，她缓步走进这座黑岩大殿。

殿内琉璃穹顶，珊瑚彩柱，红毯铺路，右边明玉白虎像，左边碧禧麒麟尊！两侧墙边还各倚着一枝，半人高的九彩凤戏凰灯台！台上共燃十支红烛，烛火微微泛出青光！这殿中色彩搭配杂乱无章，摆设凌乱不堪。

她心中憋笑暗叹：这位前辈的品位！实在不敢恭维！还真是别出心裁！独具匠心！

殿中高阶上，一个懒懒的阴柔男声传来：“说话！”

闻言，月灼华抬头去看？！！！

久寒真人，赤黎敬，满头如缎的红发，散在肩头。他面上棱角分明却还化着妆容，肖薄的双唇染着胭脂红色，不带活气的双眸散着冷寒。一席墨色的宽袖长衫，领袖口都镶绣着赤色的火焰滚边。

他斜躺在璀璨的红珊瑚宝座上，单手托着侧额闭目养神。

须臾后，不闻来人开口，他半起身侧倚抬眸。冷冷的余光扫过月灼华后，抬手欣赏着自己，削葱玉指上纤柔的美甲。

月灼华示礼后，满不在乎的嬉笑道：“久寒真人！叨扰贵宝地，还请见谅！”

久寒真人轻蔑的瞥了一眼，懒散的开口道：“哼！有话直说！”

月灼华旋即俨然道：“好！真人，即是爽快之人！那我也不必拐弯！我乃！我也不知道我是谁！但我来此，用‘悲歌’！换您让我神魂进入镌骨镜内，找寻前世记忆！我想知道，我到底是谁？”

久寒真人掩口笑道：“哈！那明远老儿，还真舍得？既如此，东西给我！”说完他翻起兰指抬手等着。

月灼华从储物袋内拿出‘悲歌’短剑，轻轻抚摸凝看后，正色道：“您这样的前辈高人，自然不是那出尔反尔之人！此物给您！”

久寒真人抬手凭空一招，那悲歌就飞去了他的手中。他把玩细看后，懒懒冷言道：“镌骨镜内，不仅能帮人找前尘往事的记忆，还能重聚神魂，且当那些都回来了，功法修为自然就恢复啦！但是，能在里面走到哪？能不能出来？哼！那就不好说了！镜前有九九八十一根噬心钉！你若神魂进去后，外面的肉身必须全部接完此钉！如果你没抗住，那神魂永世无法再出来了！不过，你要是迷失在里面出不来，哈！那也是无用！死生，我可不负责！”

“总之就是这些噬心钉，少一个不见血！都是无用！不过八十一钉后，即使你出来了！还能不能活？也看你自己啦！”

月灼华拱手示礼后深拜，浅笑道：“多谢前辈提醒，我知道了！我定做到活着！”

久寒真人掩口大笑道：“哈！一百人来此才能有一人，幸运的活着走出去！哼！自求多福吧！”

月灼华示礼，正色道：“晚辈，谢过久寒前辈！咱们这就开始吧！”

久寒真人赤色的灵气聚于掌中，翻手对着大殿琉璃穹顶上方，问道：“你就不留点遗言吗？”

片刻之后，这高高的琉璃穹顶上落下一面，玄光闪闪一人高的椭圆宝镜，镜面如熠熠闪光的水面般，不断泛起涔涔浅淡的涟漪，三寸长的噬心钉，放出夺目耀光，密密围绕镜面外围分布一周。

月灼华平静的浅笑屹立在镌骨镜前，看了看那九九八十一根噬心钉，每颗都有三寸长三分宽！钉尖锋利冷锐！

怕自己出来了，也全身无一处不是窟窿啦！能不能活？还真不好说啦！

她闭眸深深吸了一口气后，凝望前方道：“没有！因为，我一定要做到！要说的话！我要亲口说！”

久寒真人欣赏完自己的纤柔美甲后，闻言，目光凝在了月灼华身上，欣赏道：“有胆色！很好！进去吧！”

月灼华闭眸凝气，将元神送入面前的镌骨镜内，她进入后惊扰地镜面上，涟漪密密集中，不断波动！

镜中世界如真实，所感所受皆如实般！尚琼天仙城，揽月宫，茕苍神树上，一朵绯色的三瓣花.......

她没心没肺的躺在高高的树端，晒着太阳，看尽无数的厮杀，疯癫狂喜，多少女子悲惨无望......突然间的感动，从那百年前的一滴灼华泪开始，她飞身跳下了茕苍神树，笑呵呵的看着面前，震惊凝望着自己的三人！

少许之后，她一转身将自己这女童身变做男童！甜美的微笑着，唤着面前婉心夫人道：“阿娘！从今以后，我给你当儿子！”

而镜外，两颗三寸长且尖利的噬心钉，嗖嗖而来，钉落在她双肩上，鲜血顺着噬心钉流出，染在绯红的衣衫上，亦如当年那般，浅浅被掩盖伤痕血迹，并不明显！

........

她一路在镜中向前，看见与那深爱的三哥哥，年少种种美好！却好想止步到此，不愿再往前半步！

镜外的飞钉还在向她袭来，疼痛催促着月灼华，该走了！

.......闯山门救人！却发现难分善恶对错！

.......百年前的饥肠辘辘，酷刑折磨！伤口面目模糊的结痂，跟血肉长在一起！

失去朋友！失去亲人！失去阿娘！还有那只是我一厢情愿，深爱的人！

有口难辩！伤心欲绝！万念俱灰！粉身碎骨！碎魂裂魄！

伴随着此刻镜外的钻心噬骨之痛！她站在镜外的肉身泪流满面，颤颤巍巍，几番踉跄！

那黑暗无边无尽，孤独阴冷的五百年，月灼华忍着不断袭来地阵阵剧痛，疯狂向前奔跑！

突然，镜外她的肉身上，没有了继续飞来的噬心钉之痛？！

她顾不得多思，只得继续逃离，这片伸手不见五指的天地！.......那多年前虔诚的真心之言！

他心痛无比的强留她在世间多年，以及离世前无望的残喘挣扎......还有什么？

世间的情是什么？人心又是什么？爱与恨，善与恶，好人与坏人！曾经的我眼里容不下半粒沙，那样太过分明和狂傲！受过伤方知痛，流过血方知错，失去你方知要什么！原来，不是我懵懂认为的那般纯粹！界限明确！我不懂时，我有时间，却未认真的学习过，珍惜过！我懂了，可我没有时间和选择......

通往轮回盘前的忘川河畔，那渡船上的老者，不许我过去！.....还有无数修士的魂魄半路被劫，烟波殿！那每晚梦魇中的画面！无尽的青烟化物，还有与御魔恶神，波旬的交易！恨生咒！是他！

啼笑皆非道：我自作聪明！原来是银芽！......那痛到神魂碎裂般，都无法撕喊出的感觉，几欲溺死而垂生的挣扎！如当年厄魂酷刑一般的头痛之感！原来如此！

月灼华缓缓从镜中退出元神。她瘫软的就倒在了地上，大口的喘息着，面上泪痕已干，煞白一片，双手已被自己的鲜血染红。却发现自己身上只有四十枚噬心钉孔！她回眸瞧看久寒真人，想询问原因？

高阶上坐着的那人，抬手一挥。月灼华身上的四十枚噬心钉，瞬间飞出，钉上未带她的一丝血迹，还原镜周。她痛得惨叫不断，跪着蜷缩半晌。捂着伤口不断大口喘息，抬头正要继续追问。

却见那久寒真人面上闪过一丝怪异，垂眸懒懒冷言道：“我不知道！别问我！赶紧走！我要休息啦！”说完挥手示意，冥心和崇决二人立刻进来，把她拖出了殿外去！

她在殿外找了处略微平展些的地方，盘膝而坐，闭眸凝气疗伤。半晌之后，她翻开自己的衣领查看，清晰的锁骨下三指处，那曾经的绯红色的三瓣印记，又出现了！

我银华无相，回来了！这才是我！那个桀骜狂邪的我！

原来，那些都是我！月泪，月灼华！一个失去一切！那样悲惨凄凉的人！是我啊！呵！怪不得瞒着我！

三哥哥，对不起！我还那样误会你........

月灼华在储物袋内拿出丹药服下后，又简单地为伤口上了药。这便起身要下山去，她来到刚才停放青鱼纸灯的地方。瞧见自己刚才挂着灯笼的旁边，还停着另一只青鱼纸灯！？

她并未回身查看，用手捂着自己的伤口，踉踉跄跄继续前行。她一路步履蹒跚的径直原路下了山，在山门外找了隐蔽处，藏匿身影静静等待着。即使心中猜测到，却还是想要亲眼所见！

半晌之后，那淡雅如玉的白衣身影，缓缓出现在山门前。他穿着白衣，身上血迹和伤痕明显可见！

突然，月灼华身影闪现而出！含泪浅笑着凝望面前之人，不知该如何开口......

她憋了半天，忽地笑着道：“三哥哥，觉得那‘赤黎敬’大殿，风景如何？”

戚云忧郁深邃的眼眸中闪闪，柔情的蹙眉不悦，可毅然流露的全是心痛之色........

月灼华又道：“是不是，巨丑无比呢！跟哥哥当年，花音馆前的品位一样！”

戚云被她逗得，忽地笑露贝齿！快步上前来将她拥入怀中.......

月灼华却“啊~！”的喊了一声后道：“哥哥，不疼吗？满身的孔！都能漏水啦！”

戚云旋即松开了她，单手托着她的面颊凝望浅笑！

我的泪，从来只为你而流！你的笑，从来只为我而展！

“哥哥怎么这样！我若是个傻的！你还不哭死啊！真心还不都让狗吃啦！”

“........”

“哈哈！还有一件大事！很重要，我不敢说！”

“你又干嘛啦！又骗我了吗？”

“哥哥，你被误会了，七百多年的断袖之癖！你为何不解释啊？哈哈哈哈！”

“哎！.....泪儿！”

“那哥哥什么时候知道，我一直都是女子的？”

“灵池山，你自己说的！”

“没有啊！我哪有说过！”

“自己想！”

思索须臾，“没有啊！我没说过！仙门百家都被我骗了百年！你到底怎么知道的？”

那最后一次的黄泉路口话别，月灼华笑着安慰戚云，说自己本事很大。如此反反复复，越拖越糟，还不如去转世。让他一定要来找自己！这一次，她一定说到做到，再也不骗三哥哥了！

那傲骨花，便是我的魂灯，它在我就在！

月灼华若无其事的哈哈大笑着，旋即玩笑道：“那弃世内，烟波殿中的魔头。一定都被我气得死过去后！再暴跳如雷心不甘的活过来！哈哈！我五百年躲在荆咒问心内，就是不出来！千辛万苦，好不容易把我弄出来。等着我的元神去无间！每次上路，都让哥哥，把我从黄泉路口截回去。本以为是五六年！哈哈！结果，变成两百年！他派去等我的那人，怕是要等得，原地生火烤番薯！边吃边骂咱俩！气死他们啦！哈哈哈哈！”

戚云却含晶笑着，双手托抚着她的面颊，哑声道：“你总是把我最伤心的事！变成让我回忆时，也能有些笑容，得以安慰！”说完，他深深地吻着月灼华......